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知夏的話嚇得一激靈,德妃懷孕已有兩個月,處處小心,之前也從未聽說她身體不適,怎會突然小產?知夏說:“奴婢去掖庭領份例,要離開時突然見一幫人匆匆忙忙地,然后聽見一個宮女說德妃到了晚間便覺得腹部不適,一會兒的功夫身子就見紅了,奴婢想打聽更多也沒人理,于是就回來了。”
我的心頓時懸起來,想到淑妃的話,問道:“最近你沒跟綾綺殿的人有來往吧?”
知夏悶聲思考了好一會兒,說道:“您之前月事不調,淑妃娘娘說讓您好好調理,以便早日生育,奴婢去太醫署抓藥,回來的路上碰見德妃宮里的宮女。您也知道她們宮里的人一向蠻橫,支使奴婢給她們搬了些花草,僅此而已。”
“這是多久前的事?”
“怎么著也有半個多月了,奴婢怕您不自在,就沒跟您說。”
我感激她的體貼,因為假如她向我訴苦,我也無能為力,我雖背靠淑妃,也不可能公然向其他娘娘挑釁。同時也放下心來,既然是半個月前的事情,就不會牽扯到我頭上。
兩日后淑妃也派人來傳話,皇帝已命內侍省徹查德妃小產之事,宮中人人自危,都怕跟這種骯臟的事扯上關系,叮囑我不要出門,以免行差踏錯被殃及。我深以為然,關起門來哪也不去,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怎么也沒想到這件事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把我卷入漩渦。
高進才來宣我去綾綺殿,我便內心惶惶不安,即便是皇帝要召嬪妃伴駕,也沒有去另一個妃子處的道理。問高進才緣故,他三緘其口,我更加覺得事態嚴重。
一進綾綺殿,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我,在座的有皇帝淑妃,賢妃,陳婕妤,宋美人等幾個位份高的妃子,德妃因為小產在床上坐著,她看起來瘦了一大圈,圓臉變成得瘦長,面色慘白,眼睛更是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又紅又腫,完全不復當日意氣風發之態。
德妃見著我就說道:“你這個毒婦!”說完就張牙舞爪要朝我撲過來,我連忙躲閃,她撲了個空,差點滾到地上。
淑妃皺著眉頭道:“德妃,事情還沒弄清楚,你不要如此失態。”
皇帝見她情緒又激動起來,連忙把她摟在懷中安撫。時至現在,我明白我被暗算了,當真防不勝防!
我依次向他們行禮,皇帝道:“陸寶林,你有什么可辯解的?”
再傻的人這時候也要為自己剖白兩句:“回稟陛下,各位娘娘,高公公方才奉您之命讓妾身來綾綺殿,妾身本來一頭霧水,直到剛才德妃娘娘對妾身恨之入骨,妾身想這其中一定有誤會,請您明察。”
德妃說道:“若沒有證據,也不會指名道姓地污蔑你!你一次陷害本宮不成,又使其他陰毒技倆,害得本宮痛失骨肉,陛下不會繞過你的!”
皇帝說道:“德妃說吃了你做的糕點,次日便身體不適,太醫診斷德妃有服用益母草的跡象,整個宮中只有你在用這種藥,你怎么說?”
“啟稟陛下,妾身沒有為德妃娘娘做過糕點,更沒有加害過她,不知德妃娘娘何出此言?”
一旁的賢妃說道:“陸寶林,從前你是淑妃身邊宮女,負責她的膳食糕點,見德妃懷有身孕又轉而討好她,如此兩面三刀,真是其心可誅啊。”
我繼續辯解道:“妾身以前是宮女,是奴婢不假,但妾身沒有壞了良心,怎會去殘害皇嗣?即便妾身真的如您所說要巴結德妃,給她送禮即可,為什么還要害死她的孩子,難道德妃娘娘流產對妾身有好處嗎?”我回擊賢妃,表明自己沒有害人的動機和理由,暗指德妃流產她才是受益人,她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這時德妃的貼身宮女說道:“陸寶林,奴婢那日是教訓了一番您的奴婢,可宮人之間互相拌嘴摩擦是常有的事情,您有什么怨恨沖奴婢來就行,為什么要害娘娘的孩子?”
我一臉嚴肅看向她,并回到:“我沒有!你憑什么說是我做的?”
那宮女開始流淚,傷心地說道:“大半個月前,掖庭培育出一批觀賞性的山楂盆栽,娘娘因懷孕喜歡吃酸的,也愛聞山楂的味道,于是向掖庭要了數十盆結果的山楂樹,奴婢見知夏剛好路過,就請她幫忙,她做事不利索,奴婢便說了她幾句。后來您的近身內監羅非送來一個食盒,說是知道娘娘懷孕辛苦,您很擅長做糕點,送給娘娘的。本以為您是為知夏的事賠禮道歉,沒想到您竟然往里面摻了益母草,我們娘娘服下后當時沒有什么,第二天就流產了,您為什么要這么做啊!”
我聽了她漏洞百出的言辭,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對上了他審視的目光,希望他記得我曾經跟他開過的玩笑,我做的糕點很難吃,更不會拿來送禮。看來事情的關鍵就是在羅非,他瞞著我與其他嬪妃私相授受,伙同起來暗害我,那這個局一定布置得十分精巧,不知他們手中的“證據”到了哪一步。
淑妃站出來為我說話:“既然如此,把那個叫羅非小內監喚來對峙,他才是與你接觸的第一人,萬一是羅非受了旁人指使構陷陸寶林,陸寶林豈非要蒙受不明之冤?”
皇帝又派高進才將羅非押來,但是羅非既然已經背叛了我,又怎會替我說話,要是能在他的住處搜到一些錢財也許還能證明清白,我把希望寄托在這渺茫的可能上。
皇帝也許覺得坐在榻上不舒服,命人搬了張太師椅過來,又說到:“各位愛妃陪著站著都累了,都尋個坐處歇歇,喝口茶緩緩。”指揮了一圈看其他娘娘們都有了座位后,又指著地上的我說道,“你也起來回話吧,別一會什么還沒審出來,人先倒了。”
不用一會,我現在的小腿已經麻了,嘗試了兩三次才站起來,然而我得到的是更加殘酷的噩耗——羅非自縊了,死前還留下一封所謂“遺書”,里面寫著我對德妃跋扈不滿,意欲謀害他,還說我指使他事成之后自盡,將事情發展到死無對證,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于是甘愿揭發我!
哼,既然要揭發我,還用得著死嗎?死無對證,究竟是對誰有好處的死無對證!剛站起來的我又忙不迭跪下,哀求道:“妾身絕對沒有做過此等齷齪之事,請陛下明察!”
我還未崩潰,德妃已經要發瘋了,她掙扎著下床,由于此時我背對著她,正對著皇帝,沒辦法再次躲開她的“報復”,整個人被她推倒在地,發髻和衣服更是被扯得七零八落。淑妃和宋美人離我最近,趕緊拉開了德妃,德妃瘋癲不止,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陛下,您可得為我們的兒子做主,斬殺這個毒婦,以寬慰他地下之靈啊……”
還有幾個嬪妃,婢女幫腔,整個綾綺殿一片混亂,皇帝受不了了,大怒道:“都給朕住嘴!德妃你說是陸寶林害了你,陸寶林死不承認,其中也許有冤情,朕會再次加大人手調查,絕不寬恕幕后真兇。至于陸寶林,先回拾翠殿禁足,任何人不許探視!”
我心里的不安漸漸褪去,皇帝應是對我有幾分信任,所以才會提出重新審查,想是他記住了我做糕點的那件糗事。
我千恩萬謝,由知夏攙扶著走回了絳竹軒,癱坐在軟榻上,雙手掩面,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真是愚笨,連身邊人生出異心也未曾察覺,還自以為對他好他就會用真心來換。
知夏掩上門,躡手躡腳走過來安慰我,我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更加難過。原來那日她搬了那么重的東西,還被訓斥了一番,可她只是輕飄飄地說自己搬了幾盆花草,我拉著她的手道:“辛苦你了,以后有什么委屈都要告訴我,我當下不能為你出氣,日后也絕不放過欺負我們的人。”
“寶林,我們還能有以后嗎?”
我確定地回答道:“當然,在這件事上,陛下會相信我的。”
知夏不怎么相信我的話,為了不讓我難過,還是點了點頭,繼而說道:“德妃不分青紅皂白,認定是您害她,如此油鹽不進,倒是便宜了那個真正的兇手。”
真正的兇手……是誰已經顯而易見了吧!德妃小產一蹶不振,把禍水引到我頭上,我背后的淑妃也會被猜忌,再少我一個爭寵的妃子,對誰最有利一目了然。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是賢妃親手策劃的,還是賢妃的團伙為了巴結她給她的“禮物”。
我在禁足的這段時間,除了知夏沒有人正眼看我,我雖然懂得人情冷暖,真正輪到自己身上那滋味還是不舒服。原來……我已經完全適應自己是個“主子”了,從前我遭受的白眼不少,可都是一笑而過,現在連幾句奚落都聽不得。可我不想變成壓迫宮人的所謂主人,因為我曾經過得也是那么痛苦麻木,不愿意看見更多的人被精神奴役。當然,諸如羅非此類的小人,即便被千刀萬剮也不能消解我的恨意!
七日后皇帝再度登臨拾翠殿,我滿懷期待,希望聽到我無罪的消息,然而事情詭異起來,這竟然成了樁懸案。
皇帝先是噓寒問暖一番,然后說道:“朕聽完那個宮女的指證就知道這件事與你無關,你說過你不擅長做糕點,朕都記在心里。可凡事要講證據,現在證據指向你,只有朕心里相信是不行的,朕又派人調查了羅非的家鄉,他只往家中送了十兩黃金,置辦了些薄產,他用的也是外面流通的普通黃金,線索到他那就斷了。現在既不能證明你是清白的,也不能說明你有罪,但是朕知道你是無辜的,你不要怨朕沒有及時把你放出來。”
這個結果實在出乎意料,怎么會查不到呢?是不是其實查到了不該查的人,只好按下不發作。不過比起背黑鍋,這個情況至少不是最壞,只是日后德妃必然少不了與我作對。
許是皇帝覺得愧疚,一連幾日召我侍寢。我有點承擔不起他這份寵愛,本來疑罪未明,就已經遭到德妃一派的反感,現在他又對我大加恩寵,一幫新進宮的女人眼巴巴地盼著他,可他卻公然違背輪寢,多次召我伴駕,我在后宮肯定會樹敵良多。之前那么小心都被人嫉恨,以后還不知是個什么光景呢。
我私底下問淑妃我被禁足期間德妃小產事件的調查情況,她也語焉不詳,說既然皇帝都不追究我的責任,讓我也放下這莊事,盡心討皇帝歡心,早日誕下個孩子才有依靠。淑妃和皇帝簡直太像了,皇帝這幾日也一直說自己失去了一個孩子心里很難過,希望我能再為他懷一個,前朝的臣子也一直催他,畢竟他已經將近二十三了還未有皇子,比他小的幾個王爺,諸如楚王,齊王之類都已經有了子嗣,可他只有一個公主,臣子們都很著急。
話是這么說,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他的“悲傷”,反而是德妃,聽說一直閉門不出,總是以淚洗面,身體都快熬垮了。大概皇帝這樣的性子就是淑妃所說的冷情之人吧。
德妃小產后,后宮中又開始為了爭皇長子生母的身份,一個賽一個地出其不意爭奪寵幸,皇帝前朝的事情尚且忙不過來,面對這些“幸福”只會更加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