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就已經到了家。爸爸躺在院子的搖椅上投入地看書,我走過去跟前蹲下來,有些凄涼的撇撇嘴。爸爸看著我,明白過來,坐起來摸摸我的頭,眼神里滿是憐愛。我虛弱的笑一笑,爸爸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他知道我此刻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話語,也不需要任何的陪伴。
“樂兮,你回來了就好,爸爸現在要去你山那邊的阿叔家。”
“好,注意安全。”爸爸現在離開了也好,免得接下來的日子還要不得不和蘇景和共處一堂,想來蘇景和也會刻意回避我吧。我回到屋子里,靠在床邊坐下,什么也不想做。天色漸漸黑了,一切都安息下來了。我聽到蘇景和鎖門的聲音,然后輕輕的腳步聲消失了。
不知外邊的夜有多深了,月華透進來落在我的腳背上,純凈透亮。我坐著一動不動,連燈都懶得打開,任憑自己處在黑暗中。
‘咚咚咚—一’我沒想到蘇景和還會來敲我的門,我猶疑了一下,起身打開燈,開門讓他進來。他手里拿著之前從我書架上借走的書,遞給我,我低著頭接過來轉身放在床上。他沒有立刻要走的樣子,我便看向他。
“你的那幅畫能送給我嗎?”他的目光落在我扔在墻角的那幅畫。是他剛來那幾天,我因為他的注目太過緊張而畫錯的那幅。我有些不解,但還是點點頭,我走過去,取下畫框,卷好遞給他。
他有些遲疑地接過,然后看著我,眼中似有火花閃過。
我感覺一個黑影突然籠罩在我的身上,然后我和蘇景和的嘴唇就挨在一起了。他溫柔的親吻著我,我只感到天旋地轉,還沒等我細細品味,蘇景和的溫熱觸感就離開了,他一只手放在我的臉頰和耳朵上,眼睛里滿是隱忍和克制。我連忙握上他的那只手,我的眼中一定滿是哀求,哀求他繼續這個吻。
我們都帶著細細的喘息,我不顧一切的緊緊抱著他,他也終于回應了我。他的臂彎和懷抱一如我想象的那樣溫厚有力,我牢牢地被圈在懷中。我卻沒有任何愉悅的感受,反而更加的不安。我強烈的預感告訴我,蘇景和這個主動的吻不是表明心跡,而是在告別。
果然,他又推開了我,向后退了兩步,緩慢關上了我的門離開了。我站在原地,心緒久久難以平息。這下我真的是要如抽絲般的傾頹了。
那一夜,我清楚地記得,是那樣的難涯。就像只身漂流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上,深邃闊海,浩渺星空,絕境諭旨接踵而來,漩流深處響起彌撒之音,但你深諳信仰和奇跡都會遠去,只有噬人的孤獨蠶食意志。我就那樣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從天黑到天亮,只覺得有一種等待生死的厚重感。我大概是不會出門去了。
算上這個有些遲到的白日,距離蘇景和離開還有三天。這三天里,我不想再見到蘇景和,再見他一面,我所有的理智都會土崩瓦解。我甚至幻想自己會阻攔蘇景和離去,跪下求他不要離我而去……那樣不好,非常不好。在這場的博弈中,我嚴防死守的最后一點體面,絕對不能失去。但是,如果丟掉最后的體面能夠讓我們的結局改寫,我估計也會去做吧。
屋里屋外都很安靜,蘇景和應該不在吧。我絕對不會出去看。又有敲門的聲音響起,是阿漢嗎?絕對不是蘇景和吧。
我開門,是爸爸回來了。
“樂兮,景和,他昨晚已經離開了。”爸爸的話讓我覺得時空錯亂。但爸爸的手里拿著蘇景和留下的便條。
昨晚就走了,那昨晚我們那個短促的吻是我做的夢嗎?但是那幅畫確實不在了。
我苦笑著深呼一口氣。昨晚的吻不是夢,蘇景和已經離開也是事實,不是時空錯亂。
他昨晚連夜就離開了。
我終于忍不住了,大哭起來。爸爸抱著我,拍著我的背。我大聲的哭著,像一個小嬰孩那樣肆無忌憚……
這樣哭喊的累了,倒是更能平靜下來了。我又是一個人躺在床上,回想著一個月的點點滴滴。曾有很多冥冥的長夜,蘇景和出現在我的夢里,時而冷酷不可接近,時而溫和平靜,笑意闌珊。他就那樣活生生的站在那兒,我就禁不住暗暗感嘆生命的美好。其實細想,我早該知道一切都有跡可循,蘇景和他一定是喜歡我的。我早該知道到那個下雨的晚上,他那樣憐惜的眼神和守護。我早該知道每當我看向他的時候總會和他猝然對視,是因為他也正看向我。他是否會像我迷戀他那樣迷戀我?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對待他也同樣殘忍。
他對我忽冷忽熱也就解釋的通了,他冷冽的眼神不過是偽裝罷了。也是他的理性,告訴他:“在這樣一個地方喜歡上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也是愚蠢的。”
我們浪費了許多美好的時日,而不住的猶豫彷徨。不,不能說是浪費。
二十多年了,我才經受這樣痛心疾首的感情。我有些慶幸沒有發生在少年時代,那時的我固執倔強,不知道會鬧出怎樣的混亂。命運之神還是眷顧我的吧,在我培育出一定的理性和社會性之后,才讓我體味愛情之苦。否則,我或許已經棄所有為不顧地追趕蘇景和了。
我側過身,看見蘇景和送還的書還放在我的枕頭旁,我拿起來想要翻閱,剛拿起來,一張很板正的紙折疊著,從書里滑落到地上,我立刻起身撿起來打開,上面是蘇景和雋秀的字跡,寫著:
“愛情來了,我必須躲避或逃跑。
愛情牢獄的圍墻在增高,就像是在噩夢中一般。那美麗的面具變了花樣,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寫詩著文,模棱的淵博,學習剽悍的北方民族用以謳歌大海和武功的詞語,沉穩的友情,圖書館里的一排排書架,日常的用物,各種生活習慣,恒久的母愛,前輩的軍人風采,沒有盡時的長夜,夢里的感覺,所有這一切護身法寶能對我有什么用處?
與你陪伴還是不與你陪伴,這是我生命的關鍵抉擇。
瓦罐已經在井臺上磕破,人已經隨鳥叫離開了被窩,扒著窗口偷望的人們已經隱去了身影,然而,伴隨著黑暗而來的卻并不是平靜。
愛情來了,我已經知道了,聽到你的聲音時,我感受到了那份激動與輕松、期待與回憶以及對接踵而來的事情的恐懼。
這就是充滿著神話、充滿著小小的無益魅力的愛情。
有一個我不敢涉及的角落。
我已經陷入了千軍萬馬、烏合暴民的重重包圍之中。
(這是一個虛幻的空間,她并沒有發現。)
一個女人的名字讓我無法隱藏。
一個女人使我渾身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