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預兆的下起了雨,我收回思緒回家去。我吃不下飯,獨自倚在床邊看雨,看雨中的黃昏。
這寡獨的黃昏,幕著霧和雨,我在我心的的孤寂里,感受到它同樣在嘆息。
雨輕歌曼聲、從容悠逸的下,憂思在我的心里平靜下去,正如暮色降臨在寂靜的山林中。這兩周來,我難得享有這樣平和溫瀾的時刻。
夜間,雨聲漸漸大了,雷聲也起來了,我有些害怕,想要打開燈,卻發現停電了。我定了心神,摸索著起來找屋子里備用的蠟燭。
一到雷雨天,這里停電是常事,所以家中也常備著電筒和蠟燭。還記得來這的第二周的那天晚上,將近九點鐘我準備入睡的時候停電了,爸爸打著電筒喊我出去大廳坐坐。
屋里很是悶熱,空氣也不干爽。我走下去和爸爸還有蘇景和坐在大廳餐桌上,爸爸把電筒關了,因為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電,萬一遇到什么突發狀況,電筒總是比蠟燭更能派上用場。
就點了根蠟燭在桌上,暖黃色的光很柔和,火苗一跳一跳的,光線映在蘇景和的臉,平日略顯清冷的臉此刻如希臘男神的雕塑一般,散發著悲天憫人的神性光芒。
我盯著他的臉看呆了,直到爸爸開口講話我才緩過神來。我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低下了頭。
我們打開著門,爸爸點了驅蟲的香,淡淡的艾草味卷在屋子里。
爸爸和蘇景和交談起來,悶熱的感覺讓我感到頭昏眼酸,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爸爸和蘇景和似乎興致很高,聊著某種植物的話題,我聽著他們思想激烈的交鋒,反而困意更濃。
我用手撐著臉,瞇起眼睛睡覺。迷糊之間一直聽到爸爸他們兩個的聲音,不一會兒手就有些酸了,索性就趴在桌子上睡,的久了又感到背疼,就慢慢滑到地上坐著趴在椅子上睡,最后直接躺在地上有著石榴花花紋的藍色地毯上就睡了。
天氣真的很悶,空氣總感覺黏連著,躺在地上,偶爾一絲絲微風反而很舒爽。
我舒服的蜷縮在地毯上,枕著臂彎睡了一會兒,他們兩個好像突然沒了聲音,我驚恐地睜開眼坐起來。看到爸爸一臉憋笑的樣子,我只想原地消失。我偷偷看向蘇景和,他也正看向我,嘴角似乎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會不會在心中嘲笑我?爸爸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安慰地說:“兮兮,你上去睡覺吧,睡地上容易著涼。”我點點頭,拿著手電筒快速上樓,然后一頭扎在床上撲騰著懊惱。
轟隆的一聲打斷我的回憶。今天倒是沒有料想到會停電,電筒爸爸估計帶走了。我點上蠟燭,卻不敢入睡了,家里只有我一個人。
堅持了不知多久,風吹得窗戶和門嗚嗚嗚的響個不停,像是有人在哭,閃電和著雷聲一道道驚人的白光透過窗子投射到我的小屋里,我非常緊張,眼睛都不敢閉一下,借著一閃而過的白光和微弱的燭光打量著屋子,一刻也不敢停下。
我打小想象力就很強,各種發生在雨天的恐怖故事在我腦海里—一閃過,現下是真的冷靜不下來來了,我有些慌亂的拿著蠟燭顫顫巍巍的下到一樓,拿起座機給爸爸打去電話,這里信號不好,磨鎮的阿叔家的也座機不知道還用不用。
‘嘟——嘟’電話忙音的聲音在一樓回響,我緊張的把指甲都鉗進了蠟燭里,直到第三遍才打通,聽到爸爸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我再也淡定不下去了,剛開始還強忍著哭腔說,最后直接哭喊著:“爸爸,這邊停電了,風叫的很嚇人·····”
我還沒哭訴完,電話自動斷了。我拿著蠟燭慌亂的爬上樓,進屋縮在床邊把臉深深埋在膝蓋大聲哭起來。我真的被擊潰了,我總覺得這些日子平白無故遭受了很多的本不該經受的‘苦難’,細數起來,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對我不好的人,但是真的感到委屈的要命。
蠟燭早就滅了,我也顧不上再去點著它,我哭的嗓子啞了已經叫不出聲了。隱約聽見有人在拍門,大喊我的名字,我抹了把眼睛,窗戶附近有電筒的光亮。
我打開窗子,循著電筒的光望下去,是熟悉的爸爸的黑色雨衣。我手忙腳亂的點著蠟燭,奔下樓去,在最后兩階,一個沒注意狠狠的摔了下去,但我也顧不得了,打開鎖開門,撲進了他的懷里,不,是跳到了他的身上,我緊緊的攬著他的脖子,像小時候那樣,他輕托我的腰臀,將我抱進屋去。
“爸爸,爸爸,我……我……家里沒有……一個人……”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囁嚅著控訴。他輕撫我的頭安慰我,上樓把我放在床上。脫下雨衣,我才看清,根本不是爸爸,是蘇景和。
我瞬間哭不出聲了。
“樂叔叔要幫忙照顧阿叔家的孩子,暫時不能回來。”蘇景和一邊說一邊把電筒放在合適的位置。我點點頭,依舊是說不出任何話。
“樂兮?”他第一次如此溫柔的叫我的名字。還俯下身子在我身旁。
我抬頭看向他,卻看不清他的神情和眼神。然后他起身朝樓下的方向,我慌忙從床上跳下來,生怕他再拋下我一人。
膝蓋上一股刺痛傳來,我才記起剛才還在樓梯口跌了一跤。我疼的“嘶——’的倒抽一口涼氣,蘇景和立刻轉身來扶我,他拿起手電筒照向我的腿,我的左膝竟然磕破了,血液在電筒的白光下更加鮮艷,我也看清了蘇景和的臉,如常的平靜和冷冽的眼神。
他不由分說的把我打橫抱起,下樓,走到他自己的房間,把我輕輕放在他的床上,然后從抽屜里拿出醫藥包,用棉棒占了碘伏輕輕地擦拭著我左腿的傷處,他蜷曲的手指還時不時碰到我的肌膚,每碰到一下都會惹得我微微顫抖,連疼痛都感受不到了。不知道過了幾個世紀,終于包扎好了。如果我患有心臟病,早就負荷不了這樣的‘刺激’了。
“今晚你就睡我的房間,這里沒有窗戶,聽不到風聲。我睡在樂叔叔的屋子,我們隔著一堵墻,有什么事你直接叫我,”他頓了一下:“現在,我要去把門重新鎖好,你不用害怕,我不會離開。”
蘇景和的語氣又堅定又溫柔,有股神奇的力量,讓我倍感安心。蘇景和又掀起被子,放好枕頭,我躺了進去,他便出去把門關好。
我躺在床上,周圍依舊很黑,我一點也不害怕了。蘇景和的手指碰到的肌膚,還在微微發燙……蘇景和的被子上有淡淡的香味,分辨不出來到底是什么味道,我縮在被子里,安心的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門縫里透過蒙蒙的亮,我感覺不出是什么時辰。我伸個懶腰從床上起來,外邊也沒有動靜,蘇景和應該還沒有起床。我輕輕開門,走出去,隔壁爸爸屋子的門沒有關上,一眼就看到蘇景和睡在爸爸的床上,很沉穩靜謐。
昨晚他冒著風雨,大半夜的趕了回來。這里交通并不便利,就算駕車,夜路也是危險的。何況這里山路又多,硬化又少,還下著雨刮著風。我不禁自責起來,為什么會如此任性,任意將別人置于危險境地中。他回來后,又忙碌著安置好我才睡去,一定累極了。
我躡手躡腳的走過去,蘇景和側躺著,半張臉都埋在被子里。他的呼吸淺淺的,很均勻,右手垂落在床前。
我慢慢蹲下,周圍安靜的我只能聽見自己紊亂的呼吸和心跳,我輕輕捧起他的手,吻了上去…···
本以為自己會心虛的跑掉,但當看見蘇景和微微抖動的睫毛,我的眼中心中滿是愛憐,我想輕輕觸碰他的頭發,卻害怕他會醒過來,此時我覺得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們之間是母子一脈相連的慈愛和親密……
我有些不舍的離開,回到蘇景和的屋子,我輕輕關上門,并反鎖。雖然我知道蘇景和一定不會貿然進來。
我按下燈的開關,燈亮了。我看著蘇景和的屋子,很干凈且井井有條,一個木黃色的衣柜里面是他的簡簡單單的幾件衣服,淡綠色的竹椅上是他昨天穿的白色襯衣,我拿起來,把臉埋進去聞著他的氣味,然后穿在自己的身上。
床頭的矮方柜上摞著三本書:博爾赫斯的《老虎的金黃》遲子建《格里格海的細雨黃昏》和阿道司·郝胥黎的《盧丹的惡魔》。
我一直認為一個人的看書品味也反映著他的性格,那么博爾赫斯的詩集代表著他的細膩感性;遲子建小說集是他對生活的平和寬宥,而郝胥黎的異質紀實主義則是他的理性和聰慧。
我把書擺放好,躺在床上回味著昨晚,難以抑制的開心。外邊天還沒有大亮,我一點睡意也沒有,我希望聽到蘇景和來叫我,又緊張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
我面對蘇景和的緊張無措只會讓自己顯得愚蠢,讓他誤會我不愛搭理他。我故意把他屋子的房門開得很大,等他出來一眼就能看見我不在了。
我回到房間簡單收拾一下,換了一身舒適溫暖的衣服,下樓的時候蘇景和依然沒有醒來。畢竟還早,連太陽還沒有蹤跡。我輕輕打開門鎖準備出去轉轉。
經過昨夜,滿地都落著各色的花瓣,可惜了花朵的競相盛放,敵不過子夜的風雨是頑皮的孩童,毫無惜花憐花之情。
空氣是甜潤的,各種綠色的都清新明亮。遠處山頭繞著薄霧,一棵棵竹子挺拔站立,仿佛在沉思靜默,像一位智者。
那個早上我才真切的知道什么是寓情于景,我輕盈微妙的心境讓所有看到的景物都明快新活了起來。
我很想去看看那位讓滿院子都是花的老婆婆,就憑著記憶走到那個拐角處,拐過去果然還是那個小院。
婆婆也早早的起了,坐在院子里吃著飯,我喊了一聲‘阿奶’,她笑瞇瞇的走過來打開可愛的自制籬笆小門,邀我進去。她熱情地為我盛了一大碗噴香的炒餌塊,還搬出來一把小扎椅讓我坐著。
我著實有點餓了,昨晚也沒吃東西,我大口的吃著,婆婆又給我端來一大碗薄荷餌絲湯。我吃著突然想起蘇景和,他估計昨晚也沒吃飯,我趕緊吃完,向婆婆比劃著能不能把飯帶走,婆婆一下就明白了,找出一個小巧可愛的木質兩層食盒,分別盛了菜和湯遞給我,我彎腰道謝,還說一定會把食盒送回來。婆婆一直笑著看我。我也給了她無比燦爛的微笑,然后轉身,飛奔……
我牢牢地抓著食盒,感覺有泥點和著花瓣不斷被甩起來,粘在我的裙擺上。在鄉間小路上奔跑起來的這幾分鐘,是這些日子來,我的思緒最安寧的時刻。
我仿佛跑出了現有的時間和空間,浩渺天地中只有我這樣一個移動的小點。
到家了,我才帶著粗粗的喘息停下,準備進門的時候,我稍微平靜一下自己,深呼吸了幾次。
蘇景和果然已經起了,他在廚房洗著什么東西,還沒有注意到我。我把飯放在桌上,想要叫他的名字,卻遲遲開不了口。
“那個,你不要做飯了,先吃這個吧。”我最終也沒勇氣喊他的名字。蘇景和關掉水,擦擦手走過來。
我連忙打開食盒,盒身上粘粘的,我暗感不妙。果然,第一層的餌絲湯撒的只剩下一口。值得慶幸的是,燒餌塊還是健在的。
“我····…這·····”如果現在有個地洞,我一定毫不猶豫的鉆進去。蘇景和神色如常,拿了筷子就要吃,他一定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