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得福
- 遺珠如心
- 鳳尾翛翛
- 3976字
- 2023-04-14 22:42:55
沒過多久就到了除夕,今年我可以入麟德殿赴宴,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出去走走。因為之前被有心人陷害,我解除禁足后連太液池都不去,也讓知夏出門時避開人多的時間,要么趕早,要么趕晚。入冬后又下了幾場雪,我愈發(fā)像個懶貓似的只呆在絳竹軒。
早早地就到了麟德殿,除了幾個宦官以外沒有別人,那宦官見著人來便引導入座,我的位份自然是一個靠后的座位,而且離殿門很近,時不時會吹來冷風,有地龍也不能擋住這寒氣。
不一會走進來一個小男孩,看裝扮很像是誰家的公子,我一時不知所措,引路的宦官說道:“寧王殿下請上座。”那個少年就坐到東邊靠前的位置。
原來他是太后的小兒子,皇帝的同胞兄弟寧王。太后非常寵愛幼子,加之年齡太小也就十三歲,太后舍不得他,一直養(yǎng)在京城。沒成家的吳王和寧王今日都會赴宴,其他在外地就藩的親王只允許在大年初一給太后皇帝賀歲,在京城呆到正月十五,在京述職后即刻離京。
各個妃嬪和未出嫁的公主等都陸續(xù)入座,皇帝扶著太后走到上座,儼然一對溫情母子。然而接下來我便知道大臣們?yōu)槭裁创咚毖茏铀昧耍髮幫醯膼劭烧媸遣灰话悖聪蛩麜r整個眼神溫柔慈愛,比之看皇帝的神情……只能說是尚有一絲親情。
我雖離寧王的座位遠,也感受得到寧王很會討人歡心,見了賢妃就夸她是個好母親,把大公主迎玉教導的知書達禮,端莊自持;見了德妃就說她面若觀音,福分加身;見了淑妃就夸她又漂亮了許多……這樣一個王爺,皇帝不反感他就怪了。
我不禁想到之前看的史書,說漢景帝的母親竇太后喜愛少子梁王,在一次宴會醉酒后讓皇帝百年之后把皇位傳給弟弟。漢景帝顧及孝道面上答應,而后追悔莫及,即便后來梁王未如愿以償,這樣的王爺也終究是個隱患。
在普通之家,也會為幾間瓦舍幾畝良田爭得不可開交,何況是他們這些站在權(quán)力巔峰之人。我不免嘆息,天下熙熙攘攘,只為爭奪這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酒宴正酣,我被這殿中吵鬧的氣氛擾得煩躁,加之殿門似乎漏風,總是時不時有風吹進,問了時辰離結(jié)束還遠呢。于是攜知夏一同離席,想去拾翠殿添件衣服。
麟德殿和拾翠殿都在太液池西邊,兩地相距不遠,天色雖然已經(jīng)黑透,沿路的樹上都掛著燈籠照明,道路兩旁有積雪,又有文繪為我掌燈,四周亮堂堂的。文繪是接替羅非的班,做我的管事內(nèi)監(jiān),他是從前我在掖庭認識的,平時負責刷恭桶。羅非出事后,我不愿意再用內(nèi)監(jiān),又想到文繪,他十分不易,就求了淑妃,把他撥到拾翠殿當差。
文繪平日里喜歡耍嘴皮子,特別會逗人開心,他說道:“這管事的可真討厭,把我們寶林排個末等座,那涼風刮過來,渾身上下跟沒穿衣服似的,依我說,等您當上貴妃,把這差事派給我,我保證把每個小主都照顧得妥當。”
知夏道:“哼,等我們小主做了貴妃,就坐在皇帝身邊,哪還會挨凍呢。”
我雙手交叉在胸前,摩挲著雙臂道:“你們兩個可真敢想,還貴妃呢,我能體面地活著就行,帶著你們兩個衣食無憂,不知足的只能享一時的富裕,咱們知足長樂。”
因為下雪的緣故,地面上部分厚雪鏟除不干凈就凍成了冰,我走得十分艱難,不一會后背就出汗了。羅非在前面邊說話邊走,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他重重地呻吟著:“哎喲,我這小腰喲。”
看樣子摔得不輕,我和知夏躡手躡腳上前扶他,兩個女子力氣小,他又摔得動彈不了,我和知夏一使勁兒,自己也摔倒了。我們?nèi)齻€如此狼狽,坐在這冰天雪地里,“哎喲”了幾聲,而后面面相覷,大笑起來。
一道聲音從背后響起:“還不快把陸寶林扶起來!”
怎么會是皇帝?他也出來了?疑惑間兩個內(nèi)監(jiān)合伙把我架起來,我忙說道:“把他們也扶起來吧。”文繪和知夏也被攙起來,我們?nèi)齻€忙向皇帝行禮。
皇帝擺擺手說道:“免了吧,別再摔著。”
本以為我們幾個背地里摔倒,自己調(diào)侃一下也就沒事了,誰知皇帝一來,被這么多人看見,真是太丟人了。
我問道:“陛下怎么來這了?難道不勝酒力出來透風?”
其實我覺得是他不想看見太后和寧王母子溫情,才出來躲著些。他不回答,反而問我:“你又不喝酒,出來做什么?”
“妾身想回去添件衣服。”
他道:“今日確實格外冷,走吧我跟你一起。”
說著就過來扶我的胳膊,我嚇了一跳,說道:“妾身不敢。”
他白了我一眼:“你扶著朕,朕可不想跟某人一樣,像個翻不過身的烏龜。”他還有心情開玩笑,我明明摔得很慘好不好,不過互相攙扶著走路倒是穩(wěn)當不少,沒多久就到了。
他在絳竹軒室內(nèi)坐著,我則到寢殿換衣服,里面多加一件坎肩,又換了件與原外裙顏色相似的加厚衣服。走出寢殿后,他說道:“你這屋子也不怎么暖和。”
“當然和您的紫宸殿沒法比啦,不過這已經(jīng)是我渡過最溫暖的冬天了。”
他隨手拿起桌邊的書道:“現(xiàn)在不讀《詩經(jīng)》,改看史書了?”
我哈哈一笑:“閑來打發(fā)時間,不然一天除了吃飯睡覺,還能做什么呢?”
他攬過我讓我坐在他腿上,附在我耳邊悄聲說道:“那你要個孩子吧。”
我瞪大眼睛盯著他,想到宴會上太后和寧王母慈子孝的樣子,心中升起幾分同情。他玩味道:“你可真行,一點不知道害羞。”
我這才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道:“這事還不是陛下說了算,妾身自己心有余力不足。”
他捏了捏我的臉頰,說道:“走了,先應付完麟德殿的一堆事,然后再考慮生孩子。”
不知道是誰的祈禱奏效,年后還沒出正月,為我請脈的周太醫(yī)就診出我有身孕了,這于我而言簡直是天大的喜事。我甚至不敢相信一個小小的生命已經(jīng)在我腹中,我與他同吃同住同行同止了這么多日,一瞬間感受到生命的神奇。
周太醫(yī)向皇帝報喜時,皇帝正在淑妃處,他們一同來拾翠殿看望我。高興之余淑妃擔憂地說道:“陛下,陸寶林有喜您我自然樂見其成,可德妃的事情猶在眼前,殷鑒不遠啊。萬不可因嬪妃之間互相妒忌再有殘害皇嗣之事了!”
皇帝是懂得爭斗的,自然也想到這一層,他定了定神道:“淑妃,陸寶林及其腹中皇嗣就托付給你了,他日陸寶林平安誕下皇嗣,你們倆都是大功一件。”
淑妃道:“陛下即便不說妾身也會多加照拂,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妾身斗膽請陛下禁足陸寶林以至瓜熟蒂落。”
皇帝一時無言,繼而豁然開朗道:“辦法倒是可行,只是委屈陸寶林要困在這絳竹軒。”
我后知后覺也明白他們的意思,可是懷孕要十月之久,加上無人陪伴,我真怕自己會“發(fā)瘋”。淑妃看出了我的顧慮,說道:“你放心,我會時常打發(fā)人來看你,飲食由我的小廚房負責,入口的東西要格外謹慎。”
我找到能插嘴的事情,說道:“可是這樣會不會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公然搞特殊,更加引人懷疑。”
“這樣吧,朕對外宣稱將你禁足,罰你每日抄寫女則,由淑妃負責驗收處罰,這樣你們二人每日既可以見面,又不引人注意。”
淑妃笑道:“這是個好辦法。”
三人又在一起說了會話,淑妃先告退了,留下皇帝與我二人。他撫摸著我的手道:“沒想到朕言必行,行必果,前面剛說完,現(xiàn)在你就懷有龍嗣,朕也稍加安心,等你誕下皇子時,前朝人心也能穩(wěn)定一些。”
“陛下怎知是皇子?妾身希望是個女兒,以后能在后宮多陪陪妾身。”
他倒是很篤定,笑吟吟說道:“不是朕不喜歡公主,只是冥冥之中朕就覺得他是個男孩兒。”
而后他忽然意識到什么,說道:“你可千萬小心,不要吃太多酸的,太過補身體的東西,諸如山楂,紅棗之類,一定不能貪嘴吃多,不然容易流產(chǎn)。”
提到山楂我一下想到德妃院子里的幾顆山楂樹,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問道:“陛下怎么懂得這些?”
他面色一僵,隨即恢復尋常道:“迎玉的母親懷孕時格外小心,這都是她那時候的習慣。”我以為他是想到早逝的蘇夫人心里難過,于是趕緊岔開了話題。
當天晚上陛下就向外宣布我“禁足”的消息,整件事情只有皇帝,淑妃,我,知夏和文繪知道,就連拾翠殿的仆役都不曉得。
出了正月天氣開始有了暖意,雖說哪里也不能去,但是皇帝巧妙的“懲罰”給我接觸淑妃的機會,此時我倆就像未出閣的姑娘家似的。她來拾翠殿后問我進門那里的冰燈是誰做的。
那是知夏教我的,冬天無趣,我們?nèi)齻€也不嫌冷,知夏負責繪圖樣,文繪負責敲冰塊,最后我們?nèi)齻€各自做了一盞冰燈,文繪不如女子手巧,做得七歪八扭,他自己樂呵呵地掛在雜役房門口。我和知夏的掛在絳竹軒門口,只是如今也要消散了,好像帶著我們各自的苦難一同消失了。
淑妃是個面冷心冷的人,不愛搭理人,和宮里的妃子都相處不來,她另眼相看我?guī)追郑彩且驗槲覀儍蓚€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雖然沒有表白過心意,送她到皇后之位,是我們心知肚明的秘密。
當然,很大程度是姜家給她施壓,身為姜家女兒,自然要為姜家謀福。我這一胎若是生下,無論男女,都是要送到她身邊撫養(yǎng)的,我位分低肯定不能親自撫育皇嗣,而且送給她養(yǎng)也符合她立威的需要。
還以為我真的會悄無聲息地生下孩子,但是兩個月后另有一個好消息,讓整個皇宮都增添了喜色。
淑妃也懷孕了!
她那日照例來看我,我見她似乎有心事,忙問她怎么了。她坐下平淡地說道:“我懷孕了。”聽到消息的一瞬間我極度興奮,淑妃也有孩子了,兩個妃子懷孕,對皇帝來說利于鞏固朝局。最重要的是,淑妃有了自己最親近的人,她以后的日子一定會甜蜜起來的。
“陛下放心不下你的胎兒,時常召我伴駕,一來二去就……”
我并不在意她怎么有了孩子,只在意她有了依靠,說道:“也是娘娘您的福運到了,這是上天給您的禮物。”
她的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希望是個公主,能多像我一點。”看來她還是無法釋懷當初的竹馬少年。我雖然知道,并未戳破她的心事,對她而言,有的是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皇嗣。
我把懷孕兩個月來的“經(jīng)驗之談”說與她聽,當提及“不要吃太多山楂紅棗之類的食品”時,她突然很激動,反復向我確認這則消息,我不明所以,而后擔憂地問道:“您不會已經(jīng)……”
她花費好長時間才靜下心神,把周圍的宮人都打發(fā)出去,然后才低聲說道:“當年德妃懷孕時,有人數(shù)次暗示她,酸兒辣女,德妃為了生個皇子,每日要吃好幾斤山楂,她仍然覺得不夠,還把掖庭培育的山楂盆栽都要走,想日日聞到酸味。”
我大為震驚,難道當年想害德妃的不止一人,除了在她糕點中下益母草的人,還有誰呢?我探尋的目光緊逼著淑妃,她緩緩開口道:“那個人……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