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劍橋古代史(第十四卷):晚期古典世界:帝國及其繼承者(425—600年)作者名: (英)埃弗里爾·卡梅隆等本章字數: 10157字更新時間: 2023-03-30 23:00:00
一 埃提烏斯的時代(425—454年)
這一章所涵蓋的長達半個世紀的帝國歷史可以分成大體相等的兩個部分,其分水嶺就是埃提烏斯之死。這不是隨意的劃分。埃提烏斯近三十年統治的主要特征與他身后二十年時間內的政治模式有明顯的不同。大體來說,埃提烏斯能夠對進入西部帝國的移民實行一種更傳統的政策,這種政策是他的繼任者在新的形勢下很難采用的。
1.爭奪權力的斗爭(425—433年)
在425年之后,主要參與爭奪權力的人是西部三股主要軍事力量的領導者:弗里克斯(Felix),高級近衛軍(senior magister militum praesentalis)兼意大利地區的軍事指揮官;博尼費斯(Boniface),非洲的統帥;以及埃提烏斯,高盧的統帥。425年,埃提烏斯沒有使用他的匈奴軍隊對抗瓦倫提尼安東部軍隊,他因此得到后面這個職位作為補償。弗里克斯首先發難。他指控博尼費斯不忠,并命令后者在427年返回意大利。但博尼費斯拒絕接受命令,于是弗里克斯派出一支軍隊進軍北非,但這支軍隊被擊敗了。接著埃提烏斯介入。埃提烏斯的軍隊成功地抵抗了西哥特人(426年)和法蘭克人(428年),倚仗著這支軍隊的支持,他感到有足夠的信心去對抗弗里克斯。也許這些成功贏得了瓦倫提尼安的母親——加拉·普拉西蒂婭(Galla Placidia)及朝廷其他一些關鍵人物的支持。他們確實使埃提烏斯安全轉移到了意大利,并提升他為“初級近衛軍”(junior magister militum praesentalis)。保留下來的材料過于匱乏,所以我們很難確定事件的確切過程,但是在430年5月,埃提烏斯已經以謀反罪的名義逮捕了弗里克斯和他的妻子。他們很快在拉溫納被處決。
與博尼費斯的對決沒有拖多久。當埃提烏斯與弗里克斯的斗爭正酣時,博尼費斯置身事外,并試圖在429年對付從西班牙跨海來到非洲的汪達爾人。雖然埃提烏斯成功地削弱了弗里克斯,但在5世紀30年代初期,他明顯在宮廷中失去了基礎。可能其他的朝廷政客,如加拉·普拉西蒂婭不愿完全受制于埃提烏斯。因此,博尼費斯在432年被召回羅馬,似乎在埃提烏斯不在的時候,他被提升為“近衛軍統帥”(magister militum praesentailis)。埃提烏斯迅速做出反應。他帶著軍隊向意大利進軍,并在里米尼(Rimini)附近與博尼費斯發生戰斗。博尼費斯獲勝,迫使埃提烏斯逃逸,但博尼費斯在戰斗中受了致命傷,并很快死去。“近衛軍統帥”這一職位傳給了他的養子塞巴斯蒂安烏斯(Sebastianus)。
但是,埃提烏斯還有其他可利用的資源。他先退到自己的地盤上,但他在獨自做出一次進攻之后便向匈奴人求助(正如他在425年所做的那樣)。433年,他帶著一支強大的匈奴增援力量返回意大利,迫使塞巴斯蒂安烏斯逃到君士坦丁堡。直到444年,塞巴斯蒂安烏斯一直留在那里。埃提烏斯成為“高級近衛軍”。這樣,到433年末,埃提烏斯的兩個主要對手都已經被擊敗了,他在西部的地位終于無人能敵。435年9月5日,他接受了“高級將領和行政官”(Patricius)頭銜以顯示他的杰出成就。瓦倫提尼安可能非常明智地沒有繼續參與圍繞自身職位的爭斗。在經歷了刺殺、戰斗以及幸運之后,埃提烏斯控制了西部帝國。
殘酷的斗爭在帝國的政治中幾乎不是什么新鮮事了,失敗就意味著死亡。然而,一旦半自治的外部族群在帝國的土地上確立起他們自己的統治,這種斗爭不僅會導致中央癱瘓,同時也會導致其他危害。在埃提烏斯的時代,大多數移民接受了帝國賴以存在的政治和意識形態。他們根據情況變化,或接受帝國的統治與榮耀,與帝國豪門貴族中央政權聯姻[加拉·普拉西蒂婭的第一任丈夫就是阿拉里克(Alaric)的繼任者阿托爾夫(Athaulf)],或者發動篡權行動,但不會試圖將他們自己劃成獨立的國家。[6]但是,對羅馬文化(romanitas)表面上的尊重并沒有阻止定居者在帝國境內拓展自己獨特生存空間的努力。因此,三個將軍在425—433年期間的斗爭進一步放松了中央控制的紐帶。
正如我們所見,阿奎丹的哥特人在426年威脅著帝國的第二大城市阿爾勒。在430年展開的、反抗羅馬政權的第二波暴動由一個哥特貴族阿瑙爾蘇斯(Anaolsus)領導,但這可能是一次未獲認可的、一個有自治權的下級領導者的單獨行動。汪達爾人更加活躍。在5世紀20年代中期,他們第一次戲劇性地將他們的活動范圍擴張到伊比利亞半島,隨后他們在429年做出了決定性的一步,全體跨海到達北非的毛里塔尼亞。隨著他們的離去,蘇維匯人自由地擴張,他們在430年和431年攻擊了加里西亞(Gallaecia)的羅馬人(Hydat.Chron.81[91],86[96])。同樣,萊茵地區的族群乘機填補權力的空隙。法蘭克人在428年和432年曾經遭受過反擊,430年和431年,阿拉曼尼人則越過羅馬邊界進行劫掠。
所有這些直接威脅了帝國的生存。很簡單,為了維持一支強有力的軍隊和既存的政治行政機構,羅馬必須向其依附地區征收農產品稅。[7]因此,在戰爭中,任何永久吞并導致的領土丟失或導致的臨時破壞,都意味著稅收的喪失及國家機器的衰落。移民領袖都很現實地認識到,在5世紀早期,羅馬國家仍然是當時最強大的政治和軍事力量,因此對它要表現出一些尊重,但這并沒有使這些領導人減弱對獨特政治利益的追求,也沒有減弱對羅馬國家的損害。[8]
此外,羅馬國家的任何衰落(永久性的或暫時性的),對羅馬地方精英與帝國中央的關系有著更為隱蔽的破壞作用。從更基本的角度看,晚期羅馬帝國的社會精英可以說是由地理分布相當廣泛的地方地主階層組成,他們同時也參與到帝國的管理機構中。他們這么做是因為羅馬國家對他們在家鄉的地位提供了保護并使其合法化,而且通過在帝國當差,他們獲得了更多的賺錢和提升社會影響力的機會。這種額外的財富和權力,連同終身的權利以及特權(這些都是個人帝國生涯的組成部分),進一步加強了地主在本地社會中的地位。[9]
由于外部軍事力量的出現,羅馬國家不再維護本地社會精英的利益,卻又強迫他們繼續效忠羅馬,這時,他們與帝國的聯系也就煙消云散了。結果,他們不得不到其他地方尋求新的力量以維持自身地位,而他們本地的當時最為強悍的蠻族移民群體就成為他們的首選對象。一些人可能依然對帝國體制心存依賴,對于他們來說,帝國權力衰落的心理調整過程自然要緩慢(見后文第29—30頁);而另一些人則迅速轉換了他們的政治忠誠。比如在5世紀10年代早期的高盧,阿托爾夫(Athaulf)贏得了本地地主上層相當大的支持。他們將認為,與軍事強大的哥特人維持良好關系,是變化的環境中保護他們生活基本結構,尤其是財產的最好辦法。[10]對于同樣問題的另一種反應就是宣布獨立,它同樣也損害了帝國中央的利益。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在不列顛和阿莫里卡(Armorica),本地的社會精英更堅毅、更好戰,他們早在5世紀10年代就已經試圖擔負起保衛家園的責任[11],而且在430年,在文德里西亞(Vindelicia)和諾里庫姆(Noricum)可能還存在相似的分離主義分子的活動。[12]因此,5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早期的中央權力真空使得社會上的各種力量可以放手摧殘羅馬國家。
2.希望的年代(434—439年)
埃提烏斯的地位一旦穩固,他就能夠為恢復局勢直接采取行動。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即使在他同弗里克斯與博尼費斯斗爭期間,他還贏得了一些對法蘭克人和哥特人的勝利。到434年之后,他加大魄力推行他的政策。他在解決野蠻人的威脅之前先擊敗羅馬的對手,這似乎錯置了先后次序。但政治危機并沒有終止個人的野心;實際上,它經常能為爭斗提供一個純粹的借口。而且,為了與帝國所面臨的各種嚴重威脅進行戰斗,任何領導人都需要調用帝國的全部資源——當然,尤其在軍事前線。
埃提烏斯再一次在高盧取得軍事上的重大勝利。436年,哥特人再一次造反了,并且他們向南、向東移動,圍困了納博訥(Narbonne)。這次襲擊的規模不小,而且它使埃提烏斯花了三年時間才在某些方面恢復了秩序。這個地區的主要指揮官是行省軍事長官里托里烏斯(Litorius),他掌握著一支主要由匈奴人組成的軍隊。他率軍在437年和438年給哥特人以沉重打擊,但在439年,他在圖盧茲附近遭到失敗,被俘被殺。隨后,重申了418年的條約。盡管失去了里托里烏斯,埃提烏斯已經挫敗了哥特人謀取更多利益的任何企圖。在對抗法蘭克人過程中他取得了更多的成功(部分法蘭克人于432年發動暴動)。更令人擔憂的可能是另一場范圍更大的動亂,即所謂的“巴高達”(bagaudae)運動,435年,一個叫提巴托(Tibatto)的人領導了這次運動。這場運動始于阿莫里卡(正如我們所見,那里在以前就有麻煩),并通過高盧擴展到更大的范圍。但在437年,提巴托被捕,叛亂被鎮壓。埃提烏斯對勃艮第人的戰斗也取得了勝利。自5世紀10年代以來,勃艮第人在羅馬的邊境上已經確立起他們的權力。436年和437年,他們遭受的重創被記錄在不同的文獻里。第一次很明確是被埃提烏斯擊敗的,第二次則敗于匈奴人。正如我們將要見到的,埃提烏斯本來可以很好地組織匈奴人發動攻擊(如果這兩場戰役不是一場戰役及同一場戰役的一部分的話)。[13]在伊比利亞半島,埃提烏斯的行動并不那么簡單,甚至好像沒有獲得成功。蘇維匯人仍然不斷襲擊加里西亞人,面對援助請求,埃提烏斯在433年和438年派出了一些使者(Hydat.Chron.88[98];91[100];105[113])。一篇關于埃提烏斯的頌文的確記錄了由他一個下屬率領的一支軍隊在西班牙的軍事干預行動。但在西班牙—羅馬編年史家海達提烏斯(Hydatius)的著作中卻沒有這樣的記錄。[14]不論情況怎樣,第二次派出的使者似乎勸說蘇維匯人締結了和約,尤其,有人推測,這可能是因為第二次派出使者的時候,埃提烏斯在高盧已經取得了巨大的軍事勝利。
除了西部帝國的本土資源之外,在這幾年中,埃提烏斯還得到了兩個外部資源的協助。一是東部帝國。431年,最初是為了支持博尼費斯(在與埃提烏斯的斗爭中,東部可能是支持他的),一支東部軍隊在阿斯帕爾(Aspar)的率領下進入北非與汪達爾人作戰。根據普羅柯比(Procopius)的記載(WarsⅢ.3.36),阿斯帕爾在被汪達爾人擊敗之后、博尼費斯在與埃提烏斯的戰爭中戰死之前(432年),離開北非回到君士坦丁堡。他在434年1月的時候仍然在迦太基,這個時候埃提烏斯在意大利已經牢牢地確立起自己的權力,因此,阿斯帕爾和埃提烏斯之間可能已經建立了實際聯系。同樣也很有可能,435年阿斯帕爾破壞了與汪達爾人之間的和平條約,從這個條約中我們能看到汪達爾人定居在相對貧窮的毛里塔尼亞(Mauretania)和努米底亞(Numidian)海岸(圖2)。[15]因此君士坦丁堡仍然對西部事務有積極的興趣,他們為把汪達爾人驅逐出最富庶的北非行省——普羅康蘇提里斯(Proconsularis)和拜札塞納(Byzacena)做了不懈的努力。
二是埃提烏斯可能從匈奴軍隊中募集了大量人力資源,并為此支付了大量金錢。在處理425年和433年帝國內部的政治糾紛中,匈奴人一直是他的撒手锏。[16]在5世紀30年代中期之后,埃提烏斯同樣也在高盧廣泛使用匈奴人,在那里他們負責粉碎阿莫里卡的“巴高達運動”和許多對付西哥特人的戰役。[17]437年,匈奴人曾經兇猛地攻擊了勃艮第人,根據現有的一些材料,這一事件是由埃提烏斯組織,而且事后幸存者被重新安置在帝國邊境地區。[18]

圖2 汪達爾人和阿蘭人在北非的定居
5世紀30年代后期,埃提烏斯恢復了西部帝國的一些秩序。雖然在羅馬—不列顛人與他們大陸上的同伴之間一直保持著大量的非正式的聯系,但不列顛并沒有回到帝國團體中來。429年和5世紀40年代初,歐塞爾的主教日耳曼努斯(Germanus of Auxerre)兩次訪問不列顛島,這兩次訪問可能僅僅是冰冷關系中的兩次小插曲。其他方面,高盧本土的和移民的叛亂被鎮壓,萊茵邊境的群體也被擊敗。蘇維匯人在西班牙西北部受到可以接受的控制,而且在東部帝國的幫助下,汪達爾人被限制在北非較貧窮的行省內。最后一點值得強調一下,因為埃提烏斯將注意力集中在高盧,犧牲了更富有的,且在戰略上更易防守的北非地區,這使他在現代受到了批評。但是,意大利與高盧南部精英階層的聯系非常堅實,而且埃提烏斯也在高盧贏得了聲譽。因此,拋棄高盧在政治上是不可能的,依靠東部的幫助保有最有價值的非洲地區,這遠不是一種荒唐的策略。綜合來看,埃提烏斯的成功最驚人的方面是匈奴人起的作用。匈奴人不但在425年和432年兩次將他從政治失敗中拯救出來,而且還是他在高盧軍事成功的核心力量。因此,正是在匈奴和東部帝國的幫助下,埃提烏斯才在5世紀30年代重建了脆弱的權力平衡,抑制了西部的政治分裂進程。
3.非洲的丟失及后來的情況(439—449年)
然而,當439年汪達爾人向迦太基行進,并占有了北非最富有的地區時,本來已經很困難的局勢被推演成了嚴峻的危機。[19]這些土地對羅馬帝國,尤其是養活羅馬人口至關重要。汪達爾人在這之后又充分利用了在城市中可以獲得的海洋知識。440年初,一支巨大的汪達爾艦隊離開迦太基,登陸并摧毀了西部帝國另一個主要稅收中心——西西里——的大部分地區。東部和西部都對汪達爾人的新能力迅速做出了反應。羅馬和君士坦丁堡的海上防御迅速得到了加強[20],而且制訂了恢復局勢的計劃。早在440年6月,埃提烏斯就提到東部提供的幫助正在行進的路上,但是,由于后勤問題(參見CJⅫ.8.2;50.21),這次遠征直到441年的戰爭季節(campaigning season)到來還沒有準備好。這一年初,來自東西部的聯合軍隊集結在西西里,東部的軍隊是從多瑙河前線抽調的,由阿里奧賓都斯(Areobindus)指揮。[21]這次危機從多個方面考驗著埃提烏斯的努力到底是真正阻止還是僅僅延緩了西部的政治分裂。對于西部帝國來說不幸的是,這次遠征沒有能夠越出西西里。匈奴人的政治立場此時卻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到約440年,在阿提拉尤其是他的兄弟布萊達(Bleda)統治之下,匈奴帝國的聲威趨于鼎盛。這似乎也是匈奴人權力集中和征服其他部落的終點。在他們之間,這些轉變將前所未有的眾多種族置于單一匈奴領袖的直接管轄之下。[22]隨著權力的增強,匈奴領導者進一步擴張了他們的野心,埃提烏斯利用他們對抗羅馬土地上那些不受歡迎移民的政策失敗了。[23]當對抗汪達爾人的東西方聯合部隊集結在西西里的時候,阿提拉和布萊達越過多瑙河發動了第一次大規模入侵。利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匈奴人一批批地越過多瑙河,占領了維米納西烏姆(Viminacium)和馬爾古斯(Margus)兩座城市。小規模的襲擊擴展到更大的范圍。[24]
這一系列事件的一個直接后果就是,汪達爾人徹底占有了北非。西西里的許多東部部隊抽調自多瑙河前線,由于匈奴人,他們又不得不返回。結果,埃提烏斯被迫于442年簽署和約承認了汪達爾人的最終征服。在這項協議中,埃提烏斯承認他們對阿非利加、拜札塞納(Byzacena)和西努米底亞總督轄區的控制。他收回了在435年割讓給汪達爾人的幾個行省,這幾個行省比較貧窮且已遭到嚴重破壞。[25]
與此同時,帝國在西班牙的統治也受到了進一步的挫折。仿效蓋塞里克(Geiseric)占領迦太基,蘇維匯人在新國王瑞奇拉(Rechila)的領導下,利用埃提烏斯全神貫注于北非,趁機擴展他們的地盤。439年,他們越出了加里西亞(Gallaecia)占領了盧西塔尼亞(Lusitania)的主要城市梅里達(Mérida)。440年,他們俘虜了埃提烏斯的指揮官同時也是半島的主要代理人森蘇里烏斯(Censurius)。441年,他們占領了塞維利亞,從而將其控制范圍擴展至整個貝提卡(Baetica)和迦太基尼恩西斯(Carthaginiensis)地區(圖3)。[26]一系列巴高達(bagaudic)的起義進一步削弱了帝國的控制,尤其在塔拉肯尼斯(Tarraconensis),當時它仍然處于帝國中央政府的直接統治之下。就像在高盧一樣,這些起義似乎代表了地方權力對抗中央權力的要求。其中至少有一次起義,即巴西里烏斯(Basilius)于449年在提里亞索(Tyriaso,即Tirasona)領導的起義,好像幫助蘇維匯人占領了這個行省。[27]在森蘇里烏斯被俘之后,一連串的帝國指揮官被派到這個地區:阿斯圖里烏斯(Asturius)于442年,美羅包德(Merobaudes)于443年,以及維圖斯(Vitus)于446年。阿斯圖里烏斯和美羅包德不得不集中精力挫敗巴高達(bagaudae)運動,目的就是要維持帝國對塔拉肯尼斯(Tarraconensis)的控制(Hydat.Chron.117[125];120[128])。維圖斯(Vitus)的受命更是野心勃勃。他沿用了5世紀10年代的策略,率領一支羅馬人與哥特人的聯合大軍進入迦太基尼恩西斯和貝提卡,以圖擴張帝國在半島控制的疆界。海達提烏斯(Hydatius)強烈地抱怨軍隊對本地西班牙—羅馬人提出的后勤保障需求,但這種抱怨可能是由遠征結果決定的。當維圖斯的軍隊與蘇維匯人激戰時,他們被擊潰了(Hydat.Chron.126[134])。在446年之后,海達提烏斯沒有繼續記錄帝國軍隊在半島上的舉措,蘇維匯人則在與本地力量聯合之后推進到了塔拉肯尼斯。

圖3 蘇維匯人在西班牙的擴張,約440—444年
對于5世紀40年代的高盧,我們知道的相對少一些。至少在西南部,埃提烏斯在5世紀30年代的成功足以使哥特人保持平靜。這里沒有提及任何種類的反叛,而且他們還為維圖斯在446年遠征西班牙提供了幫助。在其他地方,帝國統治并非平平安安。阿莫里卡(Armorica)的困境依舊。442年,埃提烏斯好像在這里安置了一群阿蘭人以防止該地區的叛亂,他們由古爾(Goar)領導。但這并沒能阻止448年巴高達運動再次興起,顯然是定居在這里的阿蘭人,巴高達運動再一次被鎮壓。[28]是否是出于同樣的原因,埃提烏斯決定將勃艮第人安置在高盧東南部的薩瓦(Savoy),我們不是很清楚。這有時還在爭論,勃艮第人在5世紀30年代中期曾經遭到羅馬—匈奴人聯合行動的重創,但也有可能是旨在擺脫布萊達和阿提拉統治的避難者,他們采用了376年和406年之間的早期邊境滲透模式。但無論情況如何,443年,他們是在埃提烏斯監督之下定居于薩瓦(Savoy)的(Chron.Gall.452 no.128=Chron.Min.Ⅱ)。在萊茵河邊界,我們只聽說法蘭克人可能在448年對阿拉斯(Arras)發起過攻擊,阿拉斯人曾經被埃提烏斯親自率領的軍隊擊敗。因此,西部帝國實質上保持了對高盧的控制,但北非的丟失足以使西部帝國陷入尖銳的財政危機之中。
這個危機在5世紀最初十年的時候就已經有所顯現了。所有領土都卷入了戰爭,它們要么被野心勃勃的蠻族國王完全吞并,要么變成獨立的地區,其結果是羅馬中央政府暫時或永久地喪失了這些地區的稅收。約在410年以后,不再有稅收來自不列顛,而且在5世紀10年代的大部分時間里,西班牙的稅收肯定也已經完全喪失了,此后只是部分地恢復了一些。加里西亞的部分地區在整個5世紀仍然在蘇維匯人的手中,而且汪達爾人仍然非常活躍,他們有時攻擊蘇維匯人,有時搶劫西班牙—羅馬人,直到他們于429年離開西班牙。[29]同樣,在5世紀10年代或30年代飽受戰爭蹂躪的高盧提高稅額也是不太可能的。此外,實質的稅收豁免有時不得不授予遭遇戰斗的地區。在阿拉里克率領的哥特人離開意大利后,413年,霍諾里烏斯(Honorius)將八個羅馬市郊省份的土地稅減到正常水平的五分之一,而且在五年之后,將皮西努姆(Picenum)和圖西卡(Tuscia)的稅減到了七分之一,將坎佩尼亞(Campania)的稅減到了九分之一。[30]
因此,甚至在439年之前,西部帝國的稅收基礎暫時或永久地遭到了嚴重削弱。毫不奇怪,仍然受中央控制的這些地區的納稅人好像已經面臨著日漸增長的稅收負擔。比如,有人認為,440年西部的稅率甚至是東部一個世紀后稅率的兩倍。[31]除此之外,當西部將其最富有的土地的控制權轉讓給汪達爾人,以及將另一個有價值的地區轉讓給蘇維匯人時,本來已經糟糕的情況變得更加糟糕。5世紀40年代,埃提烏斯政權的法律明確無誤地表明了隨之而來的財政壓力。444年,一條帝國的法律聲稱,由于稅收短缺,無法實現壯大軍隊的計劃,稅收甚至不足以為既有的部隊提供衣食。這項聲明就是為了證明實行一項大約百分之四的銷售稅——“四厘銷售稅”(siliquaticum)的合理性。[32]就在幾個月以前,許多官僚失去了他們豁免征兵稅的權力(444年7月14日的Nov.Val.6.3),而且帝國在440年、441年也做出了其他一些努力來削減稅收特權和腐敗。因此,政權對向土地擁有者、官僚階層加稅獲取現金已經絕望了,政權要依靠他們以獲得政治上的支持。[33]埃提烏斯在5世紀30年代確立的、脆弱的權力平衡已經被削弱了,這主要是因為匈奴的擴張野心。匈奴人在5世紀40年代及50年代早期傳奇經歷中的一系列變故徹底破壞了這種平衡,也葬送了埃提烏斯自己。
4.阿提拉及其之后的情況(449—454年)
雖然沒有能夠扭轉非洲的形勢,也沒能夠收回蘇維匯人在西班牙獲得的利益,但在5世紀40年代大部分時間里,西部至少沒有直接應對阿提拉的野心。在449年之前的某個時間,可能在脅迫之下,埃提烏斯將薩維亞(Savia)的潘諾尼亞(Pannonian)行省割讓給匈奴人(Priscus fr.7;Blockley fr.11.1)。在同一時間,阿提拉還享有 “近衛軍”(magister militum)這一榮譽頭銜,并領取相應的薪水(Priscus fr.8;Blockley fr.11.2,pp.278,627-631)。這些讓步的背景無從得知。在這一時期,阿提拉已經將精力集中在東部帝國的屬地巴爾干半島,在這里,他于441年、442年及447年(可能)贏得了巨大的勝利。[34]但是,在5世紀40年代晚期,阿提拉向西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皇室的丑聞給了阿提拉一個借口。瓦倫提尼安的妹妹霍諾里婭(Honoria)懷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是一段婚外情的結果,即霍諾里婭與她的地產管理者尤根尼烏斯(Eugenius)所生的孩子。最后,尤根尼烏斯被處決,霍諾里婭遭監禁。為了防止丑聞再次發生,隨后她與一個值得托付的、名叫赫爾庫拉努斯(Herculanus)的元老訂婚。出于同樣的目的,她可能曾經寫信給阿提拉,稱如果他愿意拯救并娶她的話,她會將半個西部帝國作為嫁妝給予他。結果,在449年或450年,阿提拉根據這封信提出了一個正式要求,并威脅發動戰爭。我們很難說對此有什么看法。這個故事出現在很多材料中,霍諾里婭不光彩的事實似乎也變得確定無疑。[35]然而,也存在這樣的可能性,即阿提拉在無法繼續從東部獲得直接收益之后,正在想方設法計劃一場西部戰爭。

地圖1 5世紀和6世紀的羅馬世界
的確,阿提拉細心地準備著向西部進軍的理由,而且霍諾里婭不是他唯一的借口。449年夏,西部的大使被派到阿提拉那里,因為阿提拉回應指責一位叫西爾瓦努斯(Silvanus)的羅馬銀行家占有了本應屬于阿提拉的金盤子。這本是一樁小事,但阿提拉威脅如果不按他希望的方式處理就發動戰爭(Priscus fr.8;Blockley fr.11.2,pp.263,265,277)。這或許是一個獨裁者的狂妄,但根據當時的情況,我認為這是阿提拉想與西部宣戰的另一個跡象。從外交上來說,也精心準備著條件。在450年夏,阿提拉與君士坦丁堡友好地解決了拖延日久的問題,歷史學家普里斯庫斯(Priscus)認為這對東部帝國來說是有利的(frr.13-14;Blockley fr.15.3-4)。阿提拉的慷慨表明,他可能為了計劃中的西部戰爭正在熱切地尋求東部邊界的安全。[36]同時,他一直在干涉西部,尤其試圖在其各派權力之間制造不和。存在幾種阿提拉與蓋塞里克之間相互聯系的、模糊的記錄,據說蓋塞里克賄賂阿提拉,使后者調動他的軍隊向西進軍。剛被擊敗的巴高達領袖之一、醫生尤多西烏斯(Eudoxius)于448年逃到了匈奴。對他的收容可能表明,阿提拉預見到可能會利用他煽動一場叛亂,這可減輕匈奴軍隊在西部遇到的各種問題。同樣,在450年末,埃提烏斯與阿提拉各自支持的候選人覬覦里普利安(Ripuarian)法蘭克人剛剛空缺出的王位。阿提拉利用了每一個可能的機會,第一,挑起一個爭端;第二,阻止在西部建立任何反對他的聯合陣線。外交攻勢在451年達到頂點,這時,當他的軍隊終于開始出發時,阿提拉向在拉溫納的西部朝廷以及在圖盧茲的西哥特國王提奧多里克一世(Theoderic Ⅰ)都發出了信函。對拉溫納,阿提拉聲稱為了他們的利益他要去攻擊西哥特人。提奧多里克則被告知匈奴人正與拉溫納發生矛盾,信函勸說他帶著哥特人站到阿提拉這一邊。[37]正如約旦尼斯(Jordanes)所述:“(阿提拉)不僅兇殘暴戾,而且高深莫測,他在正式戰爭之前就施展陰謀詭計。”(Get.36.185-186)
在451年初,阿提拉的遠征軍沿著多瑙河左岸向西行進。匈奴人在美茵茨(Mayence)附近穿過萊茵河,蹂躪了貝爾吉卡(Belgica)行省,并在4月7日燒了梅斯城(Metz)。將近5月末的時候,匈奴人在奧爾良附近扎營,這時埃提烏斯最終出現了。他的軍隊由羅馬正規軍士兵以及一系列來自聯盟者的特遣隊組成。在這些聯盟者中,最重要的是哥特人,由他們的國王提奧多里克一世指揮。約旦尼斯還提到法蘭克人、薩克森人和勃艮第人也參與其中(Get.36.191)。西部的當權者好像已經預料到這一次對意大利的入侵,而且埃提烏斯不得不做出極端艱苦的努力使哥特人上陣。阿提拉的外交部署差點兒就實現了。由于埃提烏斯的出現,阿提拉向香檳(Champagne)地區退卻,6月底7月初,戰斗在被稱作卡塔勞尼安的平原(Catalaunian Plains)(或稱為Campus Mauriacus)打響。在一次血腥戰斗中,西哥特國王陣亡,但勝利屬于埃提烏斯。阿提拉最初想自殺,但后來他撤到了潘諾尼亞臥薪嘗膽以圖東山再起。[38]
第二年的戰爭季節,阿提拉第二次西征,這一次他猛攻意大利。在攻占阿奎萊亞(Aquileia)、帕多瓦(Padua)、曼圖亞(Mantua)、維羅納(Verona)和布雷西亞(Brescia),迅速取得一系列勝利之后,匈奴人攻占了弗留利(Friuli)。正是在這些勝利之后,阿提拉與教皇列奧(Leo)大概是在米恩西烏斯(Mincius)河上進行了著名的會面。這件事是否真的發生過仍然存有疑問,而且好像不太可能由于教皇的勸說真的拯救了羅馬。時常有人批評埃提烏斯沒有與匈奴人進行一場全面的戰斗,但是在沒有將哥特人帶到意大利(這是一項非常危險的舉動)的情況下,他缺乏足夠的軍隊。進一步來講,與一些評論相反,他的確好像一直在盡其所能地派軍隊騷擾匈奴人。東部的新皇帝馬爾西安(Marcian)也對阿提拉疏于保護的家鄉實施了攻擊,而且疾病在匈奴入侵的軍隊中變得越來越猖獗。很可能,是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而不純粹是因為教皇的干預,導致了阿提拉撤退。[39]
在阿提拉返回潘諾尼亞的路上,這個匈奴王決定再娶一個妻子。他究竟有幾個妻子不可能搞清楚。婚禮在453年初舉行,而且眾所周知,這個偉大的征服者的一根血管破裂,最后在睡夢中死去。他的死導致在他的幾個兒子之間兇殘的權力斗爭失去了控制。發生于454年或455年的奈道河之戰(the battle of the Nedao)是斗爭的頂點,在這里,他的長子埃拉克(Ellac)在戰斗中陣亡。許多受匈奴統治的群體抓住這一連串的危機,并把它們當作擺脫匈奴枷鎖的機會。這些事件準確的過程很難進行重構,但是,最遲在5世紀60年代早期,阿提拉的混合帝國就已分解成幾個組成部分,蓋皮德(Gepids)、哥特(Goths)、盧吉(Rugi)、赫爾魯(Heruls)和蘇維匯(Sueves)相繼宣布獨立。到5世紀60年代末,阿提拉匈奴的遺民在東部帝國中尋求庇護之地。[40]匈奴戲劇性崩潰,結果引發了羅馬帝國在歐洲西部的最后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