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色與霓虹
- 熔金時代
- 你才卡卡卡帶了
- 3227字
- 2025-07-07 05:03:49
蘇晚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玻璃。窗外是這座城市的另一番景象——車水馬龍的淮海路,鱗次櫛比的奢侈品櫥窗在午后陽光下閃爍著誘人又疏離的光。她所在的“創思廣告”占據著這棟摩天大樓的黃金樓層,視野開闊,窗明幾凈,空氣里常年飄散著高級香氛和現磨咖啡豆的混合氣息。
但這精致的表象掩蓋不了內里的焦灼。蘇晚晴的目光沒有落在窗外的繁華上,而是落回自己桌面上攤開的設計稿。那是一套為高端護膚品牌設計的視覺方案,她熬了幾個通宵,融入了自己最得意的水墨暈染元素,試圖在商業訴求中保留一絲東方的雅致。此刻,稿子上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色批注,像一道道刺眼的傷口。
“晚晴,”一個略帶尖銳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是美術指導Amy,踩著細高跟,抱著一摞文件,妝容一絲不茍,眼神卻透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挑剔,“趙總那邊反饋回來了。”
蘇晚晴轉過身,心微微提起。
Amy將一份打印的郵件拍在她桌上,指尖點著其中一行:“整體調性,趙總覺得……不夠‘大氣’。” Amy刻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嘴角扯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笑,“他想要更直接的國際感,金色,亮銀色,沖擊力強的那種。還有,水墨元素……他問能不能換成更‘喜慶’點的牡丹或者鳳凰?客戶嘛,你懂的。”
一股郁氣堵在蘇晚晴胸口。又是這樣。她的“不夠大氣”,翻譯過來往往是“不夠俗艷”、“不夠迎合最淺層的視覺刺激”。水墨的留白和意境,在趙總這樣信奉“大就是美,閃就是貴”的客戶眼里,大概就是“不夠熱鬧”。
“可是Amy姐,我們之前溝通的方向……”蘇晚晴試圖爭取。
“方向?” Amy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絲過來人的無奈,“方向就是客戶滿意。預算在他們手里。晚晴,我知道你有想法,但做我們這行,有時候得學會‘翻譯’,把客戶的模糊要求變成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哪怕那東西……”她頓了頓,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下班前,再出一版吧。按趙總的意思改。”她拍了拍蘇晚晴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轉身走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區里格外清晰。
蘇晚晴頹然坐回椅子,手指煩躁地插進發間。桌角擺著一個她手繪的陶瓷馬克杯,杯身上是她自己設計的抽象小畫,線條流暢靈動,是她工作間隙唯一的慰藉。此刻,這小小的美好也顯得格外脆弱。她拿起筆,對著那堆被紅筆糟蹋的稿子,卻感覺無從下手。把水墨改成牡丹?把清雅的留白塞滿耀眼的金色?這感覺像親手扼殺自己孕育出的孩子。
手機在桌面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閨蜜夏薇發來的微信:“晚上老地方?給你帶了點好東西,專治甲方PTSD。”
看到夏薇的名字,蘇晚晴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了一根弦。她拿起手機,飛快回復:“好。急需速效救心丸。剛被趙總的大氣論暴擊。”
放下手機,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看向屏幕。打開設計軟件,新建文件。光標在空白的畫布上閃爍,像一個無聲的嘲笑。她嘗試著畫了幾筆,金色,粗線條,試圖營造那種所謂的“國際感”和“沖擊力”,但筆觸僵硬,毫無靈魂。她煩躁地按了刪除鍵。
“算了。”她低聲對自己說,猛地合上筆記本電腦。與其在這里對著屏幕干耗,不如出去透口氣。她想起母親周雅琴的生日快到了,一直沒時間準備禮物。附近有一家她常去的獨立書店,里面兼賣一些設計師手作和藝術衍生品,或許能淘到點別致的東西。
拿起帆布包,蘇晚晴跟鄰座同事打了個招呼,匆匆離開了這個讓她窒息的格子間。電梯下行,失重感短暫地帶走了胸口的憋悶。
***
傍晚的空氣依然帶著白日的余熱,但比寫字樓里渾濁的空調氣清新許多。梧桐樹的枝葉在晚風中沙沙作響,給鋼筋水泥的叢林添了幾分難得的柔和。陳默走出地鐵站,目的地是和林濤約好的小酒館,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拐進了旁邊一條相對安靜的支路。路盡頭,暖黃色的燈光從一扇嵌著彩色玻璃的木門里透出來,映著門楣上幾個古樸的手寫體字:“方所書坊”。
他記得母親李桂芳上次電話里,小心翼翼又帶著期待地提起,她參加老年大學書法班了,字寫得不好看,但挺喜歡。陳默心里一直記著這事。林濤那家伙的“大事”固然吊人胃口,但此刻,他更想先給母親挑一支好點的毛筆。
推開書店的門,一股混合著舊書紙張、油墨和淡淡咖啡豆烘焙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瞬間隔絕了門外的喧囂。店里很安靜,只有輕柔的背景音樂流淌。高高的書架頂天立地,塞滿了各種書籍,燈光溫暖而集中,照亮著書頁和偶爾駐足的人影。空氣中有種讓人心安的沉靜。
陳默徑直走向文房四寶的角落。貨架上陳列著各式毛筆、宣紙、墨錠和硯臺。他不太懂這些,目光在一排排筆桿上逡巡,努力回憶著母親隨口提過的“狼毫”、“兼毫”之類的詞。他拿起一支,看看筆鋒,又放下,顯得有些笨拙和無措。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眼角余光瞥見斜前方的書架旁,站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穿著淺米色亞麻連衣裙的年輕女人,正微微仰著頭,專注地看著書架高處的某本書。柔和的燈光勾勒出她流暢的側臉線條,鼻梁挺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似乎遇到了麻煩,那本書放得很高,她踮起腳,伸長了手臂,指尖離書脊還差一點距離。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像一片安靜的葉子。
陳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她身上有種與這書店沉靜氛圍極為契合的氣質,專注、寧和,與地鐵里、寫字樓中那些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人群截然不同。她踮腳夠書的動作,透著一股不張揚的韌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孩子氣。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她努力去夠那本書,身體重心不穩,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邊一摞擺放得不太穩當的精裝畫冊。
“嘩啦——”
幾本厚重的畫冊滑落下來,砸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在安靜的店里格外突兀。
蘇晚晴嚇了一跳,低低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臉頰瞬間染上一抹窘迫的微紅。她慌忙蹲下身去撿。
幾乎是同時,一道身影快步走了過來,也蹲下身幫她一起收拾散落的畫冊。是陳默。他離得最近。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注意……”蘇晚晴低著頭,聲音帶著歉意,耳根都紅了。她快速地把畫冊攏在一起。
“沒關系,書沒砸到人就好。”陳默的聲音很平和,沒什么起伏。他動作利落地幫她撿起最后一本畫冊,厚實的銅版紙封面,書名是《敦煌藻井紋樣精粹》。他站起身,順手將那摞書重新在旁邊的矮幾上放穩,動作自然。
“謝謝。”蘇晚晴也站了起來,手里還抱著幾本畫冊,抬頭看向陳默。兩人的目光第一次對上。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還殘留著一絲慌亂和未褪盡的赧然。陳默微微一怔,只覺得這雙眼睛干凈得過分,映著頭頂暖黃的燈光。他移開視線,只簡單點了點頭:“舉手之勞。”語氣依舊平淡。
蘇晚晴抱著書,還想再說什么,陳默口袋里的手機卻突兀地震動起來,嗡嗡聲在安靜的書店里顯得格外清晰。他掏出來一看,屏幕上跳動著“林濤”的名字。
“抱歉。”他對蘇晚晴說了一句,拿著手機快步走向書店門口。
蘇晚晴看著那個穿著普通格子襯衫、背影略顯清瘦的男人推開書店的玻璃門,融入了外面漸濃的暮色和喧囂中。她輕輕呼了口氣,低頭看著懷里抱著的《敦煌藻井紋樣精粹》,剛才的尷尬似乎還縈繞在指尖。她小心翼翼地把書放回書架原來的位置,目光卻不自覺地又投向門口。那個沉默又有點笨拙(在毛筆貨架前)卻出手幫忙的身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心湖,留下一點極淡的漣漪。
“晚晴!發什么呆呢?”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笑意響起。夏薇不知何時走了進來,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啦,拯救你的心靈去!我跟你講,今天那個奇葩客戶……”
蘇晚晴回過神,笑了笑,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情緒:“好,走吧。”她任由夏薇拉著,最后看了一眼那排文房四寶的貨架和那扇已經關上的玻璃門,轉身離開了書店。
***
陳默走出書店,接通電話,林濤的大嗓門立刻沖了出來:“喂!默子!你人呢?我都到了!趕緊的,位置給你占好了,老規矩,靠窗!”
“馬上。”陳默簡短地回答,掛了電話。他最后看了一眼書店暖黃的燈光,轉身,朝著不遠處那家人聲鼎沸、霓虹閃爍的“老地方”小酒館走去。城市的夜色徹底降臨,霓虹燈牌次第亮起,將他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書店里那片刻的寧靜和那雙映著燈光的眼睛,像一場短暫而虛幻的夢,迅速被周遭的嘈雜和即將到來的“大事”淹沒。他下意識地按了按口袋,那支匆忙間憑著感覺選定的、包裝樸素的狼毫毛筆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