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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雨

我醒來時皇帝早就上朝了,渾身沒勁,只想多睡會,有個宮女進來看我醒了,向我施禮道:“恭喜陸寶林,奴婢伺候您起身。”

這婢女叫知夏,是掖庭撥過來伺候我的貼身宮女,她說我已經被封為六品寶林,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從她口中得知,我的住所是太液池西北的拾翠殿,那里極為偏僻,少有嬪妃居住。按理說我應該被分到儲秀宮和其他低位嬪妃一同居住,或是跟隨姜昭儀一同住在紫玉殿,再或者與某個四品以上的嬪妃住一起。

妃嬪住所多是紫宸殿以北橫街后的一片集中殿宇,萬萬沒想到會把我打發到拾翠殿,我頓時心灰意冷。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今日是十五,皇帝須攜闔宮妃嬪向太后問安,我任由知夏擺弄,然后就趕到德妃的綾綺殿。

如今德妃執掌協理六宮之權,一應事物都是她在主持。走入正殿前,德妃身邊的宮女攔住我,知夏討好道:“姐姐好,我們陸寶林是來拜見各位娘娘的。”

他們大概都知道昨夜皇帝召幸了一個宮女,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讓我在院中等候,她進去稟報德妃。

我特意與知夏靠東站立,確保里面在座的妃子看不到我的存在,偷聽她們講話。

“誒,你們都知道了吧,昨晚陛下本來該去姜昭儀宮中,午后陛下去了一趟,看上了個宮女,當即就收了她,昨夜是她在紫宸殿侍寢的。”一個妃子不屑地說道。

另一個妃子也幸災樂禍道:“姜昭儀成日擺出一副清高的面孔,別說陛下了,咱們都討厭,本來該她侍寢,陛下卻拋棄她寵幸別人,我要是她,今天哪還有臉見人吶!這不,這會子她還沒過來呢。”

她這話引起眾人哄笑,又有妃子道:“剛得到的消息,她已經被封為寶林了,賜居拾翠殿,那地方冷清地不得了,陛下半年都不去一次呢,看來也是給姜昭儀點臉面,畢竟她父親如今在前朝可謂是如魚得水喲。”

方才取笑姜昭儀的妃子道:“哼,一個中書侍郎,能有什么出息,比不得賢妃姐姐的父親尚書仆射出力多。”

這個說話的應是賢妃,她道:“得了,一個寶林而已,也把你們酸成這樣,陛下又不是不去看你們。”

此時姜昭儀來了,問我怎么站在外面,我向她稟明緣由,她問道:“昨夜沒發生什么事吧?”

“按娘娘指導,并無差錯。”

“好,今早聽說陛下將你安排到了拾翠殿,那里很好,不會有人打擾你,若你不愿意在那,日后有機會我把你要到我宮里。”

我十分感激道謝,她讓我不必等了,跟她一同進殿。通報的宮女也出來了,請我們倆一起進去。姜昭儀進去后,走到西邊第一個座位,她對面是賢妃。

她面無表情,對著賢妃道:“給賢妃請安。”

其他妃子一同站起來給姜昭儀請安,完畢后,我站在殿中道:“嬪妾陸如心給各位娘娘請安。”

我看不到她們的表情,但知道那一定是鄙夷不屑,嗤之以鼻的神態,無人吩咐平身,我也不敢起。賢妃始終不發話,姜昭儀道:“妹妹請起,入座吧,德妃娘娘梳洗費時,一會就出來了。”

我謝過后站起來,姜昭儀介紹一遍在座的嬪妃,我又一一行禮,而后坐在西側最后一個座位。

陳婕妤冷嘲熱諷道:“陸寶林長得倒是秀美,身段更是婀娜窈窕,姜昭儀真是慧眼識珠啊!”

陳婕妤與姜昭儀向來不對付,冷漠道:“是啊,本宮有眼睛,不像別人,身邊充斥著臭魚爛蝦!”

陳婕妤不語,她身邊的宮女正是當初在掖庭挑事的蘭姑娘。蘭姑娘低頭向她耳邊說了幾句話,陳婕妤便向我投來厭惡的目光,我坦然視之,她倒覺得沒趣兒。

賢妃慵懶地靠著座椅,替陳婕妤說話:“姜昭儀,陳婕妤也是好心啊,管不好自己的人,以后被別人欺侮了都只能吃啞巴虧。”

看來她們把我和姜昭儀當成水火不容的宿敵了,姜昭儀道:“不勞費心,宮中多個姐妹也多個樂趣,何況陛下昨日還說馬上就要全國選秀,到時候多的可不是一個寶林了,各位姐妹還是自求多福吧。”

姜昭儀一句話就讓綾綺殿炸開了鍋,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不多時德妃就出來了,她面若滿月,膚似白玉,玲瓏剔透,珠玉滿頭,當真是氣派。

我起身給她請安,她倒是樂呵呵地說道:“請起吧,以后都是姐妹,應當互相照拂才是。”她的口氣儼然將自己當做了六宮之主。

德妃又在主位跟大家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皇帝就過來了,各個妃嬪都正了正衣冠,起身準備接駕。皇帝入殿后,大家齊身下跪請安,我偷偷抬頭瞥了陛下一眼,他的目光正好掃向我,給了我一個短暫的微笑,我想到昨夜的瘋狂,臉一下紅了。

皇帝帶著我們一眾人去興慶宮向太后請安,太后掃了一眼道:“怎么多了一個?”

還未等皇帝回答,德妃就搶先道:“回太后,這位妹妹是陛下新納的,原來姜昭儀宮里的宮女。”

德妃特意強調了“宮女”二字,太后本來慈和的臉色僵住了,想來其中有一段故事。皇帝和姜昭儀同時瞪了德妃一眼,德妃悻悻不語。

出了興慶宮,姜昭儀與我走在末尾,送走那一波轟轟烈烈的陣仗后,她說道:“這個德妃,真是歹毒!明知太后最忌諱宮女上位,還假惺惺介紹你。”

原來太后做皇后時身邊的大宮女瞞著她勾引先帝,發現后震怒,可先帝非要納她為妃,太后當時默許,事后愈發不忿,毒死了那個妃子,驗尸時發現她已有兩個月身孕。先帝忌憚太后一家的外戚,只好隱忍不發,只是從此帝后便離心離德。

“她凡事喜歡出頭,總有一天要栽跟頭!不說她了,拾翠殿風景很好,滿院的竹子,很是雅致,雖說偏僻了點,只要陛下有心就無妨。”

我擔憂道:“可是……陛下似乎對我不置可否,我真擔心幫不到娘娘。”

姜昭儀眉眼彎彎,撇嘴笑道:“傻瓜,沒有人比我更懂陛下的心思,他是很喜歡你才會讓你去拾翠殿,你在那遠離嬪妃居所,更加無拘無束,不必在意她們的議論。更何況我不是說了嘛,陛下厭惡我們這些有出身的妃子,他見你第一次就臨幸了你,還不明白嗎?”

我懵懵懂懂,只知道姜昭儀的確會拿捏人的心思,她是如此聰慧,稍一琢磨就知道陛下的為難之處,這才將我獻出。她道:“你位份不高,身邊貼身使喚的也就一個小宮女一個小太監,下午我讓年良打發幾個人幫你一起收拾宮殿,那兒許久不住人,估計要折騰一番才行。”

我點點頭,跟著她依舊回到紫玉殿,海棠和茉莉見了我都是笑嘻嘻的,絲毫沒有陰陽怪氣,我真是感激不盡,覺得紫玉殿里的宮女都像我的朋友一般。

胡大娘早就站在院子里迎接我了,她拉著我的手道:“陸寶林平日里看不出來,一打扮也跟個仙女似的。”

我不好意思道:“您言重了,我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姜昭儀聽完便說道:“好了,以前她是什么身份不重要,你們要記住她從今日起是寶林,是主子,不要再把從前對宮女的態度拿出來,不然被別人看到背后說我們不懂規矩事小,日后計較起來個個都能吃人!”她總是這樣恩威并施,恰到好處。

晨間還在取笑姜昭儀的嬪妃們午后便坐不住了,因為皇帝下旨,晉姜昭儀為姜淑妃。皇帝此舉真是個煙霧彈,眾人一時都不明白他意欲何為。

在這個關鍵點晉姜淑妃的位份,背后可能的用意太多。姜淑妃有可能因為皇帝要開始重用姜立明而另眼相看她,也可能是不滿賢妃德妃對皇后之位的過分渴慕而告誡她們。最后姜淑妃還說了一種可能:“如心,我是借你的光,陛下喜歡你才會連帶著嘉賞我。”

不知為什么,姜淑妃說的別的話我都深信不疑,唯獨她說陛下對我的心思時,我內心永遠充滿懷疑。幾日后皇帝發布了選妃令,并命德妃和淑妃一同受理,操持此次大選。

拾翠殿果真如淑妃所言,正殿前的院子中種滿了翠竹,夏風吹過,龍吟細細,鳳尾森森。我的身份是不能入住正殿的,清輝閣是殿中一處小閣樓,就是我的住所了。清輝閣的視野很好,可以遠眺太液池,一覽御花園的風景。

初次侍寢后,皇帝再也沒有召幸我,我常常獨自在假山上賞風景,或是在竹林中讀書,我雖然已經識字,還有很多文章句子不懂,就將大把的光陰花費到這上面。這里當真是遺世獨立,每日不用拜見皇后,除去吃飯便是讀書寫字。知夏也很滿足,她原是掖庭灑掃庭院的,現在也不用做那些辛苦活,只是端茶倒水,不用看嬤嬤臉色,她亦覺得舒心。

然而在宮中,平靜是短暫,風波才是永恒。

這一日下午我照舊在院子里乘涼,躺在搖椅中舉著一冊詩經看,初秋的風已經吹來,但熱浪不是那么快就消退的。不知什么時候就這樣睡著了,再醒來,看見旁邊石墩上坐著的不是皇帝是誰!他手里還拿著我在看的書。

我連忙起身,動作太急,差點翻滾到地上,皇帝看見我的窘迫,不禁大笑起來。我十分尷尬道:“妾身參見陛下。”

“免禮,是朕擾了你的清凈。朕最近太忙了,不常來后宮,看你好像豐潤了。”

我羞得滿臉通紅,這日子過得太愜意,可不是要長胖?“陛下真會取笑妾身。”

他哈哈大笑幾聲,揮揮手里的書道:“這書看得懂嗎?”

我如實回答:“只能看懂風,別的流于表面而已。”

他意料之中似的笑笑,說到:“說說看,你喜歡哪一篇?”

我眼珠一轉,登時想出了個自以為絕佳的答案:“詩三百有上古遺風,雖說距今年代久遠,但所詠之情卻千古流傳。陛下一定想聽妾身說妾身喜歡《關雎》,《關雎》講述后妃品德,樂而不淫,勘為天下女子表率。但是妾身是個俗人,妾身現在喜歡《木瓜》,就好比陛下與妾身,妾身給陛下的是木瓜,陛下回饋給妾身的是美玉,陛下對妾身的恩德妾身永不敢忘。”

他撇撇嘴道:“哎呀呀,好一張利嘴喲,這是誰教你的?”

我警覺起來,生怕出差錯,說道:“話是妾身自己想的,詩是淑妃娘娘教臣妾的,陛下若覺得妾身理解不對,盡請斧正。”

他無奈道:“你太能說會道了,朕不敢挑你的錯處。”他和我打趣的時候,就好像是兩個許久未見的老友,而非上下有別的君臣,漸漸地我也放下了警惕。

“你從前在姜淑妃宮里是做什么的?”

“妾身是跟著小廚房的廚娘做糕點的,奈何妾身手藝差,做的糕點太難吃,一日他叫妾身責問為何那日的糕點那么難吃,妾身嚇得不行。娘娘看妾身年紀小,就留著在身邊伺候了。”

“真有那么難吃嗎?”

“其實也沒有啦,是妾身把鹽當成了糖,才惹得娘娘大怒的。”我又說了些趣事給他聽,他也不嫌棄我聒噪,兩個人笑得人仰馬翻。臨走時他說道:“和你說話朕覺得很開心,好像回到小時候在南書房讀書的日子,朕明日再來找你說話。”我規規矩矩行禮送別。

他倒是輕松,我可是一直懸著心,中途甚至背后泛起一層冷汗,注意力高度集中。

專門服侍我的小內監羅非已經將今日的例菜送來,兩素一葷,都是酸口的,我讓照常讓知夏將每份菜分成三分,我與他們兩個各用一分。姜淑妃教導我尊卑有別,不過我從前是苦慣了的,現在既然能讓他們少受點苦也算我的心意。

最近心情舒暢,胃口也好得很,每日都吃得多些,難怪皇帝說我長胖了。一個多月來,皇帝除了按制度召我侍寢兩次外,還經常來拾翠殿跟我說話,大多數時候是他自己,沒有儀仗跟隨,甚至好幾次連高進才也不在身邊。他說跟他們在一起太拘束,都讓他們停在太液池附近了,這也賀我的心意,每次見皇帝本來就緊張,再加上烏泱泱一群人,更是心驚膽戰。

天氣徹底涼爽起來以后,皇帝特許我從清輝閣上搬下來,冬天閣樓中不通地龍,必定會寒冷,于是我便住進西偏殿絳竹軒。

姜淑妃如今深得皇帝信任和歡心,漸漸地我便發現,她與賢妃德妃相似卻不同,姜淑妃對權力的渴求不比那兩位小,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要的只有權力,而那兩位既覬覦皇后之位,又舍不得皇帝的恩寵,更使不出好手段。

姜淑妃以退為進,與皇帝站在一邊,知道皇帝痛處在哪里,便瞅準時機向皇帝推薦沒有出身的我。我曾問皇帝為什么愛和我聊天,他長舒一口氣道:“朕與其他人在一起時,她們總是有求于朕,最后繞來繞去就露出尾巴,朕很不喜歡,只有與你說話時,朕才能享受說話的樂趣。”

他雖舒心,我卻總是很惶恐,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我總是需要在討他歡心時拿捏好分寸,其中的心驚膽戰可想而知。為了更好地了解他的弦外之音,我開始讀他常常掛在嘴邊的幾本書,有不懂的還可以向他討教。

在殿選之前,宮里發生了一件喜事,聽說皇帝都沉默良久才反應過來。德妃有了身孕,這下可把宮里的人羨慕的不得了,德妃手握協理六宮的權力,又懷上孩子,一時間風光無限,為了保胎,連選秀也不操持了,一股腦全拋給淑妃,淑妃忙得團團轉,我也許久見不到她的面。可是不知為什么,明明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整個宮中卻透露出一種壓抑肅穆的氛圍。

皇帝又在前朝忙起來,他治國理政時的那股勁兒,一般人真是做不到,動輒十來日不出紫宸殿。

知夏提醒我道:“陸寶林,宮里的妃子都給德妃娘娘送禮物祝賀,咱們要不要也湊個熱鬧?”

按理來說我是應該送個禮的,可是我才做嬪妃幾個月,手里實在拮據,送便宜的她看不上,送貴的我又拿不出手……于是我向淑妃求助,問她我這樣位份的人送多重的禮合適。

淑妃當即勸我說:“這個時候,你什么都不要送,一來讓陛下覺得有攀附之嫌,二來萬一被人動了手腳出差錯,便是萬劫不復。你與她本來交集就少,她身邊圍著她的狗腿子多的是,不需要再多一個。”

我接受了她的建議,繼續過我“隔絕世界”的生活。轉眼就到了中秋,選秀也已經結束,我自然是沒有資格親臨現場,本以為新入宮的嬪妃會有分到拾翠殿與我同住的,誰知愿望落空,偌大的宮殿就那么幾個人,皇帝也不來,更顯得無比冷清。

新秀入宮后皇帝總是要先陪她們的,拾翠殿的日子愈發平淡,甚至因為皇帝不來看我,宮人們也懶散起來,我找準機會,學著淑妃的樣子訓誡了偷奸耍滑的幾個人,這才罷休。

一日晚膳后,知夏匆匆跑過來,我以為皇帝來了,沒想到她語出驚人:“德妃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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