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庭生喉結滾動一下，咕嚕一聲咽下一口唾沫。聯想到這事被公布出去的后果，他說話的聲音一下小了許多，言語中甚至帶著點哀求的味道。

“小陸，別這樣。大家都一個廠子里干活的，沒必要把關系搞得這么僵。”

江濤也小雞啄米地點點頭，“是啊是啊，沒必要。”

頓了頓，楊庭生又道：“而且，我們要真被抓走了，你也沒得不到什么好處啊。不如大家都冷靜下來，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江濤又點點頭，“對啊對啊，談一談。”

陸遠冷笑一聲，“你們想趕我出廠子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大家都一個廠的工人？嗯？”

楊庭生額角上已經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抬起胳膊抹了抹，無奈道：“說吧，你想怎么樣才能放過我。”

說完，狠狠地瞪了一旁的江濤一眼。

江濤到嘴邊的話也就此咽回去。

陸遠看著楊庭生，似笑非笑，沒說話。

楊庭生翻了翻上衣內兜，摸索著掏出一包中華牌香煙，取出一根，笑著給陸遠點上，“小陸，來來來，抽一根。不是我吹，你肯定沒抽過我這種煙。”

陸遠翹著二郎腿，任由楊庭生幫自己把香煙點上，然后塞到嘴邊。

舒坦啊，讓一個副科長給自己點煙。

楊庭生舔著笑臉問道：“咋樣，小陸，這煙好抽嗎？”

陸遠點了點頭，“還行。”

這煙口感好，味道清，確實比他平時抽的那些劣質煙好很多。

“我就說吧，這煙肯定對你胃口。”楊庭生平時背包里一直放著兩包煙，便宜的公雞牌給別人，貴的中華給領導和自己。

說著，也抽出一根中華牌香煙。

只是沒等他把煙點起來，一只大手已經把桌上的公雞牌香煙和中華牌香煙都一股腦收走。第二次回來的時候，還不忘順走他那根正想點上的香煙。

“誒......”

楊庭生只輕輕叫了聲，然后就沒然后了。

忍。

只能忍。

沒法子，惹不起眼前這位爺啊。

楊庭生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小陸啊，這件事情要怎么才能了結，你說吧。”他知道當他說出這句話，就相當于要求對方在自己大動脈上砍一刀。

可是，沒法子啊。

事到如今，只能破財消災。

陸遠道：“條件我已經提過了。”

“少來。”楊庭生沒好氣道：“容你漫天要價，也得允許我就地還錢不是？沒你這樣交易的，你要一直這樣，那肯定沒得談。老子辛辛苦苦干這么多年，攢下來的錢都沒一千塊。你這直接開口就要一千，還帶一自行車票和縫紉機票，那不是把我往死胡同里逼嗎？”

楊庭生欲哭無淚。

本來只是想幫江濤弄一個放映員的職位，討好一下上級領導幫李懷德。不料事情沒辦成，自己反倒要被勒索一筆。

陸遠向楊庭生投去鄙夷的目光，“一千塊都沒有，你怎么混得這么慘？虧你還是一個副科長呢。”

楊科長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他強壓下心中的怒氣，然后反問道：“你在軋鋼廠也干了一年多了，你存了多少錢？”

“六十塊啊。”陸遠理直氣壯道：“剛開始工作的半年，我一分錢沒存下來，大多都被我買吃的或者買衣服去了。后來我媽見我這么大手大腳，直接逼我弄了一個工資代領。每個月她固定從我工資那扣走十塊錢，說是給我存起來結婚用。”

合著你干了一年才存了六十塊，也好意思鄙視我？要臉嗎......楊庭生在心中吐槽了幾句，但這些話他可不敢明說出來。

“甭說那些沒用的了，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想好了再開口。”

陸遠還真就認真想了想，“那就五百塊錢吧，但是自行車票和縫紉機票不能少。”一千只是隨口說的，他心里清楚楊庭生除非瘋了才會答應這個條件，五百這個價格差不多。

楊庭生沉默了一會。

陸遠繼續道：“別想著討價還價了，這是我的底線。說實話，現在這年頭找個快退休的老工人，勸他主動離開工廠，差不多都得花這個價格。你一個副科長花五百塊錢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已經很劃算了。”

聞言，楊庭生不再猶豫，“行，過兩天我把錢和票一起給你，希望你把字畫的事情爛在肚子里。否則，我即便是被關進監獄，我也能讓你穿盡小鞋。”

“這種沒意義的屁話就不用說了，你到時候真被關進監獄后，我不信誰會為了一個已經毫無利用價值的副科長，得罪一個烈士之后。不過你放心，我這人不玩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只要拿了錢，我就一定把事情爛在肚子里，永遠不會提起。”

楊庭生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知道陸遠剛才的話說得很對，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已經鋃鐺入獄，失去利用價值的副科長，得罪陸遠。

似乎想起什么，楊庭生在心中狂笑，“只要你不把字畫的事情說出去，那我就永遠都是副科長。我不敢明著動你，但我還不敢找人動你嗎？為了巴結我，你知道多少人求著給我送禮嗎？老子稍稍勾勾手指頭，就能讓你穿盡小鞋，等著吧你。”

這時，陸遠似乎感覺到什么，他盯著楊庭生的臉看了好長一會后，忽然道：“你好像很得意？”

楊庭生心中一慌，趕忙為自己辯解，“怎么可能，一下沒了五百塊錢。另外，我還得費勁巴拉地給你弄一張自行車票和一張縫紉機票，我腦子有病啊，能開心得起來？”

陸遠無視楊庭生的話，自顧自地盤算著，“很得意，那就是想給我穿小鞋？不對，你有把柄在我手里，肯定不敢親自下手。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讓別人給我小鞋穿。”

被拆穿內心秘密，楊庭生直接急了，“我沒有，小陸，你聽我解釋......”

陸遠笑著打斷道：“首先跟你說個事，如果我感覺我以后在廠里被穿小鞋，不管和你有沒有關系，我都會把這口鍋扣在你頭上。到時候，我可不肯保證自己不會把肚子里的秘密拿出來曬一曬，拾掇拾掇。

其次，奉勸你別找人給我穿小鞋。我會預備一個小本子。如果誰給我小鞋穿，我就每天監視記錄那個人的言行舉止，聽到一句不正確或者說可以上綱上線的話，我就在小本子里記下來。不到半個月，我就能把小本子記滿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楊庭生趕忙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