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豐齋。密室內。
鄭知古盤坐在青案前,一身凈白的肥膘松散地垂落在蒲團上。
此時,他正對著那“蚨”字金鼎誦念著經咒,絲毫未曾察覺,有五個光團已經從樓外穿墻而入,完全無視了他布置的禁神陣法。
轉眼一盞茶的時間過去。
鄭知古的眼皮突然一下睜開,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
咦,怎么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暼了一眼身下的大陣,明明在正常運轉,他只道是自己多疑了,于是繼續閉目催動還錢法術。
然而十息剛過,鄭知古卻是越發的心煩意亂了。
不對勁。
鄭知古一雙肉掌拍在了青案上,他隨即便撐著身子起來,大步走到身后的五口青銅大鼎前。
他放出神識,往鼎里一掃,法錢的數量看著和他預想的沒差,那浸泡銅錢的蟲血也沒問題。
自己這是怎么了?
鄭知古又來到兩側的壁柜前,神識再次一掃而過,這些他費盡心機搞來的寶貝,他自然是知根知底,顯然,這些奇珍異寶也都好好擱著,一件沒少。
鄭知古往自己臉上輕輕拍了拍。
自己往日里沒人錢財的事也沒少做,怎么還這般疑神疑鬼?
更何況,自古就有去財免災一說,自己這何嘗不是一種布施?
守我一顆平常心。
鄭知古再次回到青案旁,可人才剛坐下,那強自按捺的心神里,卻突地悚然一驚!
不對!
鄭知古背脊一涼,猛一轉身望向身后右側的角落里,那里空白一片,分明少了一口青銅鼎。
鄭知古再次起身,向著暗室角落里一掃,頓時嚇得生魂離體,十余口堆疊著的青銅大鼎,只剩下七八口擱在那。
里邊可都是血煉過的法錢啊。
鄭知古三兩步來到跟前,揉了揉眼,巴不得眼前都是幻覺,然而那些青通大鼎真的沒了,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鄭知古一手搭在一口銅鼎邊沿,兩只眼睛慌亂地在屋子里亂瞟,然而下一秒,他身旁的那口銅鼎竟是倏一下消失,使得他肉山般的身子一個趔趄,差點側翻過去。
正在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的時候,身前堆起的三口銅鼎,竟在他赤溜溜的目光中懸浮起來。
無法無天了!
來人分明是有意挑釁他鄭知古。
只見那胖子袖袍一抖,一枚符令就落到了他掌心,隨著他一握將符令捏碎,整個暗室的禁陣頓時就亮起三色寶光來。
“哪里來的宵小,敢太歲頭上動土,盜取你鄭爺錢財!”
那浮起的三口青銅鼎并沒有馬上遁走,竟是緩緩浮動到鄭知古身邊,圍著他轉了起來。
“哼!取我錢財,等于害我性命!今日你走不了了。”
話音一落,鄭知古袖袍里又落出一方寶鏡被他拿在手中,那法陣上的寶光頓時如同一道道三彩棱錐,向著那寶鏡匯聚而來,顯然,此寶和那禁神大陣是成套之物。
鄭知古心里終于有了一絲底氣,只見他左手持鏡,右手又拿出了一根三尺長的釘魔錐,然后轉動寶鏡,從那三口大鼎上一掃而過!
完了,一點蛛絲馬跡也沒發現。
就好像…就好像自己的青蚨還錢術一樣。
鄭知古如同被人灌了一桶冰水在頭上,就在此時,令他發指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三口青銅大鼎先后發出一聲嗡響,似在嘲笑他鄭某人,然后就突兀地開始原地打轉,一眨眼消失不見。
鄭知古慌了,可真正讓他驚恐的還在后面。
叮叮哐哐。
啷啷嗆嗆。
一時間,壁柜上的所有法寶珍玩,竟全都懸浮起來,如同被精怪附了體,在那顛三倒四地亂擺個不停。
老天爺啊,自己所有的家當可都在這啊。
鄭知古當即一抬手,袖袍里吐出一股無形匹練,想要將一件鑲滿寶石的玉如意給攝取回來,然而,那匹練才剛要觸及那玉如意法寶,鄭知古就眼睜睜看著它遁到墻邊,一閃沒了蹤跡。
鄭知古頓時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可是九寶如意啊!值十個大錢的修行之寶。
這可是他冒死參加元嬰修士的暗拍會給弄來的!
鄭知古猶不甘心,這回左右手齊出,放出的兩道吸攝匹練,就如同兩條長蛇在滿屋子亂竄,不停的吞吐翻卷。
然而,這一個個精靈古怪的法寶就仿佛是滑膩的泥鰍,只要鄭知古的匹練拿向了誰,誰就拍拍屁股遁走,蹭都不讓他蹭一下。
天音養心瓶沒了!
三個大錢!
山海石沒了!
一個大錢!
五百年龍須根沒了!
兩個大錢!
...
每一件重寶從他眼前消失,就如同一把尖刀扎在他堆滿脂膏的肚腩上!
至于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鄭知古已經沒心思去計較了。
怎么辦!
怎么辦!
怎么辦!
就在鄭知古滿心哀嚎的時候,趙姬酒棧中,阮虔音和阮幼薇已經傻眼了!
她姑侄倆本難得聚在一起說些貼己話,中間也時不時提到了樓毅,誰知道,阮虔音靈臺劍心中,突然就警兆大生,還不待她做出反應,就看到一口接一口的青銅大鼎一閃而現,緊靠著疊在了她的臥房里。
二女本都是一頭霧水,直到阮虔音看到那青銅鼎里半壁法錢,才一下恍然大悟。
“是樓先生!”
樓先生說會給自己一個交代,難道就是這些法錢?
阮幼薇一聽和樓毅有關,趕緊在一旁詢問,于是阮虔音便把寶豐齋發生的事給她說了一遍。
“所以,樓先生是把那鄭胖子的法錢給搬來了?”
阮幼薇話音剛落,就看見一件接一件的奇寶從墻外遁入,玉如意,念珠,寶瓶,奇石,看得她眼花繚亂,很快就堆得滿屋子都是,讓人目眩神迷。
誰會不喜歡滿屋子布靈布靈的寶光亂閃,尤其是女人。
二女憨笑著對視了一眼。
“只怕不只法錢,樓先生是要把鄭知古的家底搬空啊!”
寶豐齋。暗室里。
鄭知古兩只眼球上的血管已經快要爆開了,哪怕他用盡了手段,也阻止不了這些寶物逃竄遁走。
這是撞了哪門子邪啊!
恍惚間,他看見暗室中央的青案上,那口“蚨”字金鼎也緩緩懸浮了起來。
鄭知古這回是真的怕了!
這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鄭知古再不遲疑,肉山般的身子轟隆一聲跪倒在地,一個響頭狠狠地磕了下去。
“爺爺!我錯了!”
一瞬間,暗室之中萬籟俱靜,所有懸空跳動的珍寶突然就停在了那里。
鄭知古的兩個眼珠子滴溜溜打轉。
這有用?
“爺爺!”
“爺爺!”
“爺爺!”
...
“我錯了,是知古有眼不識泰山,是知古被豬油蒙了心,是知古茅坑前攪屎灌了自己滿肚子糞水,是知古...”
這廝如同唱起了走江湖的貫口,抑揚頓挫,滔滔不絕,換著花樣把自己罵了個遍。
樓毅的一縷神意則是懸在那青案旁邊,嘴角淺淺哂笑一聲,沒心思理會這胖子。
在他的視野里,因為五鬼移動的速度實在太快,使得這暗室里,滿屋子都是五色流光劃過的尾巴,將那些懸空的珍寶裹挾在其中。
說起來,這番顯法也讓他看出了五鬼搬運術存在的一些弊端。
這法門雖然能把東西搬入虛處,然后無視五行禁制直接遁走,可并非是一絲痕跡不留。
比如那青銅鼎,畢竟七尺高的體積在那,東西雖然被搬到了虛處,可從整體層面來講,總會引起周圍諸如氣流、引力方面的一些變化。
也正是這些變化,才在一開始引動了鄭知古的警覺。
鄭知古畢竟只是個金丹修士,換做那些大修士甚至三花修士,他們的靈覺更為敏銳,想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搬走東西,更是難上加難。
日后倒是要引以為戒。
再看看那一個勁磕頭的胖子,樓毅原本想搬空東西走人,可想了想,還是分出一縷神意鉆入鄭知古靈臺。
鄭知古打了個激靈,元神中,頓時有一股念頭傳來。
“你這口金鼎是從何處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