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雙雕
- 遺珠如心
- 鳳尾翛翛
- 4003字
- 2024-07-25 22:15:33
沒想到與北戎交好一事竟然有意外進展。賢妃之父彭金山在朝堂上反對互通貿易,態度堅決。理由是北戎人首鼠兩端,不是值得依賴的盟友。
這個道理皇帝當然知道,皇帝只是想先真正掌握朝堂,再向外對付北戎,本就沒有真正想與北戎化干戈為玉帛,況且雙方一直有利益沖突,永久和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自己反對也就罷了,次日上朝彭金山鼓動數十名朝臣共同反對與北戎交好。聽說皇帝臉色鐵青,這會兒正在拾翠殿踱步,他連朝服都沒換,可見心中不滿。
我想勸他歇會,卻不知怎么開口。彭金山是他在東宮時候的心腹,也是對抗魏氏的有力臂膀,他現在還需要彭金山與自己統一立場,不可能隨便找個理由打發他。
“不如讓賢妃去勸勸彭大人……”
“不可!后宮與前朝交通來往,不能犯這樣的忌諱。不然以后一有風吹草動,各人都來三言兩語多一嘴,豈不亂套!”
我緘默不言,轉身將睡著的欽兒交給乳母,并檢查一番他的襁褓。說道:“如今快入夏了,注意日夜溫差,可別得風寒。”
乳母帶著欽兒退下,我便收拾欽兒散落在床上的玩具,撥浪鼓,手搖鈴,布偶等,都放在旁邊的搖籃里。
皇帝不知道何時到我身邊,從后攬住我的腰說道:“生氣了?”
我頭也不抬,淡淡地說了句:“妾身不敢。”不是不想,是不能。他說不允許后宮女子在朝政上指手畫腳,但最近我似乎和他交談的都是朝政上的事情。我不得不多心,想他也是在提醒我。
他竟然破天荒溫柔一次,輕聲道:“如心和她們可不一樣。朕知道你是和朕一條心,為朕籌謀,而她們都是在籌謀朕。朕相信你,才愿意把煩惱說與你聽,可不許胡思亂想。”
其實他的話對了一半,我是和他一條心,也圖謀他,只是現在我不為自己為淑妃,顯得置身事外而已。他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再一副沉默的樣子就有點不識好歹了。
轉身與他四目相對,心中已有計較,說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雖說您不愿后宮嬪妃干預政事,但兩者既然息息相關,拿它做文章又怎樣?強者因勢利導而不被裹挾,妾身堅信您是那個優秀的操縱者。”雖然皇帝不言不語,但顯然我的話取悅了他,皇帝伸手幫我一同整理被欽兒弄亂的床。
近來皇帝頻繁宣我去紫宸殿伴駕,然而并非如其他人所想的那般風花雪月,白日宣淫。他只是丟給我一堆嬪妃所抄佛經,讓我替他決定誰是最用心的。
這樣的機會,我怎會沒有私心?一連幾日,我都選了淑妃,陶璟芝,另外還有其他一些平日里不受寵妃嬪。
皇帝皺著眉道:“這就是你選的?”
我認真道:“妾身不懂書法的章程,只覺得陶采女最是用心。”
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然后放下手中的朱筆,長嘆一聲,命我過去給他揉肩。我應聲而去,還未剛開始,高進才進來稟報稱彭金山來了。
是來了不是請見,說明是皇帝宣他來的,不知道是誰妥協。我不知不覺停下手中的動作開始思考。
忽然看見皇帝抬頭望著我,玩味道:“你確定要在這里聽朕的政事?”
我雖然好奇,也沒膽大到那種地步,撇著嘴躬身要退下。皇帝一把拉住我的衣袖道:“去屏風后面。”我依言而行,剛躲好彭金山就進來書房了。
只見彭金山屈身向皇帝行禮,皇帝面無表情,擺擺手說道:“愛卿近日勞苦,還是坐著與朕講話吧。”
彭金山倒也是不卑不亢,只是還未剛坐下,一旁的小內監就捧著一堆奏折遞給他。彭金山不解地看向皇帝,皇帝示意他自己看看。
彭金山隨意翻了幾本奏疏,終于發現不對勁,惶恐地站起來說道:“陛下,此乃小人之言!”
大虞有規定,讓皇帝親自閱覽的奏疏必須統一使用館閣體,個人的字都大同小異。故而彭金山根本不知到底是誰在彈劾他。
皇帝并不著急,邊飲茶邊說道:“只有朕相信無用,這一本本奏折朕看下來,未免覺得心驚。這幾件事,朕姑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有一件事絕不能馬虎!”
我低頭差點笑出聲,皇帝模糊用詞,把彭金山也搞糊涂了,彭金山自己也不知道皇帝相信自己與否。
皇帝接著說道:“朕近日得知,你與北戎有世仇,怪道極力阻止朕,甚至煽動其他大臣,搞聯名上表!朕要告訴你,你做的那些侵吞土地,排除異己的事,朕放你一馬,朕的事,你也不許再從中作梗!”
一段話說得彭金山惶恐不已,跪下欲請罪,皇帝不等他開口便道,“你的那些話也不必對朕說。朕看重賢妃,更倚重你,前朝后宮,有你們二人,朕才安心。賢妃如今撫育迎玉,將來再誕下一兒半女,更是尊貴無比,你這個父親可不能認不清形勢,為一己私欲,阻礙大虞前途。”
彭金山從一開始進門的從容,到得知被彈劾的憤怒,再到皇帝責問自己的恐懼,現下則是“特殊”的欣喜。短短一刻鐘,他便經歷了如此復雜心理路徑,我即便作為旁觀者,也看清了皇帝的脾性。喜怒無常,對上位者來說未必就是壞事,大臣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便不會輕舉妄動。
二人又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彭金山臨走時皇帝說道:“賢妃將迎玉照料得很好,朕每每去看望賢妃,她都在陪伴迎玉,朕很感激她。迎玉是朕第一個孩子,可憐她早早地沒了母親,賢妃彌補了她的母愛。”彭金山只是抿嘴一笑,拱手告退。
待彭金山離開后,我便從屏風后踱步走出,心情復雜,本來以為對于皇帝我已經有點了解,如今看來還遠遠不夠。
幾天后,賢妃竟然以身體不適為由,不再照顧迎玉公主。如今的高位嬪妃中,淑妃已有兩位子女,賢妃推辭,還有一個德妃。德妃一心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對迎玉完全沒有母愛。如此一來,再往下數,就是幾個不得寵愛的昭容,充儀等,自然沒有資格撫養。所以迎玉暫時回到了太后身邊。
另一邊,蘇美人急得團團轉,眼看賢妃松手了,自己卻毫無辦法。這日從興慶宮請安出來,碰見面上一如既往平淡的蘇美人,我朝她拋了個眼神,她微微點頭。
我先一步行至太液池,讓幾個隨從回去拿魚食,只留下自己在一處涼亭等待蘇美人。蘇美人姍姍而來,身邊只有一個宮女,那是她從蘇家帶回的親信。
二人見禮后,蘇美人問道:“陸婕妤在此地做什么?”
“路過此地,想喂魚卻沒帶魚食,已經讓知夏他們回去取了。”
“魚兒無食可享便不肯往這邊游,撒些魚食下去便互相爭斗,它們終究是沒有心的。”
我笑道:“那也未必,蘇美人難道沒聽過姜太公釣魚的故事嗎?形勢能驅使一切。”
“倘若沒有形勢又該如何?”
“那就創造形勢,獨占優勢。”
她恭維道:“陸婕妤如此通透,可否指點一二?”
“指點稱不上,不過是有感而發。賢妃放棄撫養迎玉,和她當初要養迎玉的目的一樣——誕下皇室血脈穩固自己的地位。本來淑妃,德妃和賢妃三人在地位上是一致的,可是如今淑妃膝下有二子,德妃曾經小產,只有賢妃不曾有孕,她當然著急。于是把迎玉推開,希望能得陛下垂憐。現下前朝后宮都在暗中較勁,立后之事猶豫不決,蘇美人雖出身好,終究與陛下情分不夠,中宮之位自然與你我無緣。若是陛下覺得迎玉與皇后之位無關,那于情理之中,自然是您這位姨母撫養最合適。不妨請蘇大人求情,闡明與迎玉的骨肉親情,大虞以忠孝治國,陛下有什么理由反對呢?”
蘇美人有些迷茫地看向我,我覺得她有點動搖,干脆再添把火,說道:“迎玉這孩子也著實可憐,雖然出身高貴,卻不曾享受過真正的母愛,皇宮里的子女,大多是這樣。”我知道蘇美人在猶豫什么,貿然上言,恐怕會遷怒皇帝,但是我就是要讓皇帝忌憚蘇家,徹底斷絕蘇美人做皇后的可能。
“讓蘇大人為蘇美人進言的確有些不妥,但是此事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迎玉在太后那里時間久了,對自己身上流淌著蘇家血脈一事也就逐漸淡忘。我可以在陛下那邊為美人幫襯幾句,讓陛下不要多心。至于要不要請蘇大人幫忙,決定權在美人手里。”
蘇美人還是猶疑不定,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我這是在逼她做出選擇,到底是要迎玉以爭寵還是維持蘇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
顯然她選擇了前者,蘇美人父親蘇鼎提議由蘇美人撫養迎玉,理由自然是血濃于水,蘇筱筱留下的唯一血脈由蘇美人照顧,最為合適不過。
我得知此事時正帶著欽兒在興慶宮給太后請安,皇帝我坐在一旁,沒有避諱,直接向太后提了此事。
“迎玉是你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筱筱唯一的女兒,你有多看重她哀家自然知曉。先前賢妃千求萬求地將她接走養了幾年,也算盡心盡責。哀家是個吃齋念佛的老婆子,迎玉跟著哀家能學些什么?蘇美人好歹是蘇家的小姐,受過世家教育,讓迎玉跟著她,哀家沒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許多事情彼此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你要做到心中有數。”
皇帝默然認同,然后大殿內便是一片寂靜。我在一旁心里“咯噔”一下,看來蘇家在太后和皇帝心中分量不輕。我對上乳母的眼神,說道:“欽兒最近還是睡得不安穩嗎?”
乳母低眉,像是在揣度我為何此時發問,眼神中帶著小心,說道:“回婕妤,大皇子近日倒是睡得踏實,只是白日里仍是喜歡啼哭,奴婢們已經在想辦法了。”
太后聽了不悅:“怎么回事?皇子的衣食可有差池?這么多人連一個襁褓嬰兒都照應不好!”
我在一旁連忙請罪:“回稟太后,是妾身沒有安排好,妾身回去一定懲治辦事不力之人。”
一旁的乳母臉色微變,抱著欽兒屈身說到:“娘娘,并非奴婢們不用心,實在是……實在是……”
我皺眉微怒:“有什么話直接說,不要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失了禮數!”
她顫顫巍巍道:“是。眼下正值春夏之際,蚊蟲變多,掖庭那邊總是推脫,不給大皇子這邊發放驅蚊的東西,奴婢們怕婕妤您動怒,不敢告訴您。我們幾個乳母只好自己東拼西揍,勉強湊出些草藥,菖蒲和莽草,晚上燒了用。至于白天,大皇子只好和奴婢們一起受苦了。”
我承認這個借口很拙劣,但手段不在高低,管用即可。皇帝缺個借口打壓德妃盛氣,剛好可以借題發揮。更何況,她說的句句也是實情,掖庭撥下來的東西確實經常不足。這件事,我已經和乳母通過氣,交待她們白日不許驅蚊,欽兒大部分時間都在拾翠殿或者紫玉殿,對他沒有多大影響。晚上將藥草燒了用,還承諾此事過后給她們賞錢,她們自然樂意做。
太后聽了似是不信,畢竟德妃一直是她較為看重的人,不然不會讓她總理后宮事宜。她說道:“此事要嚴查,到底是你們私下昧了皇宮的藥材,還是真的有苛待,不能聽信一個乳母的一面之詞。”
皇帝立馬說道:“母后說得是,朕馬上派人調查,若是有人污蔑內廷,那也是不小的罪名!”
乳母低眉順眼道:“奴婢不敢。”
太后捻動手里的紫檀手串,大約也是覺得累了,一旁的宮女說到了誦經的時辰,皇帝和我便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