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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歷史的腳步已經步入21世紀,回眸百余年來中國文學打破封閉格局,尋找與時代契合點的發展歷程,不能不注意到外來文化留下的印記。這些印記有的經歷史風雨的沖刷,已不甚清晰;有的經變形、同化,已成為中國文學本體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在新世紀之初,探尋這種文化交往的軌跡,了解外來文化(特別是外國文學)在百余年來中國被接受或遭排斥、異質文化間相融匯或相碰撞的歷史,應該是不無裨益的。它可以為中國社會的發展進程提供獨特的側影,為東西方文化的交流提供生動的范例,為新世紀的中外文學交往提供有益的借鑒。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比較文學學科在中國的勃興,中外文學關系研究這一課題被凸現了出來。這些年來,陸續出現了一些有分量的研究論文和著作,但是由于起步較晚,仍有大片的空白有待研究者去填補。楊周翰先生在談到中國的外國文學研究的不足時認為:“最不夠的是外國文學和我國古今文學的聯系?!?span id="11118de" class="super">[2]錢鐘書先生更是明確指出:“從歷史上看來,各國比較文學最先完成的工作之一,都是清理本國文學與外國文學的相互關系,研究本國作家與外國作家的相互影響”,因此,“要發展我們自己的比較文學研究,重要任務之一就是清理一下中國文學與外國文學的相互關系”。[3]這個任務應該而且其主體的部分只能由中國學者來承擔。

在比較文學學科中,不同國家和民族之間的文學關系研究源遠流長。早在19世紀20年代,第一個使“比較文學”術語流傳開來的法國學者維爾曼就做起了文學關系研究的文章,他在巴黎大學最初開設的講座就是“18世紀法國作家對外國文學和歐洲思想的影響”,采用的是追溯淵源的方法。此后,以歐洲為中心的各國文學關系研究成了法國比較文學界用力最多的研究領域。法國學者大都強調用實際材料考證各國文學之間存在的關系。他們認為比較文學就是國際文學關系史,比較文學研究的目的就在于描述出文學影響的“經過路線”。法國學派的中心人物梵·第根、伽利和基亞甚至對比較文學作出如下的界定:比較文學“最通常研究的是那些只是兩個因子間的‘二元的’關系,只是對一個放送者和一個接受者之間二元關系的證實”[4];比較文學“研究不同文學的作家之間在作品、靈感,甚至生活方面的事實聯系”[5];“比較文學就是國際文學的關系史。比較文學工作者站在語言的或民族的邊緣,注視著兩種或多種文學之間在題材、思想、書籍或感情方面的彼此滲透”。[6]應該說,法國學者在當時歷史科學和自然科學已有的成果基礎上建立的方法論體系對這門學科的形成起過重要的作用,這一學派嚴謹的學風也應受到肯定。不過,隨著時代的進步和學科自身的發展,法國學派確實在方法論上顯出了它的不足。這主要表現在過于趨向了對實證關系的追尋,對文學作品之間的美學關系重視不夠,以及受限于“文化民族主義的因素”。[7]因此,它受到后起的俄國形式主義等現代文藝學理論和批評方法的挑戰,受到以韋勒克和雷馬克等人為代表的比較文學“美國學派”的批評,這是理所當然的。

20世紀下半期,一些具有創新意識的理論對比較文學傳統的研究產生了積極的影響。例如,20世紀60年代后期出現的德國接受美學和讀者反映理論,就為文學關系研究方法的革新提供了契機。研究者開始改變過去單向的影響研究的模式,而更加重視文學交往中雙向互動的現象;改變了過去僅僅停留在描述本國文化中的“國外淵源”的層次,而更多地注意考察接受者面對外來文化時的“接受屏幕”和“期待視野”,以及接受者各自不同的心理結構、文化形態、時代和個性特征等重要內容。又如,當代蘇聯學者關于文學類型學的見解也受到重視。日爾蒙斯基強調文學關系研究中應注意類型學的相似與具體影響這兩個相輔相成的側面。他在《文學流派是國際性現象》一文中斷言:“世界文學中的歷史類型學的類似,或者文學過程的趨同,遠比一般想象的多。”因此,文學關系研究不能把影響研究與平行研究人為地割裂開來。有的蘇聯比較文學學者還大力倡導以宏觀的視野和有機整體的意識考察研究對象。他們認為,應該把各國的文學現象看作一個十分復雜矛盾但又是有規律性的統一過程,并提出了“特定的歷史文學綜合體”的概念。在不同的體系里,這個“綜合體”的內涵可以有所不同,它可以是個別文學相互聯系和相互影響的一個有機體,也可以是在更加廣泛的范圍內體現文學共性的一個整體。歷史進入20世紀后,任何重要的文學現象都已經是世界性的了。因此,確立把看似個別的孤立的文學現象放在整體的和系統聯系的基點上加以考察的意識已經變得格外重要。再如,中國比較文學界對“歐洲中心論”形成了沖擊。在許多中國學者看來,中國文學的世界地位應該受到重視,中外文學的交往十分頻繁,如唐詩與日本古典詩歌、明代小說與韓國李朝小說、中國古典詩歌與英美意象派詩歌、印度佛經文學與中國志怪小說和唐代變文、俄蘇文學與20世紀中國文學、當代西方文藝思潮與中國新時期文學等,因此中外文學關系理應是國際文學關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事實上,就新時期以來中國比較文學研究的實踐而言,研究中外文學關系的著述始終占據著國內比較文學研究的半壁江山。

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學者對國際文學關系(主要是中外文學關系)研究的方法論問題還提出了一些很有價值的見解。例如,范存忠先生有關于文學關系研究中應有的理論深度的要求:“我們對關系和影響可以做更全面、更深入的研究。這里有三個問題值得注意:一是什么?二是怎樣?三是為什么?譬如談關系,不光是談什么關系,也要談關系是怎樣發生的,以及為什么有這樣或那樣的關系,只有這樣,才能把所研究的東西講得深些透些。”[8]朱光潛先生有關于文學關系研究中的縱(本民族文化傳統)橫(外來文化的影響)結合之說:“真正的研究一定要看這縱的傳統和橫的影響?!?span id="mojxrsx" class="super">[9]溫儒敏有關于“站得高一些,視野再擴大一些”的見解:“要繼續研究個別作家所受的外來影響,更要注意從同時期世界文學的角度來考察中國現代文學的許多現象。”[10]陳思和有關于“世界性因素”的觀點:20世紀中外文學關系研究這一課題“至少應該包含兩種方式和觀念。第一個方式是比較的方式,也即是研究外國文學的影響如何通過傳播媒介被中國接受者吸收消化,最終融入接受一方的文學結構之中”。這種方式的研究“盡管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更為系統的著作出現,但有許多帶有實踐性的個案研究已經展示了其中的魅力”。這種方式適用于對思潮(文化思潮、文藝思潮、流派、理論)的研究。但是,藝術樣式與審美部分的研究就有所不同,因為它們的影響要復雜得多,這種影響“往往是作家創作準備的一個組成部分,對一個優秀的作家來說,他所接受的各種影響已經完全融化到他的整個創作的境界中去,一切皆由己出,成為藝境中一個不可分解的部分。要分析這一類文學創作現象,影響比較的方法已經不適用了”。[11]還有嚴紹璗先生倡導的“原典性的實證”說。他認為,方法論的問題在“揭示異質文化的相互關系方面愈來愈具有突出的意義”,某種程度上“決定了我們的所謂研究是否當真經得起文化事實的檢驗”。他主張在雙邊或多邊文化關系的研究中,在尊重研究者各自研究個性的同時,應當遵循共同的基本的研究法則,那就是“原典性的實證研究”。他還指出,如果連基本的“關系”都“似是而非”,沒作嚴肅的考證,研究者從何談起“接受外來文化的主體性特點”,又怎樣“把文學還給文學”?[12]嚴紹璗的觀點是針對目前文學關系研究中存在的某種不夠扎實的學風而發的。以上這些中國學者的理論見解盡管強調的側重點不盡相同,但是它們對于中外文學關系研究的健康發展和走向深入是很有意義的。

本書研究的是中俄文學關系,它當然離不開中外文化交流的大格局。由于社會的、歷史的和文學的因素,從清末民初開始,特別是“五四”以來,中國受到了外來文化的多次強有力的沖擊,外來文化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有人把這種影響比作種子和土壤,影響的種子只有播在準備好的土地上才會萌發生根,而種子又受它所成長的土壤和氣候制約。正是這特定的土壤和氣候,使中俄文學關系成了20世紀中外文學關系中最為重要的一頁。如果說19世紀以前的中俄文化交往主要表現為俄國對中國文化的接受的話,那么20世紀則是俄蘇文化日益深刻地影響中國的時期。中國知識分子強烈地認同俄蘇文化中蘊含著的鮮明的民主意識、人道精神和歷史使命感。為此,魯迅先生在1930年代寫下了《祝中俄文字之交》的名篇。紅色中國對俄蘇文化表現出空前的熱情,俄羅斯優秀的音樂、繪畫、舞蹈和文學作品曾風靡整個中國,深刻地影響了幾代中國人精神上的成長。除了俄羅斯本土以外,中國讀者和觀眾對俄蘇文化的熟悉程度舉世無雙。在高舉斗爭旗幟的年代,這種外來文化不僅培育了人們的理想主義的情懷,也給予了我們當時的文化所缺乏的那種生活氣息和人情味。因此,盡管百余年來中俄(蘇)兩國之間的國家關系幾經曲折,但是俄蘇文化的影響力卻歷久而不衰。當然,對于任何一種外來文化的傾斜的接納,都會導致不良的后果。過于濃厚的政治傾向和功利色彩也阻礙了人們對俄羅斯文化更為全面和客觀的了解,而日丹諾夫主義一度肆虐中國文壇這樣的教訓更不應被忘卻。世紀之交,中俄兩國都在發生著深刻的變化。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俄羅斯文化在艱難的蛻變中孕育著新的生機。而處于市場經濟大潮中的中國,文化開放也已經成為時代的特征。人們開始用更加冷靜的心態面對俄羅斯文化。中俄之間的文化交往正在新的歷史背景下,在調整中跨入新的世紀。有理由相信,歷經幾個世紀風雨的中俄文化交往將在新世紀變得更具理性,也更具深度。

正因為百余年來中國文學在匯入世界文學大潮的過程中,俄蘇文學的影響尤為引人注目,俄蘇文學才會為包括魯迅先生在內的一代代作家和學者所重視,中俄文學關系研究也才會不斷有人涉足其間。新時期以來,國內學者在這一領域中收獲頗豐,國外學者在這方面也有所建樹,不過縱觀中俄文學關系研究的歷史和現狀,也存在著一些帶有普遍性的問題,如除個別的著述外,中俄文學關系的研究大多局限在1919—1949年這30年的范圍之內;研究著作多為論文結集,尚無系統梳理中俄文學關系沿革的專門著作;這一領域中有待研究者去填補的空白點還有不少。[13]本書自然不可能全面解決已經意識到的這些問題,但將努力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彌補這一研究領域中某些環節的不足,從文學接受史的角度,較為系統地梳理一下近現代和當代的中俄文學關系。樂黛云先生曾在《中西比較文學教程》(1988)中寫道:“如果整理‘五四’以來不同歷史階段,不同外國作家被中國讀者所選擇和接受的廣度和深度以及被強調的不同方面,就可以從一個側面看出近80年來中國社會心理的發展和變遷?!毕M緯軓囊粋€角度為讀者提供這樣的一個側面,并能為學界構建以“創造”“傳統”“引進”為支柱的新型的文學史體系提供一塊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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