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橋古代史(第十四卷):晚期古典世界:帝國及其繼承者(425—600年)
- (英)埃弗里爾·卡梅隆等
- 10666字
- 2023-03-30 23:00:01
二 西部帝國的衰亡
匈奴崩潰最直接的影響是,皇帝瓦倫提尼安三世(454年他三十五歲)感覺不再需要埃提烏斯了。埃提烏斯自己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因為在454年他迫使皇帝締結了一樁姻緣。埃提烏斯的兒子高登提烏斯(Gaudentius)準備迎娶瓦倫提尼安的女兒普拉西迪婭(Placidia)。因為瓦倫提尼安沒有兒子,這等于通過使他的兒子成為瓦倫提尼安可能的繼任者而加強了埃提烏斯的政治優勢。但是瓦倫提尼安對這個提議感到憤恨,而且西部還有其他一些政客對長期處于埃提烏斯的優越地位之下感到很惱怒,尤其是元老派特羅尼烏斯·馬克西姆斯(Petronius Maximus),他鼓勵皇帝采取行動。文獻告訴我們,在454年9月21日或22日,瓦倫提尼安親自刺殺了埃提烏斯。在第二年3月,埃提烏斯的兩個年輕的衛士謀殺了瓦倫提尼安。[41]埃提烏斯、瓦倫提尼安以及最重要的阿提拉,他們的消失,標志著西部羅馬歷史上一個新時代(也是最終)的開始。
1.一個新的政治秩序:派特羅尼烏斯·馬克西姆斯、阿維圖斯及之后的情況,455—457年
阿提拉帝國崩潰之后,西羅馬帝國不可能再借助匈奴軍隊對付那些在400年之后定居在西部帝國的移民了,雖然這種政策是5世紀30年代埃提烏斯成功的基礎,但當匈奴的野心與日俱增的時候,它在5世紀40年代實際上已經破產了。在453年之后,這一政策完全停止了。不但匈奴的勢力日漸萎縮,而且,正如我們所看到的,西部帝國自身也處于長期的資金匱乏之中,已經負擔不起他們的援助了。在匈奴人剛剛帶來這些災難(指西部帝國的資金匱乏)之后,再求助于他們很可能也會帶來很多政治上的麻煩。結果,西部帝國的政權本質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權力游戲的傳統玩家仍然存在(至少在一開始)。東部帝國繼續起著重要的政治作用;西部帝國的軍隊也是一樣起著這樣的作用。高盧的軍隊是非常突出的,尤其5世紀60年代,在埃吉狄烏斯(Aegidius)的指揮下[42],意大利的軍隊受里西摩爾(Ricimer)的影響,而達爾馬提亞的軍隊在450—480年之間為馬爾塞里努斯(Marcellinus)和他的侄子尤里烏斯·奈波斯(Julius Nepos)提供了穩固的權力基礎。[43]這些西部軍事集團從個人方面來講,都順從于帝國政權。同樣,羅馬擁有土地的社會上層,他們中的幾個領導人物,尤其是意大利和高盧南部的元老,仍然具有政治上的重要性。與4世紀的職業模式相比,5世紀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傾向:高盧的元老在高盧擔任最頂端的職位,而意大利的那些元老在意大利擔任最頂端的職位。每個集團都有他們自己常態化的關注點。羅馬的元老院和拉溫納的帝國朝廷繼續作為意大利的上層政治活動的核心。從418年開始,高盧議會得以重建,它為高盧的元老階層履行著同樣的功能。[44]因此,在5世紀,雖然不應當過分強調,但出現了一種更明顯的區域聯合的傾向。阿爾卑斯南面和北面的主要家族仍然保持著聯系[45],而且也有相當多的證據表明高盧和意大利元老階層內部的爭執與兩大集團之間的爭執一樣多。的確,在危急時刻,非常直接的利益往往會表面化。西多尼烏斯(Sidonius)對皇帝奈波斯用他的親屬克萊門特(Clermont)向哥特人交換普羅旺斯(Provence)表示不滿,這就是一個著名的例子。[46]羅馬的元老院和高盧的議會仍然是富有的、互相關聯的以及有政治權勢的地主的集會,也是真正表達地區觀點的論壇。[47]
但是,從大約450年開始,一些主要的、羅馬領土上的蠻族自治團體也開始在西部的事務中尋求,并發揮著越來越活躍的作用。在第一種情形下,對于高盧南部的哥特人和勃艮第人,以及北非的汪達爾人來說,情況真是這樣的。但是,到了5世紀70、80年代,他們中間又加入了法蘭克人的一些群體,尤其是在克洛維(Clovis)的父親奇爾德里克(Childeric)領導下的那些群體。以前,埃提烏斯利用匈奴的力量將這些群體限制在劃定的疆界內,并將他們的政治影響降到最低。當匈奴的權力崩潰時,唯一可行的替代方案是將他們所有人(或一部分)納入西部帝國的政治實體當中。這一趨勢在451年已經出現了,當時埃提烏斯召集眾多盟友在卡塔勞尼安平原打敗了阿提拉。舊的策略發生了逆轉。西羅馬國家沒有用匈奴的力量去控制蠻族移民,而是在451年,聯合這些移民來對抗匈奴人。[48]
西部帝國的政治家很清楚新的現實。比如,派特羅尼烏斯·馬克西姆斯在瓦倫提尼安三世過世后立即自封為繼任者,第一項措施就是爭取哥特人的支持。馬克西姆斯的親密伙伴阿維圖斯(Avitus)被派到了西哥特國王提奧多里克二世在圖盧茲的朝廷。[49]但是,西部政治翻天覆地變化的最好實例可能就是阿維圖斯自己。當他還在圖盧茲的時候,傳來了汪達爾人洗劫羅馬時(455年4月)殺死馬克西姆斯的消息。阿維圖斯接替了他的位置,首先他被哥特人,隨后在455年7月9日被聚集在阿爾勒(Arles)的高盧—羅馬元老宣布為皇帝。西多尼烏斯·阿波里納里斯(Sidonius Apollinaris)的作品給我們提供了一份關于這幾個月混亂的、政治重組的、極有趣的文獻,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羅馬地主階層的一些成員在5世紀10年代已經很快與哥特人結成了聯盟。但是,很多人仍然相信這只是一個可信任的策略。大約在阿維圖斯登基前后,西多尼烏斯寫了一段哥特朝廷的詳細生活。其中,他記錄到,提奧多里克天生身材完美,日常管理進程有序、理性,食物、飲品和娛樂等方面節制有度。由于在高盧—羅馬人觀念中,“野蠻人”傳統形象是非理性和貪圖感官享受的,這封信件表達了一種清晰而理想化的信息。在某些地方其語調仍然呈現出居高臨下的態度(尤其說到如果你在與國王下棋時刻意忍讓,他就很樂意答應你的請求),但其主題仍然很清楚。提奧多里克是這樣一種國王,他用非常接近羅馬的方式做事,使他能很好地融入羅馬的秩序之中。
阿維圖斯的政權在高盧很快取得了成功,在這里它聯合了哥特人、高盧—羅馬人和勃艮第人,但它沒能在意大利確立統治,意大利的軍隊處于里西摩爾和馬約里安(Majorian)的控制之下,他們仍然與阿維圖斯處在難以緩和的敵對狀態中。東部帝國雖然沒有指責阿維圖斯是篡權者,但也拒絕承認他的政權。[50]而且實際上,阿維圖斯在456年進入意大利的時候,里西摩爾的軍隊足夠強大,并在10月17日普拉森提亞(Placentia)的戰斗中將其擊敗。之后,阿維圖斯放棄帝位,而成為普拉森提亞的主教,并很快死去。他的失敗方式具有示范效應。大部分西部帝國的后續政權都采用了里西摩爾外加一個各式傀儡的模式;里西摩爾自己從來沒有占據皇位。這可能表明,他指揮的意大利軍隊對于任何西部政權來說過于強大,如果沒這支軍隊作為核心角色,任何政治不可能進行運作。然而,里西摩爾的軍隊自身還不足以控制意大利以外的地區,瓦倫提尼安三世之后的每一屆帝國政權都希望引入其他羅馬軍隊、元老(高盧—羅馬人和意大利人),希望從哥特人和勃艮第人等野蠻人中獲取幫助和支持。
因此,大體上獨立于蠻族移民的政權只流行于5世紀早期,450年之后,它們不復存在了,蠻族移民被囊括到他們的政權之中。政權屬性的巨大變化產生了重要的結果。沒有任何支持者愿意(即使是那些更傳統的權力集團也從未愿意這么做)支持一毛不拔的政權。因此,將移民囊括在政府聯合體中的一個結果就是,他們所期望的回報數量與日俱增。
移民群體的領袖所尋求的,以及被給予最明顯的回報就是參與到帝國的運作當中。比如,勃艮第的國王采用了羅馬的頭銜,而西哥特的提奧多里克二世試圖安排西班牙的事務。[51]汪達爾人在455年對意大利的干涉,也可以理解為它試圖表明倡導一種新的政治秩序。他們對羅馬城的洗劫自然引起了最大的關注,但是汪達爾人的領袖蓋塞里克還是分別將瓦倫提尼安三世的遺孀歐多西婭(Eudoxia)和他的女兒尤多奇婭(Eudocia)帶回北非。隨后,蓋塞里克將瓦倫提尼安的女兒嫁給了他的兒子兼繼承人胡奈里克(Huneric)。根據442年的協議(見第11頁上面),這兩個人已經訂婚,但沒有結婚,但派特羅尼烏斯·馬克西姆斯在455年奪取王位之后,卻將尤多奇婭嫁給了自己的兒子凱撒普拉迪烏斯(the Caesar Palladius)。因此,蓋塞里克在意大利的干涉行動至少部分是因為一樁被阻撓的婚姻,這樁婚姻能加強汪達爾人在西部新政治秩序中的地位。后來,蓋塞里克也試圖支持奧林布里烏斯(Olybrius)登上王位,奧林布里烏斯是蓋塞里克的姻親,他娶了瓦倫提尼安的小女兒普提西狄婭(Placidia)。[52]
參與帝國事務帶來了巨大的聲望,這種聲望在阿拉里克與阿托爾夫之后就一直是移民領袖們所追逐的對象。但是,西部帝國只剩下這個聲望,因為它或是被認為當時最有力量的機構。聲望當然包括一些抽象的優點,對于移民領袖們來說,幸存帝國的吸引力的堅實基礎在于其強大的軍隊和整體的財富。他們希望避免與其發生具有潛在危險的軍事對抗,而其財富,當作為一種額外的恩賜,能夠大大加強一個領袖的地位。但是,到了5世紀50年代,在西部帝國表象的背后,真實的權力已經在走下坡路了。不列顛、部分高盧、西班牙(在不同的時間),以及最重要的北非,從帝國中央的控制中已經分離或被分離出去。因此,在454年之后,只能立足于一個已經萎縮的財富基礎賞賜來自蠻族移民中間的新同盟者,這種賞賜多以金錢或土地形式,這些正是權力的基礎。[53]這種不斷的奢侈理所當然地導致了進一步的萎縮。
比如,以阿維圖斯的例子來說。在他的統治下,哥特人被送到了西班牙,以控制蘇維匯人。但是,與5世紀10年代的情形相反,提奧多里克二世的軍隊好像自行其是、無拘無束,根據海達提烏斯的敘述,基本上說,他們洗劫了西班牙北部,包括那些忠誠的西班牙—羅馬人,他們迫使這些受害者交出所有的財富。[54]這有益于哥特人,卻不利于西羅馬國家。沒有跡象表明,在任何一塊丟失的土地上所采取的行動曾經恢復過昔日羅馬式的管理和稅收制度。勃艮第人也一樣:在參加完西班牙的戰役(Jord.Get.44.231)之后,他們在薩維得到了新的,而且更好的土地。一條難以理解的編年條目告訴我們,他們與本地元老瓜分了這些土地。西羅馬帝國政府又失去了一個富足的農業地區。[55]
因此,在454年之后,西部帝國內確立起一種危險的循環:太多的集團為萎縮的財政基礎而爭吵。每一次的政權更迭,羅馬都不得不為此提供更多的禮物。哥特人在阿維圖斯的統治時代已經獲得了在西班牙不受約束的權力,然后,在5世紀60年代早期,又因為支持利比烏斯·塞維魯(Libius Severus)而得到了納博訥城及其領土(可能尤其是其稅收)(見下文)。[56]甚至更糟的是,對現有權力集團內部關系的關注導致了法蘭克人這樣的更邊緣的力量興起。以前,直接的軍事和外交行動就會阻止這種情況。法蘭克人和其他暴發戶甚至取得了更多的、不受中央控制的領土。在這方面,尤為不祥的是從5世紀60年代開始,高盧北部的阿莫里卡人(the Armoricans),尤其是法蘭克人的擴張。[57]因此,新政治秩序中的危險因素非常復雜。僅僅通過“廉價拋售”一些羅馬頭銜很難將離心力轉化為向心力。
2.嘗試平衡(457—468年)
阿維圖斯在456年10月遜位,接下來是一段空位期。直到457年12月28日,馬約里安(Majorian)在拉溫納被宣布為奧古斯都。新皇帝曾在埃提烏斯手下任職,并且在埃提烏斯被謀殺后,被瓦倫提尼安從隱退中召回,以幫助他安撫埃提烏斯的軍隊。盡管馬約里安與里西摩爾密切配合,共同反對阿維圖斯。但早在455年,就有人說他是一個潛在的帝位繼承者,很明顯,馬約里安并不是意大利軍隊大元帥的傀儡(不像他的許多繼任者那樣)。在阿維圖斯遜位與馬約里安當選之間的這段時間,充滿著不斷的微妙的協商,以便為他的當選贏得西部、達爾馬提亞的軍隊指揮官馬爾塞里努斯以及君士坦丁堡支持。馬約里安最終在東部皇帝列奧一世(Leo Ⅰ)的支持下登上皇位。[58]馬約里安四年的統治時間,以決心努力在西部恢復秩序為標志。在西多尼烏斯的信件中保存了相當重要的證據,證據表明他為討好高盧貴族做了相當多的努力。458年,馬約里安在整個高盧南部取得了進展,他綜合利用軍事力量和慷慨賜予,試圖愈合阿維圖斯的失敗所帶來的裂痕。[59]至少,他贏得了西多尼烏斯的支持。西多尼烏斯按新皇帝的喜好編寫并呈上了一份頌詞,并得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官職。馬約里安的軍事力量也在意大利之外活動。在他的那些指揮官的活動中,我們了解到埃吉狄烏斯與法蘭克人和哥特人作戰。至少,與哥特人的作戰好像是成功的,因為哥特軍隊后來幫助馬約里安的另一個指揮官奈波提安努斯(Nepotianus)在西班牙西北部限制蘇維匯人的活動。[60]但是,在461年,馬約里安試圖從西班牙入侵汪達爾人占據的非洲,但遭到了慘重失敗(見下文)。這給了里西摩爾一個迅速篡權的機會。他于461年8月2日正式廢黜了馬約里安,并在五日之后將其處死。
下一個西部皇帝,利比烏斯·塞維魯更是里西摩爾的一個傀儡。461年11月19日,他被宣布為皇帝,而且他再一次做出堅定的努力,以圖在整個剩下的西部帝國中贏得支持。比如,為換取哥特人的支持,哥特人得到了納博訥,而且里西摩爾與勃艮第的王室也有很密切的關系,這保證了他們忠誠于新政權。但是,謀殺馬約里安以及割讓納博訥,釀成了一場嚴重的叛亂,叛亂來自埃吉狄烏斯指揮下的高盧—羅馬軍隊中的一些成員。所以,在463年,我們能看到有趣的而又令人困惑的一幕:一個西部皇帝派哥特人去進攻在高盧的一支羅馬軍隊。在奧爾良戰役中,埃吉狄烏斯獲勝。但埃吉狄烏斯部下的造反只持續到465年秋他被刺殺。他曾一度與汪達爾國王蓋塞里克磋商,試圖建立另一種西部軍事平衡,以挑戰里西摩爾的統治。塞維魯的政權同樣沒有贏得東部的歡迎;他從來沒有得到皇帝列奧的承認。里西摩爾可能最終囚禁了塞維魯(他死于465年11月14日)。[61]如果是這樣,大概是因為塞維魯已經成了里西摩爾繼續同東部協商的一個障礙。塞維魯死后,東西方關系取得了一系列重大發展,這也許是有特定含義的。
比如,接下來的西部帝國政權明顯是里西摩爾與列奧之間仔細協商的產物。467年春,在一個空位期后,一個成功的、名叫安特米烏斯(Anthemius)的東部將軍又一次在列奧的支持下開進意大利。他帶來的軍隊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馬爾塞里努斯指揮的達爾馬提亞部隊組成。里西摩爾也準備接受安特米烏斯,甚至把他的女兒阿麗皮婭(Alypia)嫁給了他。像馬約里安的時代一樣,新政權小心地討好高盧的地主,而且至少在一開始,哥特人和勃艮第人愿意服從他。[62]這樣,在467年4月12日,安特米烏斯被宣布為西部皇帝。第二年,他政策的核心要點得以展露,顯得與早先馬約里安所追求的完全一樣。在獲得意大利和高盧南部主要權力集團的支持或默認之后,像馬約里安一樣,安特米烏斯轉向汪達爾人。468年,一支非常巨大的軍隊集結起來,包括西部帝國的軍隊和一支巨大的、由巴西里斯庫斯(Basiliscus)指揮的東部艦隊。但是,在這支軍隊接近北非的時候,汪達爾的火船摧毀了大部分艦隊,羅馬獲勝的希望也灰飛煙滅(Procop.Wars3.6.10-26)。
攻擊汪達爾人的政策產生了相當大的意義。在匈奴的力量垮臺之后,只存在兩種打破影響西部帝國惡性循環的可能途徑,大量的政治參與者正是通過這兩個途徑使他們期望得到回報的政治實體逐步坍塌。要么不得不削減政治參與者的數量,要么增加中央財源。這似乎闡明了馬約里安和安特米烏斯都推行的攻擊汪達爾人政策的本質。戰勝汪達爾人可以復興帝國的聲譽,但更為重要的是,它可以在政治游戲中清除一個主要的參與者。可能最重要的是,它能夠將帝國原先領土中最富庶的部分還給殘缺不全的帝國。兩次征討汪達爾都失敗了(而且都造成了兩個政權的垮臺)[63],但如果其中一個成功了會怎樣呢?尤其在468年,這次征討是一次非常認真的努力[64],而且后來貝利撒留(Belisarius)的成功表明,征服北非并非總是不可能的。
得到非洲戰場勝利和非洲稅收的支持,一個獲勝的西部皇帝肯定能夠重新確立起對高盧南部和西班牙地主的政治控制力。他們中的許多人天生就愿意支持帝國的復興。比如,西多尼烏斯以及其他高盧貴族,非常高興重新堅持他們與中央的關系,他們后來曾經組織起來抵抗哥特人尤里克(Euric the Goth)。[65]盡管可能在某些時候還不得不面對勃艮第人、哥特人和蘇維匯人,但勝利肯定會大大增加西部帝國的活力。
3.西部帝國終結(468—476年)
隨著結果明朗,遠征失敗,隨之而來的、掙脫衰亡宿命的任何可能性都消失了。尤其隨著法蘭克人變得越來越重要,游戲的參與者增加了,而不是減少了。因為帝國的經濟基礎同時在衰減,帝國的觀念很快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中央不再控制任何人想要的任何東西。結果,在5世紀60年代晚期和70年代,我們看到,一批接一批的團體開始認識到,西部帝國不再是值得為之奮斗的獎品。在這個特別的時期,個人利益團體的領導人、羅馬地方的地主階層都認識到,在歷經幾百年之后,歐洲西部的羅馬國家現在已經過時了。
首先抓住這一點的是西哥特國王尤里克。在汪達爾人擊敗安特米烏斯之后,他立即發動了一系列戰爭,到475年,這些戰爭將大部分高盧和西班牙置于他的控制之下[見第五章(Collins),原文第121—122頁]。約旦尼斯在他的《哥特人的起源事跡》(Getica)一書中突出描寫了尤里克發動這些戰爭的決定:
由于很清楚(西部)羅馬皇帝的頻繁變更,西哥特國王尤里克奮力攫取高盧置于自己的統治之下。
這一段話非常好地表明:他突然意識到,獨立實現他的目標的時候到了。[66]尤里克的榜樣很快就得到了其他有志于此的利益集團的效仿。比如,東部帝國可能在474年與汪達爾人締結了和平,這時它放棄了在西部的任何希望。[67]正如我們所見,君士坦丁堡曾經視征服北非為一項復興西部的手段,并給馬約里安,尤其是安特米烏斯在這個方向上的努力以支持。因此,與汪達爾人締結和平是一件有巨大意義的舉動,標志著支持西部的實質努力終結了。隨后,尤里烏斯·奈波斯在外交上被正式承認為西部皇帝,不過,他從未得到任何實際的軍事援助。[68]
幾乎與此同時,西羅馬帝國對勃艮第人也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5世紀70年代早期,王位的繼承人之一貢多巴德(Gundobad)在帝國政治中心扮演了重要角色。他是里西摩爾的親密盟友,曾經助其擊敗了安特米烏斯。在遠征汪達爾失敗之后,里西摩爾和安特米烏斯之間的關系很快趨于緊張,在470年發生了第一次沖突,471年通過協商暫時平息下去。但是到了472年,兩個人的關系再次惡化,終至兵戎相見。正是貢多巴德在7月11日逮捕并殺死了安特米烏斯。貢多巴德也支持接下來的奧林布里烏斯政權。奧林布里烏斯是在472年4月被里西摩爾宣布為皇帝的。里西摩爾死后,貢多巴德成為新的國王擁立者。里西摩爾死于472年8月18日,緊接著,他所提名的最后一位皇帝奧林布里烏斯也在11月2日隨他而去。隨后,貢多巴德說服格里塞里烏斯(Glycerius)接受西羅馬帝國的皇位,后者于473年3月3日登基。[69]但是,在473年末或474年初,貢多巴德“突然”(如一位編年史家所說)離開了羅馬。[70]一種可能性是因為他父親的去世,另一種可能性是他放棄了這場爭斗。無論什么原因,他再也沒有打算回來。對貢多巴德來說,家事現在遠比國事重要。
達爾馬提亞的軍隊再次嘗試扶持一個新政權,474年,尤里烏斯·奈波斯進軍意大利,格里塞里烏斯未經抵抗就被罷黜,降為薩羅納(Salona)的主教。但是,一年之后,面對奧雷斯特斯(Orestes)和意大利軍隊的敵對,奈波斯再一次永久地離開了。[71]意大利軍隊頑強抵抗,最后才被迫投降。475年,他們的指揮官奧雷斯特斯宣布自己的兒子羅慕洛(Romulus)為皇帝,然而不到一年就失去了對其士兵的控制。毫不奇怪,正是由于當時所有的資源都被他人攫取,財力匱乏導致了動亂。一個下級軍官奧多亞克(Odoacer)組織了一場暴動,謀殺了奧雷斯特斯,并在476年9月4日左右廢黜了戴著諷刺意味頭銜“奧古斯圖路斯”(Augustulus)的羅慕洛。[72]然后,他派了一個使者去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則明確表示:西部不再需要皇帝了。[73]
4.羅馬人和蠻族
與巨大的實力集團一道(有時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成千上萬的人發現他們自己也置身西歐埋葬羅馬帝國的事件當中。在這些人當中,給我們遺留下來的文獻大多數是關于地方地主階層的體驗與反應的。與在拉溫那的帝國朝廷差不多,西部行省的地主階層也是羅馬帝國的重要組成部分,帝國的運轉既要靠他們,也是為了他們。因此,他們對帝國的忠誠,或對帝國的背叛,就像是朝廷的活動一樣,是帝國受歡迎程度的衡量標準。即使在這個階層中,他們對5世紀許多事件的記載也有著驚人的差異,幸虧西多尼烏斯·阿波里納里斯的信件特別對高盧—羅馬的地主做了詳細的記載。
整個西部(可能除意大利之外),一些地方地主集團迅速對西部帝國出現的暫時或永久性的權力真空做出了反應,這種真空狀態是由武裝移民的入侵造成的。不列顛早在410年就已經獨立了,但隨著撒克遜人的威脅增加,一些人好像后悔這個決定并寫信給埃提烏斯(可能在446年),請求他的援助(Gildas 20)。同樣,在高盧北部,尤其是西北部,許多貼上巴高達標簽的團體可能應當被理解為一種類似的現象,而不是像某些人所認為的那樣,是正義的農民革命。在阿莫里卡,許多騷亂的目的就是獲得獨立或某種程度的自治。在西班牙的塔拉肯尼斯(Tarraconensis),在5世紀40年代 至少某些群體性運動主張與蘇維匯人和解,反對繼續效忠羅馬帝國(見第13頁)。
在5世紀第一個十年,相似的進程甚至在高盧南部也出現了。在前幾年,高盧—羅馬上層社會的一些人團結起來與哥特人和勃艮第人資助的篡位者結成聯盟。移民和羅馬地主的這種聯盟,與宣布獨立一樣,對帝國的統一是巨大的危險。對于本地的權力中間人來說,他們視政治實體而不是帝國法庭為他們生活中的主要力量,這預示著帝國的崩潰。此外,在哥特人于418年定居阿奎丹后,經濟因素決定了任何在加侖河有田莊的高盧—羅馬人不得不與哥特人打交道,否則他們只有離開。比如,保利努斯·派拉(Paulinus of Pella)繼承自奧索尼烏斯(Ausonius)的許多祖產位于波爾多周圍地區,這里現在受哥特人的統治。這可能就是為什么他的兒子們順從西哥特朝廷的主要原因。[74]但是,材料沒有提供給我們在約415年至450年之間的羅馬人與哥特人之間建立更密切的政治聯盟的證據。在這方面,我推測高盧議會的重建與持續運作可能起了一定的作用。議會重建于418年,這一年哥特人定居在阿奎丹。這未必僅僅是一個年代巧合。這個議會給了高盧地主一個指定的議事場所,也為高盧地主與拉溫納之間的交流提供了穩定的渠道。[75]埃提烏斯的戰爭與議會能夠被視為一種政策的兩個反映,這種政策將哥特人和其他移民在帝國境內的影響力限制在非常嚴格的界限之內。
450年以后,情況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西多尼烏斯的作品描述了高盧南部空前廣泛的政治階層如何隨著哥特人逐步進入權力中心而有針對性地融入哥特人的勢力范圍的。從5世紀60年代早期開始,我們發現擔任軍官的羅馬人是由哥特國王任命的。第一個可能就是阿爾博里烏斯(Arborius)[76],而且很快就有其他人緊隨其后。維森提烏斯(Vincentius)在465年可能是一名帝國將軍,但到了477年他成了尤里克的“西班牙公爵”(dux Hispaniae)。其他的還有維克托里烏斯(Victorius)、卡爾米尼烏斯(Calminius)和納馬提烏斯(Namatius)。[77]同時,心存不滿的帝國官員也開始與哥特國王私下聯系。468年,被重新任命的高盧總督阿爾萬都斯(Arvandus)寫信給尤里克,勸告他擺脫安特米烏斯[他只是戴著名義上的“希臘”(Greekling)頭銜]的統治,并與勃艮第人瓜分高盧的各省(Sid.Ap.Ep.1.7.5)。此后不久,另一個帝國高級文職官員塞羅納圖斯(Seronatus),他可能是高盧總督的牧師,但多次拜訪尤里克,勸他做相同的事情。塞羅納圖斯被關進監獄并在475年之前被處決(PLREⅡ.995f.)。到5世紀70年代中期,擔任高級文職官員的羅馬人都由哥特國王任命。我們所知的第一個實例是納博訥的列奧(Leo of Narbonne),他成為尤里克的首席文職咨議官員(PLREⅡ.662f.)。
隨著哥特人的影響逐漸增長,更多的羅馬人出于各種各樣的動機在哥特人政權中任職。一些人可能認為與哥特人及其他蠻族合作,是在不斷變化的政治環境維持秩序的最好方式(參見Paulinus of Pella,Euch.290及后頁)。另一些人可能更多地懷著個人的政治野心。在給納馬提烏斯的一封信中,西多尼烏斯談到他多么明智地遵循了“一個獲勝民族的標準”(Ep.8.6.16),這可能對他來說是一種嘲諷。此外,最近的研究強調,高盧—羅馬貴族的生活是多么具有競爭性。他們為了名譽和經濟收益不斷彼此激烈競爭。[78]在這種環境下,在哥特人力量不斷增長的地方,不管是為了爬上高位還是留在原處,尋求哥特的幫助成了唯一必然的事情。
但是移民與羅馬上層之間的整個調適過程遠不是那么順利。正如我們看到的,在5世紀,西部帝國政府為了維持自己的統治,既發動了一系列重大的戰爭,又采取了無數的行動反對無數下層社會的聯姻。地方宣布獨立以及所謂的巴高達運動也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導致了暴力和分裂。甚至在高盧南部的地主階層中,相對和平的政治忠誠的轉移也可能充滿辛酸和痛苦。在這一點上,一個合適的例子就是高盧總督阿爾萬都斯,他因為與哥特人密謀而被推翻。他被帶到了羅馬元老院面前,在那里,控訴他的人正是那些高盧貴族。這些人都與西多尼烏斯有關系,或者與他是一伙的,他的信件說,這個審判對阿爾萬都斯非常苛刻。最后,他被判處死刑,但最終他還是得到了赦免,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西多尼烏斯及他的朋友的懇求(Sid.Ap.Ep.1.7.4ff.)。因此,哥特力量的增長使高盧南部產生了分歧。阿爾萬都斯不是唯一的例子。西多尼烏斯的一個送信人卡爾米尼烏斯(Calminius)在克萊蒙特(Clermont)抵抗哥特人,同時,西多尼烏斯也正在忙于防御戰事(Sid.Ap.Ep.5.12)。
一些人愿意與哥特國王共事,而另一些人則不愿意,尤其是當哥特人拋棄了他們對帝國的忠誠的時候。西多尼烏斯自己就是這派意見的代表。當哥特人成為阿維圖斯政權的支撐力量時,他愿意與哥特人共事,甚至贊揚他們(見第20頁)。如果帝國將哥特人合法化的話,他也愿意接受哥特人的領土擴張,比如割讓納博訥。但當哥特人沒有得到批準就占領高盧南部時,他進行了抵抗,他主要的合作者是阿維圖斯的兒子埃克迪西烏斯(Ecdicius)和尤徹里烏斯(Eucherius)。[79]對于這些人,以及像他們的其他一些人來說,在那些帝國政權的建立中,哥特人或許是可接受的聯盟者。但是,他們完全不可能被接受為西羅馬帝國的替代物。
那么在5世紀期間,羅馬地方地主階層正在不斷進行心理的調整以面對帝國崩潰這一事實。不同地區的情況促使人們為生存和增進自身利益而采取不同的地方性策略,這沒有什么可奇怪的。不過說得太多可能有些冒險。地方地主代表著在羅馬帝國的政治秩序之下獲得成功的(在不同程度上)那些人。作為一個群體,他們中的大多數會在以帝國毀滅為代表的政治革命中喪失地位。但是,一些人會比另一些人失去更多。一個公平的法則好像是,那些從舊體制中得到最多的人擁護它的時間最長。這可以解釋為什么在周邊地區的社會上層,會更迅速地把賭注押向蠻族或宣布獨立,他們并沒有全面分享帝國帶來的好處。可能對于他們來說,帝國的益處(根據個人所得和集體防御來估計)并沒有超過他的花銷(首要是稅收)。但是,對其他人來說,如西多尼烏斯、皇帝的親屬或可能成為皇帝的人以及高級帝國官員,沒有帝國的生活是一種更令人恐懼的建議。但最終,他們繼續保留了占有的財產,并被要求盡可能地與這片土地上的新力量合作。否則,將喪失一切。因此,西多尼烏斯最后還是寫一些話來贊美他過去的敵人尤里克(Sid.Ap.Ep.8.9.5)。然而,他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自己免于流放,而且另一封信表明他憎恨那些哥特老女人在他窗外“爭吵、酗酒以及嘔吐”(Sid.Ap.Ep.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