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章 青云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晴朗的一天,后宮如湖水,表面平靜,暗流洶涌。我是個在掖庭做粗活的奴婢,從記事起就是一直在洗衣服,沒日沒夜地洗,這個活兒偷不得懶,每日分派的任務都是一定量的,都是洗一天衣服,別人能洗完你洗不完,那就說明你耍滑,次日就會多一半的量,再洗不完就要挨打了。

還好我年紀小,掌事姑姑給我分的衣服不是做粗活的內監宮女,大多是近身服侍的宮女們的衣服,不是很臟,按洗衣流程洗完即可,不需要特別費力氣。我則規規矩矩地干活,不少干也不多干。掖庭的女人都苦得很,沒人會同情別人,做事太出挑反而會被排擠,一起平庸才是處世之道。

我連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也許是被撿來的,也許是被賣進宮的,也許是某個早已落魄家族被清算后充作奴婢的罪女,誰知道呢,反正我的記憶中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只有和我一樣受苦受累的婦人們。

甚至我連名字都沒有,別人都喊我陸丫頭。那天和往常一樣,洗完上午的衣服后有一個時辰休息時間,我嫌屋里悶熱,于是拿著把椅子放到庭院里的梧桐樹下,躺在上面休息。

夏季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只有夏天洗衣服是個享受的活兒,雙手連同胳膊一齊浸在井水中,實在愜意!蟬鳴嘶嘶,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刺耳,全當是在為我歌詠,休息的時間很寶貴,疲勞的身體讓我很快進入夢鄉……

半夢半醒之間,聽到有幾個宮女在說閑話,無非是哪個主子最近得寵,誰給的賞賜多,然后祈禱有一天自己能調離掖庭,再被某個王孫公子看上,帶自己脫離苦海。這是冗長日子里唯一的一點念頭,我常常從心里鄙夷不屑,認為她們不切實際,幻想越多,最后只會失落更多而已。

翻了個身后,再休息一會就該起來干活了。不知是誰扯著嗓子說話,聽著刺耳極了,只覺得那聲音越來越大,直到管浣衣女的劉嬤嬤戳戳我把我叫醒,我一臉癔癥,不知發生了何事。

下一秒一個響亮的耳光就挨在了臉上,那一巴掌打得我痛極了,我捂著臉抬眼望去,那個打我的看起來不是個主子,她就這么隨地施暴。我并沒有做錯什么事,第一個念頭不是認罪,而是質問她憑什么打人。

劉嬤嬤嚇得忙賠禮道歉:“蘭姑娘,她只是個小孩,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這時我終于反應過來,她是來找茬的,從椅子上下來,不服道:“我可是做了什么錯事?”真好笑,我成日蹲在地上洗衣服,連個親戚朋友都沒有,來個人就給我個耳光,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蘭姑娘怒氣沖沖,整張臉無比丑陋,雙手叉腰道:“賤婢,自己做的事情,還要我指出來是吧?你把陳婕妤的外衫洗出來一個大窟窿,打你一巴掌都是輕的,你這條賤命賠都賠不起!”

最近的確送來一波妃嬪要洗的衣服,每個人都分了幾件,我洗衣服錢都會將衣服斗開,檢查完好再下水,洗完后也是規整地晾在衣架上,絕對沒有洗破衣服這一說。

我不服道:“敢問姑娘拿走的的衣服是何時洗好的?”

“怎么?還想抵賴不成?昨天傍晚我們宮里的人來拿衣服,隨手放在一旁,今兒晚上要穿,剛剛打開一看,爛了那么大個窟窿,沒印象了?看來我得再給你幾個巴掌讓你想想!”

說完就抬起手要打我,我自知躲閃不急,閉著眼準備挨打,那一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來。睜開眼看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站在蘭姑娘身后,而蘭姑娘的手臂被一個內監有力地拽著。

劉嬤嬤看見來人后趕緊下跪,我也不傻,那婦人的裝扮一看就知道是個主子,也學劉嬤嬤似的行禮問安。

女人道:“掖庭雖然是做苦力的地方,好歹也是宮廷大內,主子娘娘們都不敢大聲說話,唯恐壞了規矩,你個婢女也敢打人,真是不知所謂。”

蘭姑娘明顯不服氣,但還是振振有詞說她動手的原因。女人的目光灑向跪在地上的我命我抬頭,我依言而行,她說道:“瞧瞧這么好看的一個小姑娘,被你打的臉都腫了一半,自己也是奴才,也能下得去手。”

看來這個女人和陳婕妤不對頭,才會刁難蘭姑娘,我見機辯解道:“這其中恐怕有誤會,蘭姑娘您說是昨日傍晚取的衣服,那必是前天已經洗凈晾干熏香收起來的,如此說來應是大前天派給我的,可您不信問劉嬤嬤,大前天我洗的三件娘娘的衣服還在柜子里好生擺著,并沒有被取走。”

我知道我的說辭并不是特別有說服力,可是眼下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為自己開脫。

女人嘴角微微泛起一絲微笑說道:“陳婕妤手下慣用的技倆就是偷天換日,是自己人破壞的也不一定,栽贓給一個小姑娘家,也真是不害臊。年良,你帶幾個人把她送回去,讓他們青儀殿好好審查,別放過背后搬動是非的人!”

內監年良攥緊蘭姑娘的手臂領命退下,我和劉嬤嬤還在原地跪著,不知道對我會有什么發落,劉嬤嬤到底見過世面,說道:“多謝姜昭儀為陸丫頭解圍,陸丫頭一直踏實干活,從無錯處,年紀小卻從不抱怨。”

姜昭儀命我們起來回話,問道:“你多大了?”

我怯怯答道:“回娘娘,奴婢十四。”

“剛才與那惡女對峙的勇氣呢?你這么小,卻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跟我走吧,我教導教導,說不定能成材。”

就這樣我被帶到紫玉殿做灑掃宮女,臨走前劉嬤嬤還叮囑我說,服侍娘娘不比洗衣服,雖然輕松但是件提心吊膽的事情,一定要勤快點,隨叫隨到之類的話,我一一記在心中。

離開掖庭時,我以為熬出了頭,這就是我的終點,本本分分地干活,到了大點的年紀,被上歲數的嬤嬤張羅著說門親事,興許就能離開皇宮了。

來到紫玉殿后,我的吃穿條件改善了不少,逢年過節姜昭儀會給宮女發賞錢,半年下來竟然攢了些體己。雖說她曾經說過要教導我之類的話,但我一直做的是打掃庭院的粗活,也和她幾乎說不上話,盡管如此,我依然感謝她把我從掖庭解救出來。

不過姜昭儀雖然身居高位,似乎并不受寵。我朝國號大虞,自開國以來太祖就在后宮設立輪寢制,即皇帝要按照月亮的圓缺寵幸宮嬪。除了每月固定來看望姜昭儀一次外,平時幾乎不踏足紫玉殿。當然了,當今陛下登基才一年,前朝的事千頭萬緒,也并不常來后宮,也許到后面會好起來。

在紫玉殿久了,我耳濡目染,漸漸也知曉了后宮的一些“形勢”。先帝是得了急病而崩,故而皇帝在二十出頭就繼承大統,如今也就二十三。皇帝做太子時的夫人因生育大公主難產而亡,并未續弦,所以當今后宮中是沒有皇后的。身世好的兩位娘娘分別被立為賢妃,德妃,其余的娘娘根據家世和寵愛分別次之。

姜昭儀的父親姜立明是正四品中書侍郎,位列九嬪之首,與陳婕妤不和也是陳婕妤之父陳中元與姜立明在朝堂上有糾紛的緣故。

如今皇帝的子嗣只有一個大公主,妃嬪們都祈禱自己能誕下長子,母以子貴。好在皇帝目前按照規制召幸妃嬪,雨露均沾,各位娘娘之間雖然互相較勁,也沒有擺到臺面上,明里都是客客氣氣的。

這日午后我在廊下喂鸚鵡,聽到姜昭儀在殿內找她的貼身宮女海棠,卻無人回應,本以為她就此作罷,誰知有點想發火,大聲道:“人都哪去了?”

看來殿中無人,我哪里還敢裝聽不見,忙跑到殿內問姜昭儀有何吩咐。她倚著軟榻,手里還拿了一本書,問道:“海棠呢?”

我答到:“今兒是十五,海棠姐姐循例去明華殿送您抄的佛經,想是在回宮的路上。”

姜昭儀一拍腦門,似是恍然大悟,說道:“我這記性,把這事忘了。那你去把床上那個藕色牡丹毯子拿來,把殿里的門窗都關好,點上安息香,我要休息會兒。”

我領命而去,把毯子拿過去后服侍姜昭儀躺下,給她蓋好就準備關門窗。她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陸丫頭。”

“我想起來了,你是之前在掖庭的那個小女孩,我知道你是陸丫頭,你的名字呢?”

“奴婢沒有名字,他們都這樣叫奴婢。”

她柔和的目光看向我,一點也沒有主人的凌厲,拿起手邊的書給我,讓我翻一頁。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我頭也不敢抬,雙手捧書翻開一頁,她看著我翻的那一頁,略微沉吟后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你以后就叫如心吧,希望你能將心比心,推己及人。”

我驚喜地說不出話,十幾年來,從未有人想到給我起名字,而且是如此有內涵,有希冀的名字。我稽首道:“奴婢如心叩謝娘娘大恩。”

她不解道:“一個名字而已,有那么高興嗎?”

“奴婢失儀,對奴婢來說,有個名字就像有個掛念自己的人,所以高興。”

姜昭儀讓我起來回話,而后說道:“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大,可惜一入宮門好久不見親人了。陛下在前朝夙興夜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平日里伺候我的人一個個比我還老道,也跟她們說不上什么。看到你如此有朝氣,就想起家中的弟妹,你平時打掃完院子就來殿內,伺候筆墨。”

我雖然嘴上答應,心里有一點不樂意,覺得姜昭儀給我多安排活,后來我才明白她的用意。她讓我研墨,總是一邊寫字一邊教我認字,第一次寫我的名字“如心”姜昭儀在旁邊笑道:“你可要好好練,這個心字最難寫。”

我納悶道:“娘娘那日說忠恕而已矣,所以給我起了如心這個名字,可是那句話里并沒有這兩個字啊?”

姜昭儀不語,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如心”,說道:“上如下心,就是個‘恕’字,也就是寬恕,饒恕,但是在這句話中,‘恕’就是說要以己度人,想他人所想,念他人所念,能做到這一點,如心也能當君子啦。”

我就這樣認識了許多字,陪伴姜昭儀度過了一個個沒有皇帝的夜晚。每次我和她站在一起學寫字時,都覺得她溫柔的像月光一樣,清冷而安靜。我總是偷偷望著她的美貌發呆,她發現后假意斥責我,我更加覺得不好意思。

這樣的女子,陛下怎么就不能多來看望看望呢?自從我陪姜昭儀寫字后,陛下就再也沒來過紫玉殿了,即使來后宮也是去賢妃和德妃處,根本顧不上其他嬪妃。每次海棠告訴姜昭儀陛下去了哪個娘娘處,姜昭儀總是一臉失望,連帶著我的心也空落落的。

我本以為是姜昭儀對陛下的思念太深,太愛重陛下,才會日日企盼他的到來。直到有一天姜昭儀收到了父親姜立明的信,她坐在后花園里,說要看看我三個月的學習成果,讓我把姜立明的信念給她聽。

燙金信箋散發著淡淡的墨香,工整的小楷映入眼簾。這信的前半段沒寫什么,主要是訴說親情,可是到了后面……開始寫一些朝堂的事情,說自己處境艱難,先帝留下的一些老臣總是與陛下身邊的臣子唱反調,希望姜昭儀能在后宮使勁,以助他一臂之力。

我讀信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感受到一種深深的失落和無力,姜立明應該不是第一次寫這樣的信,用這樣的方式逼自己的女兒實在不明智。姜昭儀深知如今局勢不穩,盼著見到皇帝一面,旁敲側擊地打聽些消息,誰知見皇帝比登天還難。

我將信箋整理好放回信封中道:“其實娘娘若想探知消息,不一定非要見陛下的,奴婢以前在掖庭的時候認識一個公公,他與陛下的近身內監高進才的徒弟相熟,娘娘若是不嫌奴婢蠢笨,奴婢愿意替娘娘說和。”

她靠著欄桿,冷風吹過面頰,輕輕搖搖頭道:“不必了,私自結交陛下的近身內監,被發現就是天大的禍事,陛下與我情分雖淺,總會因著父親顧念我,隨時而動,不可妄為。”

那一刻,我甚至有點同情這個高高在上的嬪妃,家族拿她做籌碼,她也知道自己的“使命”,小心地拿捏著分寸,為家族榮光而活。

皇帝再次踏足紫玉殿是除夕日,臘月二十九,紫宸殿的高進才親自來送信,說陛下除夕中午來陪姜昭儀用午膳。本以為姜昭儀所愿得償會十分欣喜,誰知她一如既往淡然處之。她對皇帝的態度令我困惑,見不到時盼望見面,見到了又一副隨意的樣子。

紫玉殿上上下下都十分雀躍,紫玉殿的掌事公公年良可謂是操碎了心,整個殿內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尤其是正殿,地擦得都能照人影兒。我負責殿外的院子里也是馬虎不得,因為是冬天,樹木枯槁沒有生機,海棠就命宮女們把去年剩的燈籠掛上去圖個喜慶。

剛從梧桐樹上爬下來,就聽見一聲尖銳的聲音喊到:“陛下駕到——”我忙跪下恭候皇帝大駕,只見衣擺處繡著龍紋的皇帝從我面前經過,許是剛下樹的緣故,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直到姜昭儀出來將皇帝迎入殿中我才緩過勁兒來。

按照規矩,我起身隨一眾侍女內監站在殿門外聽候差遣。不到半個時辰,皇帝就從殿中闊步走出,比之來時行色匆匆。等到皇帝的隨從一同離去,我方才輕松起來,望向姜昭儀,可是她的淚眼朦朧,幾乎是在強忍著淚水。

我連忙走上前去,掏出手絹給她擦拭,并說道:“外面風大,寒氣逼人,娘娘進殿吧。”

桌子上的飯菜并沒有怎么動,除了幾道素菜,雞魚肉幾乎都完好,再聯想到姜昭儀的模樣,想是姜昭儀太著急探聽消息,說錯話惹怒了皇帝,鬧得不歡而散。

海棠自然是知道內情的,她讓幾個人把剩菜撤走,走過來關切問道:“娘娘要用些甜點嗎?方才您沒用多少膳,今夜除夕還要到麟德殿宴飲,您怕是熬不住。”

姜昭儀擺擺手道:“本來也吃不下,那些剩菜都賜給宮女們吧。”海棠和茉莉一同去分配菜品,我則陪姜昭儀走到書桌前,見她提筆欲寫字,忙加水研磨。我現在倒成了半個“屋里人”,兩邊忙活。

反復用鎮紙撫平宣紙,也沒落筆,最后還是寫了句“歲月不待人”。真是可怕,姜昭儀今年不過二十二左右,怎么就感嘆起了歲月流逝,我小心地看著她的臉色,突然發現她不是說她自己,而是她的家族,如今形勢姜家在朝堂舉步維艱,再也不是幾十年前的風光模樣,她怎會不喟嘆。

沒寫幾個字,她就放下筆,隨手拿了一本書看,我在一旁觀察了一會兒,見她使喚不著我,躬身退下。剛走到門口,姜昭儀突然叫住我道:“如心,過了年你就十五了吧?”

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問起這事,站定回答道:“娘娘好記性,掖庭的劉嬤嬤說我是夏天出生的,到了明年夏天,就剛好十五。”

“你的身世自己一直不知道嗎?”

“奴婢不過一卑賤之人,身世不身世的,對奴婢不重要。”聽劉嬤嬤說,我的母親原是一個小宮女,后來被檢查出了身孕,她自己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掌事者大怒,將她貶到掖庭,我出生不久她就離世了。一直是劉嬤嬤照顧我,整個掖庭里,也就她偶爾會關心我而已。

我其實并不完全相信劉嬤嬤的話,但我也不知道真相,索性不再思慮這些東西。姜昭儀突然過來拉住我的手,雙眸含淚,說道:“如心,我對你如何?”

我一頭霧水說道:“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

她握著我的手多了幾分力氣,說道:“陛下是個冷情之人,更是多疑喜歡猜忌,從前在東宮,我等尚且小心侍奉,如履薄冰,何況現在他身為天子,照臨天下,對我們這些有點出身的妃子都疏遠得不得了。表面看,陛下常去看望賢妃和德妃,實際寵愛不多,只為敲打。如今陛下在前朝左支右絀,對后宮更是不信任,希望你能幫幫我。”

我被她的一番話嚇住了,低著頭不敢呼吸,她泠泠悅耳的聲音說出了改變我一生的話:“我把你獻給陛下,我們倆一起在后宮互相扶持,可好?”

我震驚地望向她,心里翻江倒海,不知什么滋味,一瞬間那么多種可能在我的腦海涌現,我可以擺脫奴婢的命運了?萬一陛下不喜歡我怎么辦?抑或也被后宮風云攪弄得郁郁寡歡?

我抽出手下跪道:“奴婢不敢有此妄念!”

姜昭儀蹲下來說道:“這不是試探,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在后宮幫我一把。姜家把我送進宮來,就是要我做他們籌謀的工具,他們成日寫信逼迫我,我實在受不了。”

她的眉凝成一道峰,殷殷地看著我,我想到她將我帶出掖庭的那一日,她給我取名字,她教我認字,現在是我可以“報答”的時候,我卻猶豫不決。她的悲傷又一次籠罩著我,我心軟了,囁嚅道:“奴婢怕做不好……”

“好妹妹,我會幫你的。”她的眼神逐漸清明,輕柔的聲音讓我淪陷,我忽然有些后悔,可看到她如釋重負的樣子又覺得值得。

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她不再讓我打掃庭院,而是讓我負責她的膳食,我的任務就是每日在小廚房跟廚娘胡大娘學做點心。胡大娘是姜昭儀從家中挑來專門調理她身體的,一手好廚藝。

然而學做菜并不是主要目的,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讓我學習些嬪妃之道,胡大娘是我與姜昭儀的中間人,傳遞姜昭儀的指令。我不必學太多詩詞歌賦,之乎者也,只是會認字寫字,姜昭儀說如果將我培養成小姐模樣,一來落于俗套,二來時間也不充足。

長久地不干活,再加上好魚好肉地養著,姜昭儀更是將她用的脂粉勻給我一些,幾個月后,皮膚竟然也白皙了許多。經過將近半年的努力,我終于認字認得差不多了,還讀了《詩經》這對我來說完全打開了一扇從未見過的大門。姜昭儀要我保留自身原本的柔弱樸素,切不可走妖媚跋扈之風,我一一遵循。

這半年內,后宮也發生了幾件大事,姜昭儀則是明哲保身,不去摻和她們的紛爭,整個后宮可以說是派系林立,互相較勁。

賢妃和德妃兩位高位嬪妃自是互相看不順眼,都覬覦皇后之位,賢妃捷足先登,向皇帝請求要親自撫養大公主,皇帝也應允了。后宮人都說,賢妃是想養著大公主,沾沾兒女福氣,想盡快懷孕。

德妃則向太后求來了執掌六宮的權力,暫行一部分皇后之權。二人私底下更是拉幫結派,上到婕妤,下到采女,無不分布著各自的眼線。

另有一些搭不上賢妃德妃路子的嬪妃宮女,三三兩兩聚成一個團體,說些閑話或是思念一番皇帝。我聽到這些故事,心中不免凄涼,做了宮妃,一朝得寵自然錦衣玉食不在話下,可還有數不盡的寂寞和孤獨。她們還有母家的榮光,我這樣無依無靠的婢女身份,從今以后,只能是工具般的人偶。

過了年后,皇帝不再忙于政務,繼續施行輪寢制,一個月來紫玉殿一次,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直到七月初三,姜昭儀晨起將我喚到寢殿中,對我說道:“如心,今夜陛下會來紫玉殿,我就將你獻給陛下,該教的胡大娘都給你說明白了吧?”

沒想到會這么快,這一天還是來了……我恭敬回答道:“是,奴婢都已經了然于心。”

“好,今日茉莉休息,你頂替她的班服侍我與陛下用晚膳,屆時一切按計劃行事。”

交代完后我就回到了小廚房,胡大娘見我怏怏不樂,問起緣由。我將姜昭儀的話說給她,她欣慰道:“好啊,我也算是不負所托。”

“萬一陛下不同意,殺了我怎么辦?”

胡大娘笑道:“傻孩子,陛下雖然掌握生殺大權,但是不會隨便殺人的,他的一舉一動都有千萬子民盯著呢,為一時泄憤而殺人,那是昏君暴君,咱們陛下可不是。”

我哪里知道他是什么人,我連他的正臉都沒見過,只見過他的背影和衣擺而已。胡大娘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說了些姜昭儀的故事。

胡大娘是姜昭儀的奶娘,從小看著姜昭儀長大,她有一個遠房表親,自小寄住在姜府,二人一同長大,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兩個俊男美女也產生了感情。

姜立明知道后非常生氣,直接把那位少爺送走了,因為他看不上少爺,還對姜昭儀說:“大丈夫在世就該爭名奪利,那個臭小子只會吟詩作對,你嫁給他于姜家無益,于你自己也無益!”就這樣姜昭儀被送給了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

難怪她對陛下的態度時遠時近,近是姜立明的要求,遠是她自己的本心,對她來說皇帝再好,也不如那個一心一意眼中只有彼此的少年。何況皇帝與她君臣有別,她更是不敢有一絲真情。

胡大娘寬慰道:“好了,不要有心理負擔,也不要覺得對不住姜昭儀,你若能替她分擔一些‘寵愛’,她才高興呢!”

沒想到情況有變,皇帝午間用過午膳后便來紫玉殿,那時我正在姜昭儀跟前,她交代我一些事情。隨著一聲“陛下駕到”皇帝興沖沖地便進來,我強自鎮定,站在姜昭儀身后給皇帝行禮。

皇帝眉開眼笑,溫言免禮,轉身坐到軟榻上,伸手要握姜昭儀的手,姜昭儀遲鈍一下將手遞給他。姜昭儀問道:“陛下不是晚上才過來嗎?妾身這里東西還未備好,真是失禮。”

“無妨,朕是高興吶,來跟你說說話,你父親舉薦的燕州同知很是得力,去歲燕州大災,他比那個廢物刺史都管用,賑災安撫百姓一應都是他管事,朕已經決定將他提拔為燕州刺史,原任燕州刺史改調別處。”原來是朝堂喜訊,怪道如此言笑晏晏。

姜昭儀道:“妾身恭賀陛下再得賢良,前朝得力是臣子們拱衛陛下。妾身等在后宮卻不能為您解憂,實屬無能……”

皇帝取了桌上的茶飲了一口,斜乜道:“此話怎講?”

姜昭儀跪下道:“陛下登基已然兩年,先前為先帝守孝暫且不提,一年來后宮卻未再添丁,是妾身等服侍不周,子嗣綿延,方是國家幸事,陛下在前朝嘔心瀝血妾身每每想起就心疼您。”

皇帝臉色稍豫,還以為是姜昭儀嗔怪他冷落了她,說道:“嗐,這事哪能全怪你們呢,朕先前一直在前朝忙碌,有時候除了幾個位分高的嬪妃見一見說說話,其他人朕也無心寵幸。眼下你父親不僅保舉人才有功,差事也做得漂亮,朕以后多來后宮陪陪你可好?”

“陛下看中妾身父親,是妾身一家的榮幸,妾身父親在前朝得力,妾身也不敢落后,如今后宮里的姐妹都是在東宮時選納的,想是陛下少了些趣味,前些日子妾身發現紫玉殿的一個奴婢溫柔可人,想是能入陛下青眼,陛下若能看得上她,也是她的造化。”

“哦?你當真明白朕?”

姜昭儀莞爾道:“妾身豈會不知陛下憂慮之事?正因知道,這才覺得她合適,她心思單純,陪伴陛下才能讓您舒心啊。”

皇帝重重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還得是你啊!賢妃德妃也不知怎么了,從前在東宮也不是這個樣子,如今也沾染上一身的利祿心,成天在朕面前說三道四,朕無比煩擾。”

姜昭儀繼續道:“從前蘇夫人在時后宮當真是其樂融融,蘇夫人不幸仙去,我們這些嬪妃也是著實想念她的仁德。”

姜昭儀這話當真是殺人于無形!三言兩語就讓皇帝追思起原配夫人來,還暗中說賢妃德妃不配入主中宮,真是好口才!從前我只以為她是個柔弱女子,沒想到那是我的偏見。想想也是,當初她在掖庭讓陳婕妤的婢女噎地說不出話,便知她不是什么軟柿子,只不過對我多了一些照拂,才讓我有種她是溫柔美人的錯覺。

“嗯,宗正卿前些日子還上奏,說后宮子嗣稀薄,讓朕盡快主持選秀,太后也催過朕許多次,等眼下不那么熱了,就給后宮添些新人,你們也熱鬧熱鬧。”

皇帝和姜昭儀又說了會話,就借言要處理政務離開了紫玉殿,臨走前還放話說今夜就讓我侍寢。皇帝在這殿中許久,也沒注意到我,看來我得到恩寵的幾率實在不大,不過也好,總勝過當宮女吧,我只有這樣安慰自己。

送走皇帝后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情,姜昭儀才不是與世無爭的小白兔,柔弱是她的武器,她用這個武器對付皇帝,也征服了我。如若不是那日她梨花帶雨地“懇求”,我是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的,而今就算行差踏錯也不能回頭了。

下午皇帝身邊的高進才就來紫宸殿“報喜”,看來皇帝沒說是姜昭儀主動獻美,還以為是陛下自己看上我了。高進才滿面春風說道:“奴才給娘娘賀喜了,您這地氣真是養人,陛下今夜要召您宮里的一位侍寢呢,陛下說給您說一聲您就知曉了。”

姜昭儀也大方道:“公公來得好早,我正在教她侍寢的規矩呢。”

“哎喲,這種事情還勞煩您干什么?”他走近一步悄聲道,“自有嬤嬤們做,這種背主忘恩之人,奴才還是抓緊帶走,省的您礙眼。”聲音雖小,還是被我聽到了,我能說什么呢?有不甘也只能憋著而已。

“瞧公公說的哪里話,我豈是善妒之人,如心以后侍奉陛下,還得由您教導著,她還是個孩子呢。”說罷就把我叫到跟前,目光反復打量,不舍地讓我離去。

掌燈時分,我洗浴梳妝完畢,被送進紫宸殿后殿等候。紫宸殿是內朝,皇帝日常起居理政之地,前面的宣政殿則是平素中朝之地,再前的含元殿是大朝宮殿,這就是整個大虞政令所出之地。

聽見外間似有異聲,我調整呼吸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誰知皇帝在外間不知被何事纏住了身,一直徘徊不定,時間久了,我也有點松懈。

約一個時辰后,皇帝處理完政事進入寢殿,腳步款款,氣定神閑。我忙起身要下榻行禮,他一擺手示意免去禮儀。

這是我第一次正視他的容貌,許是事物纏身,脫下龍袍換上便服后,身型有些清瘦,不過面目柔和,眉若山峰,雙眸有神,是個清俊的少年天子。沒打量多久復又低下頭,畢竟直視天子容貌是大不敬。

他看向我時短暫地怔住,而后坐在龍榻上問:“你就是姜昭儀的婢女?”

“是,奴婢陸如心。”

“躺下吧,朕跟你說說話。”

無非是問些身世來歷之類的,我身世普通,三言兩語就回答完了,他很是滿意。我心知他為何如此,因為一個沒有權勢的妃子才更好掌控,更好擺布。我想哪去了……不過是一個連明日都不知道在哪的小小奴婢,春宵一夜后,大概能封個末等的采女。

“陛下,妾身害怕……”

他側臥在龍榻之上,右手撐著腦袋,半瞇著的雙眼緩緩睜開,他看向我時沒有一絲波瀾,渾身散發著一種不可抗拒的氣場。

我此時就平躺在他的身旁,他盯著我說道:“你怕?朕也怕。”

“陛下九五之尊,也有害怕的東西嗎?”

“什么九五之尊,還不是要看那幫老臣的臉色,他們一不順心就指責朕不能踐行先帝的遺志,還喜歡吵架,整日在朝堂上嘰嘰喳喳,朕頭都大了。”

我半天才回道:“陛下如此勤勉刻苦,為的是天下黎民。他們是愛之深責之切,為的是陛下的千秋大業,陛下身負天下,自然會被寄予厚望。”

“他們腦子里想的都是這樣就好了。”皇帝身穿明黃色寢衣,雖然寬松,卻恰到好處地讓他偉岸的身型呈現出來,我偷瞄著他胸前的盤扣,想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臉上倏然發燙。也許他注意到了我的異常,也躺了下來說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朕已經許久沒有臨幸過妃嬪了。”

我驚詫不已,這怎么可能,他不是每日都要按規矩去妃子住處過夜的嗎?他抬手撫摸我的臉頰,把弄我額前的碎發,玩味地說道:“朕的妃子們心中所想,朕豈會不知,朕偏不如她們所愿!”

也是,如今后宮中明爭暗斗,不就是為了要搶先生下皇長子為自己謀出路嗎,而且陛下時至今日也不立皇后,擺明就是讓眾人斗得如火如荼,好讓他多點操縱的機會。就連姜昭儀將我送給皇帝這事,也是為了鞏固她在后宮的勢力,此時我不知道是該感謝她將我送進富貴鄉,還是埋怨她讓我深陷泥沼……

未來得及思考,皇帝已經欺身過來,解了我的衣裳,我大氣不敢出,只能任由他動作。雖是夏季,紫宸殿不知比別處涼快多少,可是我們兩個還是出了一身汗。

一夜很快就過去,我還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么,如何應付其他嬪妃對我的指點。不過我倒是覺得皇帝不像姜昭儀說的那樣可怖,對我而言真正的腥風血雨才剛剛要來。

為你推薦
和大佬閃婚后,他又撩又寵!
會員

新書《入夜,嬌嬌被京圈大佬摁在懷里親》已發布,感興趣的寶子可以去看看~溪南喜歡了程易十年。大學畢業時她選擇和他告白,但是慘遭拒絕。自此之后,一個遠赴國外,一個闖蕩娛樂圈。五年之后,溪南成為了娛樂圈炙手可熱的女明星,程易則成為了程家最年輕的掌門人,媒體口中的商業天才。一紙婚約,將兩個人又重新聯系起來。傳聞易風集團的總裁程易行事雷厲風行,為人孤傲清貴,他的緋聞幾乎為零,卻又讓無數人趨之若鶩。但最新的報紙一出,京市所有名媛小姐都瘋了。據報道說:程易已經隱婚,還曾在國外找過一位很有名的珠寶設計師,訂下了一枚價值連城的鉆戒。某日,溪南正在家里看電視,忽然程易打電話過來讓她去書房拿一份文件。文件就放在書桌上,溪南一下便找到了。但同時她也發現了程易的秘密,她隨手打開了正放在柜子里的小黑盒。里面裝的正是一枚鉆戒,足足有七八克拉,說是鴿子蛋也不為過。溪南將鉆戒戴在手上試了一下,尺寸完全合適。一瞬間,心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綻開,眼底浮動著一層不易察覺的驚訝和不知所措。1.雙向暗戀2.雙處3.冷厲京圈大佬vs明艷女明星。

簡易純 14萬讀過
權寵之仵作醫妃
會員

【男女主身心干凈,寵文無虐,女強懸疑,歡迎追文!】*內宮寵妃死狀凄慘,兇手竟是當朝皇子,大理寺卿沈毅為其脫罪不成攜家奔逃,一家上下二十四口,被亂箭絞殺于皇城之外。她是毓秀嬌女,卻女承父業,一手剖尸驗骨之術藏于深閨十七年。挾恨重生,她只求殺人償命為父昭雪!正踏上伸冤之路,各式詭譎大案紛至沓來。無頭新娘案,枯井沉尸案,黃金大劫案……秦莞擼起袖子干,卻一不小心惹上個大魔王。大魔王要錢給錢,要權給權,以江山為聘,贈她無上榮寵!·一件血洗帝都的詭案,一段罪愛交織的仇怨,一場權利欲孽的陰謀,一座奢靡腐朽的帝國。她是秦莞,為求公道,讓死人說話令生人俯首,若公道不得,管江山翻覆攪天下興亡。·架空仵作文,戀愛為主,懸疑為輔,謝絕考據,不喜請叉。

步月淺妝 7.9萬讀過
燈花笑

陸曈上山學醫七年,歸鄉后發現物是人非。長姐為人所害,香消玉殞,兄長身陷囹圄,含冤九泉;老父上京鳴冤,路遇水禍,母親一夜瘋癲,焚于火中。陸曈收拾收拾醫箱,殺上京洲。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若無判官,我為閻羅!*京中世宦家族接連出事,殿前司指揮使裴云暎暗中調查此事,仁心醫館的醫女成了他的懷疑對象。不過......沒等他找到證據,那姑娘先對他動手了。*瘋批醫女x心機指揮使,日更,每天早上七點更新,請支持正版茶~

千山茶客 43.8萬讀過
始亂終棄后,全修真界坐等我后悔
會員

【陰濕清冷病嬌男主VS清冷高傲無心釣女主】姜雪生性涼薄,無情無欲,直到她從亂葬崗撿到一條瘋犬般的少年。他根骨絕佳,靈脈天成——是救她未婚夫頑疾上好的“藥”。她引他入師門,護他憐他,替他束發,在他受傷時親手敷藥。瘋犬終于收起利爪,滿心滿眼都是她,卻不知……她等的,從來只是他靈骨成熟的那一日。可當真要剖骨時,她手抖了。少年卻血紅著眼,自剜靈骨,染血的手捧到她面前:“你要的……我給。”后來——幽冥血海之畔,他高坐魔尊之位,屠戮修真界。全修真界都在等那個冷心冷肺的姜家嫡女后悔。卻等來……她擋在他與修真界之間,替他抗下天雷劫,染血的唇微微揚起:“這次,換我還你……”那個令三界聞風喪膽的魔尊,終于跪在她面前,顫抖著抓住她的衣角:“師姐...你再看看我!”

芙梨 0讀過
打賞返現,男神們爭著讓我當榜一
會員

【多男主、bg、雄競、非傳統神豪文,系統占比不大】沈昭意綁定了一個系統——只要給男人花錢,就會獲得不定額返現。但卻有個奇葩的規定:比例需按顏值來算。于是,她被迫開啟了一場幕后“精致養魚,養精致魚”的實驗。在不露臉的賽車手那兒試探性消費,卻被對方當成未成年,手把手教她如何申請退款;給高冷禁欲的醫學博主刷個華子,換來一句“沖動消費是不正確行為,建議預約一下精神科”;打賞語音廳哄睡主播,沒成想角色互換,對方的失眠癥被自己給治好了。……本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不料魚兒們逐漸開始真心換真心。“沈小姐,打賞的錢已經足夠買下我的終身出診權,你確定不要?”“獎杯歸車隊,我歸你。”“如果你需要,我永遠在深夜等候。”劇情逐漸走歪,沈昭意力挽狂瀾的同時,還不忘跟退役愛豆型帶貨主播合伙創業,與舞蹈區反差兄弟倆開工作室。至于嘴硬心軟男大陪玩,嗯,再去下一年的單!

眉東 0讀過
主站蜘蛛池模板: 景泰县| 赫章县| 永定县| 苍溪县| 客服| 台湾省| 耒阳市| 镇赉县| 乌兰察布市| 宜兰县| 吐鲁番市| 历史| 潼南县| 安多县| 云阳县| 和硕县| 南通市| 平远县| 张家界市| 罗江县| 恭城| 蓬莱市| 兰坪| 赤壁市| 榆中县| 阳原县| 安仁县| 洛川县| 镇原县| 南部县| 丹巴县| 微山县| 揭东县| 巴里| 陆丰市| 南澳县| 永丰县| 隆子县| 章丘市| 永登县| 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