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交待一下問題吧，你一共幫姓朱大娘進過多少次電影院？姓朱的又給了你多少好處，除了糖葫蘆之外，還有什么?！?

楊庭生一邊說，一邊遞過來筆和紙張。

“沒這個必要吧?！标戇h壓根不接紙筆，我知道你們想干嘛，無非就是想找個借口把我開除出廠，好讓我屁股下的這個放映員職位讓出來，是不？”

陸遠繼續道：“你們是知道的，朱大娘在工廠里賣點冰棍和冰糖葫蘆，壓根不能定義為投機商人。既然她不是商人，那你們在我身上安的那些罪名就不可能成立。換句話說，你們根本沒辦法把我開除出廠。

楊庭生直接沉默了。

事情真相正如陸遠猜的那樣。

抓到別人一點小毛病，然后威逼利誘，逼著人主動讓出自己的位置。這就是楊庭生一貫的手段。

楊庭生這一招耍得無往不利，先前讓身為檢票員的王小虎主動跑到車間當工人，也是抓了一個他上班打盹的小錯誤。

只不過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陸遠被抓到問題，還這么鎮定。不僅鎮定，還一下看穿他們的手段。

楊庭生沉默一下后說道：“小陸啊，你是個聰明人。既然你主動挑明了，那我也就不瞞著掖著了吧。小江是李副廠長的親外甥，我想幫他當上咱們廠里的放映員。這樣，李副廠長欠我一個人情。至于你，我可以寫封介紹信，讓你進醬油廠當車間工人?！?

“醬油廠？”陸遠嘴角微微抽搐幾下。

“對，就是我們對街的那個光明醬油廠?！鳖D了頓，楊庭生又道：“小陸啊，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別看你這會你小日子過得舒坦，可之后你就要遭老罪了?，F在全國形勢大好，上級要求我們提高群眾的精神需求。落實到我們軋鋼廠上，就是每個放映員都得下鄉放電影。到時候，你也不能例外。

你不比許大茂他們，有輛自行車什么的，還可以騎一騎。農村的路遠，還不好走，經常一走就是幾個小時的，你這瘦小身板，遭得住這種罪嗎？聽我一句勸，趁早去醬油廠。醬油廠一日三餐都在廠里的，不需要你風餐露宿地下鄉。

而且，醬油廠的福利待遇也不差。你現在工資是二十八塊五，每放一場電影補貼兩角錢。但你去了醬油廠呢，不用從頭開始，只要過應知應會，工資立馬按一級工算。三十一塊錢，和你現在的工資差不多，還不用風吹日曬的，你有什么不知足？

光明醬油廠的福利是頂好的，他們有兩個冰激凌車間。等夏天熱的時候，你每天都能吃到冰激凌。而且，人光明醬油廠每個月還發一大一小兩醬油。大的普通醬油，小的是精裝的高檔醬油。

你看人家光明醬油廠，再看看我們軋鋼廠。我們能發什么？發鋼板嗎？那東西我們敢發嗎？發了你們敢要嗎？對是不對？......”

楊庭生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堆。

陸遠一開始還饒有興趣地看著楊庭生表演，到后來，實在忍不住，直接笑出了聲。

楊庭生皺著眉頭問道：“你笑什么？”

陸遠道：“既然你把醬油廠都夸上天了，那你為什么不直接讓江濤去醬油廠呢？還是說，你覺得我扛不住下鄉放電影的奔波勞累，江濤這小身板就扛得??？”

楊庭生一下噎住。

“你確實是在把我當傻子啊。”陸遠目光漸漸兇狠起來，分貝也隨之提高，“我在廠里當放映員，每天動動手指就把電影放了。到醬油廠后呢？每天忙得七葷八素，東倒西歪的，渾身上下都是醬油味。就這，你好意思說是為了我好？”

楊庭生面色一下掛不住，好半天才道：“醬油味是革命的味道，是勞動的味道，不丟人。而且，年輕人不要太圖安逸，年輕人還是辛苦一點比較好，總想著偷奸?；皇鞘裁春们嗄?。再說了，你辛苦一點，給家里多帶回點福利，這不好嗎？”

他大概是失了智了，先前說下鄉放電影辛苦，不適合陸遠，現在又說年輕人還是辛苦一點比較好。

“福利？”陸遠冷哼一聲，“光明醬油廠，撐死了一個三類廠，能給的福利也就發發醬油什么的。我們軋鋼廠，是國家級重點大廠，發的工作服都是亞麻布。一年發一套，一套穿個四五年不在話下。這每年新發的工作服，難道不是福利？難道不比幾瓶醬油強?！?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你以為我不知道放映員過的是什么日子？就說許大茂吧，前些天去紅星公社放電影。頭天吃的是鴨腿，第二天喝的是鴨湯。就這，不比那什么醬油廠強?！?

接連說了那么多，都被陸遠一一反駁。

楊庭生面上越來越難看。

直到這時，他也不裝了。

“那我就明著告訴你，你如果不接受我讓你去醬油廠的安排，那你就別怪我給你小鞋穿?！?

陸遠反問道：“哦？比如呢？”

楊庭生道：“比如，故意拿壞了的膠片給你，到時候污蔑是你把膠片弄壞的，讓你承擔責任。比如，故意派你去那些偏遠的，沒有油水撈的地方放電影?！?

楊庭生說得很激動，仿佛勝券在握似的。

陸遠笑了笑，“在一個小破廠里當一個小破副科長，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

“你......”楊庭生倏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跳起來。

“要發火？想罵我？勸你先忍忍吧，我的話還沒說完呢，等聽完我說的話，你再想發火想罵我也不遲。又或者，聽完我的話后，你別說發火，連對我說一句狠話都不敢?！?

“就你？姓陸的，憑你也敢威脅楊科長？”江濤忍不住挑撥離間，“楊科長，直接開全廠大會，把這個姓陸的開除了吧?！?

陸遠直接無視江濤這個小角色。

楊庭生也沒把江濤的話放在心上，因為他覺得陸遠這坐姿和這說話的口氣中實在太自信了。多年的政治直覺告訴他，或許陸遠手中還真捏著什么大家伙。

楊庭生緩緩坐回座位上，“你說吧，有什么想說的你直接說。”

為官多年，真到要克制的時候，他還是忍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