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涉外貨物運輸合同糾紛

8.涉外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糾紛中的相關法律問題
——某保險公司與某國際運輸公司、某運輸公司中國公司、某運輸公司沈陽分公司等海上、通海水域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案

一、案情簡介

2007年11月8日，國內大連A公司向印度R公司出售設備，合同約定供貨價格為CIF到孟買港口，印度R公司將安排清關和到現場的內陸運輸。2008年7月，大連A公司通過H貨代公司代理運輸上述貨物，H貨代公司又通過K物流公司委托某運輸公司沈陽分公司運輸。貨物起運后，某運輸公司沈陽分公司簽發編號為800960964的提單通過H貨代公司交給大連A公司。該提單載明貨物為6個集裝箱，責任期間為堆場到堆場（CY-CY），并載明系某運輸公司中國公司代承運人“某國際運輸公司”簽發。

同時，大連A公司向某保險公司投保。保險載明保險期間自大連港至那瓦什瓦港，從貨運站到倉庫直到材料回收站。

2008年8月，貨物在目的港卸船后從港口運往集裝箱貨運站的途中發生損壞。某運輸公司印度公司委托的調查機構出具的《調查報告》、公估公司出具的《最終報告》均載明貨損發生在離港后的內陸運輸階段。

2008年9月17日，某運輸公司中國公司就受損貨物重新簽發了編號為526601277的海運或多式聯運提單，載明貨物數量為1個集裝箱，其他內容與編號為800960964的提單編號一致。該提單的全套正本均由大連A公司持有。此外，收貨人憑編號為800960964的提單提取了未受損的5個集裝箱貨物。受損貨物狀況不明。某保險公司稱存放于某運輸公司印度公司的貨運站倉庫中。某國際運輸公司、某運輸公司中國公司、某運輸公司沈陽分公司則稱貨物已交付給收貨人。

2009年8月，大連A公司在大連海事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判令某運輸公司中國公司、某運輸公司沈陽分公司、H貨代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貨物損失責任并承擔訴訟費用。某保險公司理賠后，向法院申請變更本案原告為某保險公司，并追加某國際運輸公司為本案被告。

另查明，2013年11月29日，K物流公司出具證明載明：“運輸條款為堆場到堆場，即我司代表托運人向承運人支付的包干海運費涵蓋的運輸區段為起運港直接裝船碼頭堆場至目的港直接卸貨碼頭堆場。由目的港堆場至貨運站或收貨人倉庫的內陸運輸由收貨人自行聯系負責，不屬于提單上所顯示的堆場到堆場區段。”

本案經過一審、二審、再審，最高人民法院最終認定某保險公司有權向某國際運輸公司主張貨損賠償責任。

二、法律分析

本案所涉核心法律問題：

（一）托運人持有提單時，有權對貨損提出主張

大連A公司系涉案貨物運輸的托運人，也是編號為526601277的海運或多式聯運提單的持有人，無論貨物是否已經交付，大連A公司都有權就涉案貨物運輸向承運人提起訴訟。其訴訟請求能否得到支持，并不影響其提起訴訟的權利。根據《保險法》和《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的規定，保險公司在理賠后享有代位追償的權利。因此，托運人是否持有提單是判斷其是否享有索賠權利的關鍵。

（二）承運人責任期間的判斷標準

根據《海商法》第46條的規定，承運人是否對集裝箱裝運貨物貨損承擔責任應當根據貨物是否交付的實際履行情況認定，而不能僅憑提單的記載認定。貨運代理人K物流公司出具的證明并不能證明某國際運輸公司交付貨物的實際履行情況，亦不能排除某國際運輸公司通過實際履行變更提單約定的情形。雖然某國際運輸公司收回了原800960964號提單，但并無證據證明其在貨損事故發生之前就已經收回。且某國際運輸公司將原800960964號提單分拆為新800960964號和526601277號兩份提單，說明原提單已經不具備任何效力，不能成為交付貨物的憑證。故可以推定承運人并未按照提單記載的交接方式在目的港堆場交付貨物，而是將交付貨物的地點進行了延伸，即涉案貨物發生貨損時依然由某國際運輸公司掌控，某國際運輸公司對其掌控期間發生的貨損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三）承運人是否可以針對路上發生貨損主張海事賠償責任限制

某國際運輸公司認為不論是在海上還是在陸地，承運人都有權依照《海商法》第56條的規定享受責任限制。某保險公司主張，承運人限制賠償責任的適用前提是貨損發生于海上運輸階段。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海商法》第46條對承運人可以主張單位責任限制的責任期間作出了規定，即必須同時滿足從裝貨港接收貨物時起至卸貨港交付貨物時止和承運人掌控貨物兩個條件。運輸合同當事人可以通過運輸合同約定或者實際履行的方式擴大承運人掌控貨物的責任期間，但是對于超出《海商法》第46條規定的法定責任期間的運輸，承運人不能援引《海商法》第56條的規定主張責任限制。

三、案例點評

本案中，某國際運輸公司是否為案涉事故發生時的實際承運人決定了案件走向。但因時間久遠且發生在域外，相關證據材料并未妥善保留。因此，雙方當事人只能根據既定事實（即托運人持有受損貨物提單）進行推論并向法庭進行合理解釋。

某國際運輸公司依據《進出口關稅條例》第43條“因品質或者規格原因，進口貨物自進口之日起1年內原狀復運出境的，不征收出口關稅”的規定，主張重新簽發的526601277號提單是為幫助印度R公司在退貨時享受稅后優惠。

為此，北京市天同律師事務所作為某保險公司的代理人進行了大量檢索。首先，《海關進口貨物直接退運管理辦法》第2條規定，直接退運的稅收政策只適用于“貨物進境后、辦結海關放行手續前”，這和某國際運輸公司所謂已經將貨物清關交付印度R公司的事實相悖。此外，律師向大連、南京等多地的海關工作人員進行咨詢，海關均答復稱辦理退運手續無須提交提單正本并指明了相應的依據，這也和某國際運輸公司自稱的簽發提單目的不符。

同時，律師在咨詢了數名從事國際貿易的專家后得知一條重要線索，即部分國際運輸企業會在港口附近設置貨運站以避免繳納堆場費用，這便可合理解釋承運人在提單載明的責任期間外自發內陸運輸貨物的行為。

辦案時間：2015年6月—2015年12月

辦案單位：北京市天同律師事務所

辦案人：彭卿、曹玉龍

9.涉外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糾紛中提單管轄權條款的效力及提單的物權憑證屬性認定
——軒輝國際物流有限公司訴智利南美輪船有限公司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系列糾紛案

一、案情簡介

2012年4月29日，智利南美輪船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美公司”）委托中國寧波外輪代理有限公司向軒輝國際物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軒輝公司”）簽發了正本提單，載明托運人為軒輝公司，收貨人為Raselca Consolidadores, C.A.（以下簡稱“瑞西卡公司”），起運港中國寧波，目的港委內瑞拉卡貝略，貨物品名為空氣壓縮機及其零部件。上述貨物自2012年4月29日從寧波港裝船起運，2012年8月14日到達目的港卡貝略。案涉貨物于2012年8月23日被收貨人在沒有提供正本提單的情況下提取。

2013年5月16日，軒輝公司在寧波海事法院對南美公司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判令南美公司賠償貨值損失、海運費損失、運雜費、律師費及相應利息等合計約21萬美元。

經審理，寧波海事法院認為南美公司無單放貨事實成立，軒輝公司作為提單載明的托運人并持有正本提單，有權要求承運人南美公司承擔無單放貨責任。

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軒輝公司訴稱其為案涉貨物所有權人并從新太平洋投資公司購入案涉貨物后轉售瑞西卡公司，證據不足，不能證明其因無單放貨遭受損失，故撤銷一審判決，改判駁回軒輝公司全部訴訟請求。

最高人民法院根據南美公司提供的相關證據維持二審認定，否定軒輝公司訴稱的貿易關系及所受損失，并據此駁回軒輝公司再審申請。

軒輝公司根據類似的事實，就其他200多個集裝箱貨物，在青島、天津、上海、武漢、寧波和廣州海事法院提起訴訟，案值2000余萬美元。最終各法院均駁回了軒輝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

二、法律分析

（一）提單管轄權條款的效力

軒輝公司是住所地位于中國香港特區的公司，南美公司系住所地位于智利共和國的公司。軒輝公司與南美公司之間的糾紛涉及的所有提單背面均約定：“本提單以及與此相關的任何索賠或爭議應適用英國法并由位于倫敦的英國高等法院管轄。盡管如此，如果在其他管轄權下啟動了任何法律程序，該程序應在普通法院進行。在智利管轄權下，仲裁員沒有資格處理這種爭議，任何的法律程序應在智利普通法院進行。”就軒輝公司在中國海事法院起訴，南美公司在向英國高等法院申請禁訴令的同時在中國法院提起管轄權異議，主張軒輝公司作為提單記載的托運人應受英國法院管轄權條款和法律適用條款的約束；由于提單約定適用英國法，英國因此與本案爭議有實質的聯系，為此中國法院沒有管轄權。

寧波海事法院以法律適用條款不構成實際聯系為由確認管轄條款無效，而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以管轄條款為非排他性管轄為由駁回了南美公司的上訴。

（二）提單的物權憑證屬性

提單既是重要的國際海上貨物運輸單證，又是重要的國際貨物貿易單證。司法實踐中對于提單具備以下三項功能并無異議：①提單是承運人與托運人之間達成的國際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證明；②提單是承運人接收貨物或者將貨物裝船的證明；③提單是承運人保證據以交付貨物的憑證。但對于提單是否具有物權憑證屬性，尤其是正本提單持有人可否被直接認定為提單貨物所有權人，司法實務與理論界長久以來存在較大爭議，也被列入目前正在進行的《海商法》修訂研究課題之一。

本案中，軒輝公司參與案涉貨物運輸流程，實際向南美公司直接安排訂艙托運，并被提單載明為托運人。據此，軒輝公司與南美公司間存在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雖然軒輝公司持有案涉貨物正本提單，并在訴訟中堅持主張其為案涉貨物所有權人，但根據南美公司對貿易相關方的調查取證情況證實，軒輝公司提供的所謂貿易合同關系的相關證據的真實性存在重大瑕疵。軒輝公司不享有案涉貨物所有權，其無權索賠貨款。

三、案例點評

本案是無單放貨的典型案例。案件中各級法院的相關爭議焦點的審理基本上涵括了無單放貨案件的絕大多數抗辯點。考慮到本系列案的金額，本案在實際處理過程中涉及英國高等法院的禁訴令、全球財產凍結令、中國香港特區法院對全球財產凍結令的認可及公司清盤程序、在中國內地法院的管轄權爭奪、外國法（委內瑞拉法和印度尼西亞法）的查明等，為在日益國際化的爭議解決中如何以國際視野處理涉外爭議提供了有益的思路。同時，本案各不同法院在無單放貨案件的共同爭議焦點，例如提單屬性、損失證明、無單放貨案件免責條件等方面的判斷對日后無單放貨案件的審理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律師在本案的處理過程中，將中國內地的訴訟程序納入中國內地和香港特區以及英國法律程序的整體中考量，和境外律師合作，申請英國高等法院的禁訴令和全球財產凍結令、中國香港特區法院對全球財產凍結令的認可及公司清盤令，成功對軒輝公司在香港特區的財產進行了凍結，并在南美、印度尼西亞、南非，以及中國內地和香港特區對軒輝公司所主張的貿易環節進行了細致的調查，以充分的證據證明軒輝公司提供的貿易文件不具有真實性，其并非貿易環節的一環，且在實際貿易中，軒輝公司并未遭受損失，從而使法院判決駁回了軒輝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

辦案時間：2013年11月—2016年7月

辦案單位：廣東敬海律師事務所

辦案人：王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