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外科醫生關于病人腦干出血同家屬的談話,已經告訴他們病人必死無疑。但是那個時候和那個場合病人的家屬聽得進去嗎?人都是從自己的立場和觀點來看問題,醫療上的麻煩事往往在這里。
按工作日程,今天下午是方平的專家門診時間。趁今天沒有手術,上午他把全科上個月的病歷拿出來檢查一下。
由于病歷較多,方平不可能每頁都檢查,他只能檢查每份病歷的關鍵點,比如診斷是否正確、手術記錄是否有,然后簽字。病程記錄太多,他會抽著看看。有些病歷的鑒別診斷,他也會注意看看。
方平知道,每個醫生所寫的病歷質量相差懸殊。對那些平時病歷質量較差的人更要認真看。從病歷中能看出一個醫生的態度。就這樣整個上午他沒有停過翻閱病歷。方平多次跟科里的醫生說,病歷是醫學資料,對我們來說就是臨床研究的材料。同時病歷是法律文書,在法律上具有法律效力。他要求大家高度重視病歷采集與書寫。
下午兩點鐘,方平準時來到腦外科門診。作為一位專家來說,門診是對外接待病人的窗口。他知道有不少病人是慕名而來看病的。他認為自己要珍惜自己的名聲,不要讓人家失望。當然,還有一些是曾治療過的病人來醫院復查。因此,方平也十分重視每周一次的專家門診。
方平剛坐下就有兩位病人來找方平。方平接待的第一個病人,是從縣城轉來的,他的主訴是頭痛。當地CT檢查了。方平看了一下片子,片里顯示出中線偏移一側大腦有占位病變。他告訴病人與家屬必須住院進一步檢查。可能顱內有腫瘤或其他病變。病人家屬滿口答應,他們就是慕名而來求醫的。方平笑了笑說了一聲謝謝,替病人開了住院證請他們去辦入院手續。
第二位是方平曾經手術過的病人。他因垂體瘤手術現已過去6個月了,這次是來復查的。病人家屬在看完病后,從一個袋子里提出來一桶裝滿油的壺,對方平說:“方主任,我們沒有什么能感謝你的。這是我們自家壓榨的花生油,很香的,送一點給你嘗嘗。”說完把油壺放在方平的辦公室桌旁。
方平看了,笑了笑說:“謝謝,這么遠的路還帶它來,怪重的。下次不要帶了,我們家人少,油也不能多吃。”
“這個質量好,自家榨的放心油。”
方平見人家感情真摯,淳厚樸實,內心有點感動。東西值不值錢并不重要,而真情是千金難買的心意。社會上絕大多數人對醫生還是懷著感恩之心的,真情難得。方平心想我怎么能忍心拒絕人家這樣的真情實意哩。
方平一下午不間隔地診治門診病人,直到近下班時間5點多才結束。看門診雖然沒有手術那么累,但門診病人不斷提問,耐心接待病人也是很辛苦的。
第二天上午,鄧旭清來到辦公室告訴方平,他老家的親戚已經回電話給他了。他還告訴方平,他把事情經過詳細地向他的那位老家的親戚干部說了。他們當地那兒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鄧旭清又告訴方平,明天他準備回老家去把當地的鄉長接來廣州,一起到醫院幫助處理病人家屬的要求。
方平聽了,說:“好。”要鄧旭清早去早回,并吩咐鄧旭清要好好款待好自己的鄉親領導,人家是來幫助解決問題的。
方平看著鄧旭清遠去的背影,他想,有時候醫生對一些難以治療的疾病無奈,對發生在醫療上的不講道理的事情也同樣無奈。
三天過去了。早上醫務處打電話給林洋,要他通知方平去醫院院部小會議室,說那位病人的家屬已經來到醫院了。
方平接到通知后,即刻去了院部。在去院部路上,方平想,鄧旭清怎么還沒有回廣州呢?電話中不是說好今天一定會回廣州的嗎?現在醫院要接待病人的家屬了。他們提出的那些無理條件,醫院如何來做好說服工作呢?本來指望鄧旭清找老家的親戚干部來幫忙的,現在怎么辦呢?
方平走進醫院的小會議室,只見鄭學斌、李向都已經在會議室。家屬一共有五個人。方平根據上次與家屬談話的記憶分析了一下,那位女士,就是病人的妻子。旁邊陪伴她的是個不到20歲的女孩,估計是她的女兒,身旁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另外還有一位中年男士和一位年輕人。方平走進去的時候,李向正在與家屬交談,看樣子大家已經談了一段時間了。方平進去后,坐在鄭學斌旁邊,想聽聽他們談得怎么樣。那位中年男士此刻竟不顧會議室不能抽煙的規定,從口袋里摸了一支煙抽起來,方平想阻止他不要抽煙,被鄭學斌按住了。也許鄭學斌怕引起意外爭吵吧。
正值局面尷尬的時候,鄧旭清帶著兩個人走進來了。李向、鄭學斌和方平都站起身來。鄧旭清向李向介紹,一位是病人家屬那村的村主任,另一位是鄉里的保衛什么干部。大家握手后,只見那位村主任轉過身來,對那個抽煙的人嚴聲厲色地說了幾句話。因為是講的當地的方言,除鄧旭清聽得懂外,醫院其他人都不懂。那位抽煙的家屬趕忙熄滅手中的煙,灰溜溜走出去了。緊跟著那位年輕的家屬也跟著走出去了。村主任并沒有停止,繼續當著醫院人的面說他們。會議室只剩下那位女士陪著兩個孩子了。大家都非常奇怪,那兩個說話那么兇的人,都像蔫了的瓜一樣離開了會議室。
片刻,村主任轉過身來,用普通話跟李向幾個人說話。雖然普通話不怎么標準,不過畢竟大家都能聽懂。他說,這兩個人是病人的遠親。在村里是無業游民,經常無事找岔子。他們村里的人都了解,他們根本也不懂什么法律,經常在村里蠻橫不講理地鬧事。村主任表示回去會好好教育他們。村主任叫醫院放心,腦出血死亡怎么能怪罪醫院呢。不過,村主任又說了,其他都沒事,就是有一個小問題,剩下孤兒寡母的經濟上的確存在許多困難,看看醫院能不能有什么幫助。
李向聽了村主任一番話,笑了笑說:“非常感謝你親自來幫助我們處理糾紛問題。真沒有想到你一來問題就迎刃而解了。看來不服村主任你的權威都不行了。至于你剛才說的家屬經濟問題,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
村主任回答:“不敢,不敢。你們醫院根據情況處理就可以了。要不你們把病人的醫藥費退回給她們,作為經濟幫助怎樣?”
“哦,這個問題嘛。”李向停頓片刻,接著說,“病人的醫藥費是多少,我們也不清楚,要叫財務結算出來才知道。再說經濟補償這件事,可能我們醫院領導層還要商量討論一下再決定。”
“好,好。不急、不急。我們先回去,恭候你們的消息。”村主任說完,就要帶領病人家屬離廣州回鄉下去。李向客氣地留他們在廣州休息一下。村主任婉言謝絕。就這樣醫院派車把家屬與村主任一起送回了他們的老家。
事后,鄧旭清告訴方平,村主任的舅舅曾在他們醫院做過膽道結石手術。他比較了解醫院的情況。這次鄧旭清通過親戚找到他的時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他一說,他當即就表示會全力幫助他們來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