楊博在建康府城愁眉不展,趙鼎、韓世忠各有謀劃。
身處真州的完顏昌,也是一樣愁眉不展,各種謀劃在心中掠過。
“大帥,不若讓秦某過江斡旋一番,或許可探知四太子的蹤跡。”
完顏昌掃了一眼大金皇帝所贈的參謀軍事,這個秦檜倒是個合手的漢人。
只是四太子兀術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
兀術繼承了太祖阿骨打的軍勢,與宗翰等人威脅到了吳乞買的帝位。
吳乞買巴不得兀術死在宋國的江南,這樣就可以號令國內繼續發兵了。
自阿骨打身死,吳乞買繼位,金國的帝位就有些不穩了。
吳乞買不是英雄,難以號令各部,坐不穩帝位。
無論是阿骨打四子,還是作為金國締造者完顏盈哥之子的撻懶完顏昌,都在覬覦著金國帝位。
即便自己上不去,也要扶持自己的親眷上去。
爭奪帝位,哪有親族可言?
雖說恨不得兀術死在江南,但他這邊也不得不救。
不發兵救援,東路主帥宗翰就敢斷了他的退路。
如今宋國的兩淮地區,已經無糧可征。
就食于北方,這是幾路共同商議的結果。
扶宋臣劉豫控制北方,穩定戰亂之下的農耕,維穩的方略,他已經報到了北方的大本營。
那是長遠的謀劃,眼前退兵,也是必須要做的選擇。
一兩月之間,軍糧耗盡之前,必須要率軍北上的。
再拖延下去,恐怕就回不去北方了。
“如今宋將韓世忠閉鎖大江,兀術那邊杳無音信,你一去不回,我也奈何不得你這降臣了。”
與兀術的勇猛不同,撻懶有軍中智將的稱號,望著眼前的秦檜。
他也不能肯定這位走了之后,還會不會跟之前一樣馴服。
“大帥,秦某在五國城作為,為許多降臣所不齒。
只要五國城的降臣不死,我對大帥的忠誠不變。”
自汴梁一路見識了宗室、帝姬的慘狀。
原本因主戰登上御史中丞之位的秦檜,心理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若只是一路艱辛,他的心志也不會大變。
五國城內,徽宗的一紙降表,讓他在苦難之中,見識了不一樣的繁華。
些許的繁華,或許對于大宋的執政而言粗鄙不堪。
可一路北上之后,再見些許繁華,卻引動了他的不甘之心。
些許的不甘之后,就是全無節操的跪舔,效果自然是不錯的。
無論是面前的撻懶,還是被困江南的宗弼,即便是吳乞買,也對自己禮遇有嘉。
這無疑促成了秦檜心理的變化,徽欽二帝比之他秦檜,更是不堪。
喪權辱國之帝王可活,他秦檜如何不可活呢?
“好!
自去籌備金銀財貨,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至于如何過江,你自去安排。
該如何傳送消息,不需要我教你吧?”
對于眼前的秦檜,撻懶表現的很大度。
若不是這些溫馴的漢人,汴梁城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從遼人到宋人,這樣沒有骨頭的,撻懶見的多了。
無需自己去想辦法,他們有的是辦法來聯絡自己。
許多事,無須他用腦去想,無數個秦檜比他想的都周全。
“謝過大帥的慷慨,我且去了。”
見撻懶點頭,秦檜心中狂喜不已。
自己之前是御史中丞位,是堅定的主戰派。
如今五國城的降臣,都在北方待著,只要自己找到康王的行在,執政之位是少不了的。
“不急,孛堇太一還是需要過江的。
不然宗翰那邊說不過去,待孛堇太一過江之后,你再過江吧。”
不等秦檜退下,完顏昌也做出了有些為難的決定。
兀術回不來,孛堇太一去了也沒用。
但身后有宗翰的帥帳盯著,不派人過去也是不成的。
孛堇太一前日來報,已派了百余偵騎過江,這些人顯然是不夠的。
至少三五千人需要過江,這是他應該給宗翰的態度。
如果孛堇太一過江之后,也一樣杳無音信,他這邊就只能退兵了。
“大帥不可!
之前的軍報雖不甚詳細,但江南有可以抗衡四太子的大軍是肯定的。
此時派軍過江,只怕中了宋人圈套。”
回朝之后,是主戰還是主和,對秦檜來說很簡單。
但是,金朝軍隊對于江南行在的壓力,必須要存在。
沒了壓力,朝野上下就該互相傾軋了。
如果康王行在開始了文臣之間的傾軋,那還有他的執政之位?
“若兀術無礙,孛堇太一過江也一樣無礙。
若兀術已經戰敗,那此次過江,很有可能就是大敗之局。
即便是赴死,孛堇太一也不得不去,宗翰在后面盯著呢!
你也無須擔憂,無論兀術勝敗,金國以后不會小看那個康王了。
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辦事就好。”
將心中的苦悶說了一點,完顏昌揮手讓秦檜出了帥帳。
望著江南方向,想著孛堇太一的前途,他也只能無奈喟嘆。
秦檜這邊在真州領了金銀財貨,也沒有直接渡過大江。
而是在金軍的保護之下,帶著財貨奔鎮江而去。
建康的文武,顯然是主戰的,能困住四太子金兀術,也不是無能之輩。
自己的來路不明,說不得碰上鷹隼一般的文臣武將,就會直接被殺。
與其在建康附近冒險,不如直接奔康王行在來的安然。
秦檜剛走,董平的渡江大軍,也在韓世忠的幫襯之下到了真州地界。
對于攻取真州,董平有些無所謂,只要人馬足夠,在他看來,沒什么城池是攻不下來的。
雖說手下的人馬,被岳飛跟李成篩過,但之前都是各處的亂匪。
一批不畏生死之流,又有什么城池是攻不下來的?
秦檜想要遠赴溫州行在,董平想要旦夕攻破真州。
千里送女的趙鼎已在海上,韓世忠的黃金也送到了建康府城。
一支十幾人的文人小隊,也在溫州登上了遠赴建康的海船,這是趙鼎聯系的太學生們。
而楊博此時,正在無門無窗的建康府府衙之中發呆。
沒有工業化做依仗的實務,做起來實在是太難了。
規劃建康城池,需要的磚瓦,只能自己制造,窯工瓦工需要自流民之中挑選。
保證糧食產量的農業,如今也正值育秧的季節。
如何育秧,如何選種,楊博一點也不清楚。
他只是大概知道一些如何選擇雜交水稻,但這些辦法雖好,栽不出稻子,也是沒鳥用的。
糧食是重中之重,沒有糧食產量的保證,根基肯定是不穩的。
還有就是修建府城所需要的木料,到哪采伐如何運輸,也是擺在面前的現實問題。
許許多多的問題,別說是參與了,就是想想都令人頭大。
“艸,狗官一樣不好做!”
按了一下眉心,爆粗口發了一下感慨,楊博也不急著辦事,繼續坐在大堂上發呆。
他要等金六郎過來,如今那老小子比自己忙的多。
莫府山那邊的需要的糧草,需要轉運到建康府的財貨。
以及流民、義軍的安置,如今都是金六郎在抓總。
這位混跡于市井的相撲社首,在庶務上倒是一把好手。
從汴梁到建康,一路行來,金六郎這邊從沒出過大的紕漏,這也是超出楊博預計的。
這次找金六郎過來,楊博主要是為了工種的劃分。
農戶、窯工、伐木工、木匠、泥瓦匠,如今都是緊缺的職業。
流民之中算是百業俱全的,在行軍途中,就有過劃分。
如今需要更細化一些,而且需要短時間之內,形成該有的戰斗力。
這事兒目前也只能委托給金六郎來辦了。
楊博在府衙大堂,等來的不僅是金六郎,岳爺也跟著來了。
看岳爺表情,應該是撻懶的援兵來了。
“太尉,撻懶所部孛堇太一開始渡江了。
此次渡江,金賊全為輕兵精騎,已在江邊扎下了陣腳。
看前軍態勢,當為搜索宗弼殘部的人馬。”
岳飛此來建康府衙,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跟李成的部隊,如今九成以上都是新招納的流民、亂匪、義軍。
戰斗力比普通百姓強點有限,想要成軍,至少要操練一月以上。
在岳飛看來,半年左右的訓練對新軍而言還是必要的。
如果孛堇太一所部是重甲騎兵,雙方都有機動力不足的劣勢,還是可以一戰的。
可如今孛堇太一所部全部都是精銳的輕騎,步軍面對,就有些無計可施了。
打不過不說,還追不上,還未開戰,就失了先機。
“六郎,讓壯丁抓緊時間,用陷馬坑將莫府山戰場與建康府城隔開。
此乃急務,速速下去安排。”
雖說上戰場不成,但楊博對于戰場態勢的解讀,不比岳爺差多少。
孛堇太一帶來的全是輕騎,那問題就嚴重了。
將這批援兵隔斷在莫府山戰場,是首要的任務。
見金六郎匆忙離去之后,楊博沉思片刻,再次開口。
“撻懶那邊做了最壞的打算,此戰咱們失了先機。
孛堇太一所部,只能跟韓世忠配合殲滅了。
決不能讓孛堇太一竄入建康府的其他州縣之中。
岳都統,知會韓世忠,待孛堇太一所部全部登岸。
他在江上,你在岸上,雙方合力絞殺孛堇太一所部。
此戰之后,練兵就是第一要務了。”
孛堇太一所部,就是黃天蕩最后的收獲了。
對于殲滅這批金賊援兵,楊博內心是篤定的。
遍地的陷馬坑,足以讓他們變成下馬的步卒。
沒了騎兵之利,金賊也就那樣了。
撻懶派孛堇太一過江,這是求死而來,楊博當然要滿足他的想法。
說完之后,楊博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撻懶如此作為,顯然是金國內部的政爭動作,這是為了安撫遠在京東的東路元帥宗翰,做出的動作。
對于楊太尉的說法,岳飛也是贊成的。
只要孛堇太一部人馬不過萬,陷入黃天蕩戰場,敗局是一定的。
有了韓太尉在江面輔助,岳飛心里的壓力也小了不少。
有了能扼制騎兵的戰場,即便人馬生疏,也是可以打上一場的。
岳飛這邊最怕的就是,遇上楊太尉口中所說的游騎。
遠則放箭,近則走,走不了再戰。
以步卒對上這樣的游騎,想想也是敗多勝少的場面。
黃天蕩戰場,只有沿江一里左右的平地,因為靠近江面,地面濕軟。
戰馬幾個來回,地面就是泥濘一片。
輔以江上的樓船,以甲士列陣困死精騎,就是接下來的戰法了。
“太尉,職下人馬何時渡江?”
有了應對孛堇太一的戰法,岳飛又問了一個戰略級的問題。
撻懶部既然已經察覺江南的不妥,黃天蕩的戰事就進行不下去了。
困守江南,就要丟失兩淮,如今兩京的一些城池,依舊在宋軍手中。
北上兩淮,也是此后必然的選擇。
就跟孛堇太一跨江而來一樣,黃天蕩的人馬,也必須跨江北上。
岳爺的問題讓坐在正堂的楊博,輕聲一嘆。
金賊那邊需要孛堇太一南渡赴死,江南這邊也需要有人北上赴死。
不管是岳爺還是李成,亦或是已經渡江的董平,人馬都缺了操練。
武備也不算齊全,弓弩的缺口很大。
宋軍不管是官軍還是義軍,面對金賊的騎兵,有其天然的劣勢。
北上硬戰,稍有不慎,就是大敗之局。
“戰敗孛堇太一,如若不能全殲,就要驅趕他們北上。
宗弼殘部也是一樣。
宗弼部被全殲,必然會導致金國的注意力集中在兩淮。
增兵也是其必然選擇。
宗弼之敗,也必然會使金賊的東路軍馬合股。
宗翰、宗弼、撻懶三人一路,在淮東平原地帶,兵鋒勢不可擋。
北上之旅,九死一生啊……”
沒有背嵬軍這等精銳騎兵,岳爺現在北上,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即便楊博將三萬甲士,全數撥給岳爺,在平原地帶也決定不了戰局。
如今的局勢,不僅是失了宗弼部精兵的金賊在坐蠟。
楊博這邊的十幾萬人,也是一樣。
困守黃天蕩,自然不懼金賊。
可一旦走到平原地帶,騎兵克制步兵的規律,也不是那么容易翻轉的。
想要在淮東克制金賊,除了精銳騎兵之外,除非有趙大那個時候的步卒參戰。
不然,現在的步卒,根本無法面對金賊的騎兵。
趙大掛了百余年了,他的精銳步卒自然也早已不在。
現在也不是考慮能不能北上,而是要選出派誰北上。
岳爺這位戰神,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可戰局難測。
以新建的步卒,對抗宗翰的東路軍,楊博這邊是沒有一點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