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意場上有人歡喜,有人憂。只要有角逐的地方,就有爭斗,有些爭斗是表面上的,有一些是暗藏在風平浪靜的場面外。人們總是喜歡仰仗著比自己更有成就的人,也總是喜歡踩低比自己差一點點的人,這樣才能顯現出來的與眾不同,卻又更加見不得別人的好,心中莫名地生出來一些怨恨。這些怨恨有些只在表面上發作,倒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傷害。
坦率地說,貿易商之前的爭斗,無非就是搶一下上家客源,擺弄一下下家的客戶。上家客源決定勝負,下家的客戶不是爭斗的核心,有了優質貨源,下家的供應商就游刃有余,那些二五二六的人,也就沒什么心思去打理了。于是在上游芯片的角逐中,大家用盡了心機,各出奇招。但無論怎樣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大家心中都有分寸,不會做出出圈的事情來。那種微妙的關系,怎么樣都會象征性地去維護。
這不是早些年間,那個行情和關系了。臉面上的事情,做得比較好看,畢竟在一個圈子里混,也沒什么深仇大恨,相互間偶爾調調貨什么的,也不至于那么難堪??v然有些交集的客戶,也不會明著去撕破臉,暗地里動點小心思,各顯神通,這是避免不了,卻又常有的事情。
在這個圈子里,大部分都不會刻意去為難別人,也不會刻意去踩低別人。能幫上忙的,只要有些賺頭,也從來沒有特別去計較。畢竟貿易商是需要廣大的人脈和資源的,犯不著自己去塞自己的財路。
我叫秦宇,在行業已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與宋云波,上官青被行業內稱為三駕馬車。我們平時配合得恰到好處,不光是在對待貨物的處理上,就連在日常的應酬中,也是分工明確,沒有亂過套。宋云波負責前奏,把氣氛搞起來;上官青把握酒局的分寸,我留在最后,發起總進攻。在外應酬客戶上,也是恰到好處,仨兄弟幾乎都是同進同出,沒有單獨掉過隊。一場場酒席,已經玩出了新的品味,新的高度。那些辦事處的老總們就好這口,其實真的那口,也不全是酒桌上的那些事,有些事情只有在酒喝開了的狀態下,興奮才如火一樣燃燒起來,也只有在這種迷迷糊糊,朦朦朧朧中才能全然放開了手腳。
譬如下半場的鶯歌燕舞,粉紅佳人。夜美人醉,迷離的眼神,在燈紅酒綠下,此情此景,晃晃悠悠的自然就入了大流。仨兄弟心知肚明,這一口才是那些老總們的所愛。在服侍這班財神爺的時候,宋云波有自己的路子,場子里不滿意的,幾個電話便搖來了更有姿色的小妹來救場。這年頭,有錢并不一定有路子,有路子才是硬道理。有路子,又舍得砸錢,而且一砸就砸個通透的,除了我們這個陣營的,其他貿易商都是摳摳索索的,要么目的性太過直接,讓人望而卻步。
老總們很滿意我們的安排,桌面上,場里子,從來不談生意上的事情,這樣相處起來,人也比較放松,沒太多局促。生活的樂趣,在鶯鶯燕燕中,樂得合不攏嘴,圖個逍遙自在。再順理成章的事,也需要前期的鋪墊和預熱,如同煎藥一般,缺了藥引子,便完全壞了藥性,再好的藥也成了擺設。
宋云波經驗老到,總是能找到調動氣氛的話題,也能讓這些老總們進入狀態,從開始的退讓,一本正經到喜笑顏開,駿馬奔騰。從開始的規規矩矩到后來的左擁右抱,手也不安分地在小妹身上游動起來。往往這時候,仨兄弟會心一笑,也會剎剎車,放慢敬酒的節奏。小妹妹們便會使出渾身解數,撩撥著老總們,假笑聲,歡愉聲,低重交匯的音樂聲,色盅聲,狂呼聲全他媽的匯在一起,又他媽的匯得恰是一個點上。仨兄弟只要穩穩地陪下去,穩穩地買好單,剩下來的事情也是穩穩的。
也有一些不懂事,借著酒勁,飄得厲害,譜擺到了天上了,調起得比較高,也不懂得見好就收,硬生生地杠在那里,非得較個真。
記得有次在南國城,就碰上一個這樣的角色。
高強原本是楊東下屬的一個片區經理,后來跳槽到內地的一個芯片廠,做了辦事處老總。職務提升了,格調也高了,整天被一些小的貿易商捧著,便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牛逼哄哄,一副盛氣凌人的嘴臉。本來我們對他比較感冒,不太愿意搭理他。礙于楊東的面子,也就勉強應付應付。
那天,我們請楊東幾個相熟的朋友一起吃飯,順便敘敘舊,碰巧高強在場,也不便撥了他的面子,宋云波客氣地說了一句:高總一起坐坐。
這哥們也挺會順湯下面的,跟著隊伍就一起去了。我們相互對視,笑了笑。都是好多年的朋友,純粹喝喝酒,聊聊天,下半場也就沒那么客套,更沒有呼啦啦地叫一群小妹來作陪。
宋云波喝起來隨意,幾個人都在閑侃,時而眉頭緊鎖,時而發肆地大笑,上官青在間隔中,偶爾打諢插科,來些葷段子,把幾個人笑得前仰后翻,不由得感嘆:這哥們沒參加脫口秀大賽,實在是埋沒了人才,說不準,一不留神,成了一個家喻戶曉的明星,我們也跟著沾些光。
只有高強的臉上沒什么笑容,嘴里嘰里嚕咕的不知道說些什么,反正被所有的笑聲淹沒了。楊東挨著他,用手肘碰了碰高強,一個勁地使眼色,示意他隨下大流,好歹也走個圈,意思意思,畢竟這里面的人,隨便拉出來一個,跟他都不是一個段位。以后仰仗著我們的地方,多得去了。換作以前,高強應該懂得做的。現在,他剛高升,被那些小貿易商捧習慣了,自然飄得很。一個人拉著個苦瓜臉,自顧自地自倒自飲,像是受到了多大的委屈,與整個氣氛極不協調。
楊東苦笑地搖了搖頭,宋云波眼都不往那邊瞅,說,此一時彼一時??!
我湊了過去說,喝酒,今晚上沒什么老總的,喝開心就好!
小宇,什么總不總的,我天天腦殼腫。上官青扮了個鬼臉,故意拉長了聲調,徑直去點歌了。
高強明明是聽出來了弦外之音,應該過來敬幾杯酒,大家笑笑,也就過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再不濟,楊東也會過來打圓場,還是可以愉快地玩耍。我們的圈子,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無妨,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蛇@渾小子,執拗得很,偏偏做了讓大家都下不了臺階的事。
二
高強跟楊東說,出去打個電話,里面太吵,聽不清楚。
楊東點了點頭,也沒特別在意。
過去了大半個小時,高強推門進來,后面跟著一群妖嬈的女人,甩著一顛一顛的大屁股,排著隊,全部對著大家站立著。
宋云波的臉頓時就黑了下來,楊東臉色也是難看得很,我和上官青差點上去要罵娘。這小子太不懂事了,老友記這么開心的夜晚,就這樣被他攪黃了。
這班女人還沒來得及向我們打招呼,宋云波搶白,不好意思!我們不需要小妹,謝謝!
媽咪僵在那里,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心里正在盤算著怎么去應對。
高強及時為媽咪解圍,說,宋總,留幾個小妹陪大家開心開心。
媽咪尷尬地說,是的,是的,這里剛有幾個新來的,可會玩了。
宋云波望了一眼楊東,他避開投射過來的目光,用手不自然地搓著,沒有說話。
宋云波突然用手指著高強,強壓住怒火,說,美女們,你們先撤吧!需要的時候,再叫你們,ok!高強極不情愿地向她們擺了擺手,媽咪帶著小妹們,嘟著嘴快步離開了,稀稀落落的,也沒了隊形。我看見她們走出去了,三步并作兩步,一把拉住高強,一用力,直接把他扯到宋云波旁邊,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你干嗎?高強很不服氣地叫起來。
你說干嗎?我平靜地看著他,說,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
楊東嘆了口氣,說,小高,該怎么說你好,太不長眼了。你是第一天入社會嗎?你看你做得什么事。
上官青緊靠著高強一屁股坐下去,也不說話,只是一雙眼睛緊盯著他。我過去摟著他的肩膀,說,小伙,做領導了,火氣比較大??!你是想好好玩,還是想搞事??!你自己選。環視了一圈,用手指著他又說,出來玩,該怎么玩,我們心中有數。別沒得個數。
楊東附耳在宋云波面前,嘀咕了幾句,宋云波點了點頭。
宋云波叼起一支煙,慢慢地點起了火,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吐出煙圈,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小宇,青子,年輕人總是要成長的,算了。我和上官青同時挪開了好幾個位,把高強晾在那里。
楊東起身走過去,重重地拍了拍高強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小高?。》彩露家⒁鈧€度,注意角色位置。高強看似懂了,臉青一陣,紫一陣,最后憋成了豬肝色,還是高昂起頭,一副斗士的模樣,氣呼呼地說,好心當作驢肝肺,你們平時不都這樣玩的嗎?
宋云波沒好氣地,直搖頭,說,這小子一當領導就全廢了,沒得救了。楊東的頭搖得更厲害,像個撥浪鼓似的,也是覺得朽木不可雕也。我也恨不得上去,直接抽他一大嘴巴,讓他長長記性,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什么玩意,角色在哪里都沒搞清楚,瞎他媽摻和。上官青雖然沒有我這么明顯,但也是一臉的嫌棄。
如果說高強順著臺階下,啥事都不會發生,我們犯不著把心思放在這上面,本來對他也沒什么好感,平時也沒什么交集,生意上更沒有往來。他們的芯片,技術不成熟,漏電,死燈,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關鍵價格還死貴死貴的。
今晚上宋云波一句客套話惹了一身的不自在,無奈得直搖頭。楊東作為他的前領導,也是一臉茫然。
可這小子不僅沒有順著下,而且一硬氣到底,像是我們欺負了他似的,非要扳回些面子,其實沒有人去掃他面子,就是掃他面子,以我們現在的實力,他也沒什么不服氣的。面子這東西,本就可有可無,你看得越重,失去的越多,越是無關緊要,面子也就越大了。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還叫了一幫人過來助威叫板。
這可徹底惹毛了我們,非要好好教訓他,修理修理。
包間的門再次被推開,只是進來的人,與上次不一樣,全是一群公的,嚴格地來說,都是一群打了雞血,斗志高昂的戰斗機。細看他們,一個個其貌不揚,毫不起眼,沒有什么鮮明的特點,讓閱人無數的我們,大跌眼鏡。我冷冷地掃了一眼,冷如刀鋒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寸一寸地掃描過去,他們強裝鎮定,可是微微顫抖的身體,出賣了他們故作淡定的堅持。我用手輕轉著酒杯,斜視著高強,問:怎么個玩法,今晚上滿足你,還有沒有其他想法,趕緊的,別整得像個老娘們一樣。
高強戰戰兢兢地說,喝…喝酒……
喝酒,沒別的想法。
看來看去,這小子是過來撿死魚的,以為我們喝了不少,正好趕上,滅一下我們的威風,看一下我們的笑話。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好,可是他選錯了對象,挑錯了時辰。我們哭笑不得,不計較嗎?小子爬上來了,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和自信,大概是梁靜茹給的勇氣吧!是要殺他的銳氣。計較嗎?橫豎都不是我們的對手,明擺著找不痛快。
怎么個喝法?我問道。
玩幸運色,打通關,分龍頭龍尾,通關喝兩杯,輸喝一杯。
很好!
服務員趕緊過來清了臺面,又擺了不少酒上來。
高強嘰里咕嚕地說,你們才四個人,我們六個人,多出兩個人怎么辦?
我沒好氣地回應,你小子數學,語文老師教的吧!十萬個為什么?哪有那么多怎么辦?涼拌。簡單得很,喝酒,六份一樣的量,對戰時,六個機會不就一樣了,多出的兩次,我們自己會處理,你們有本事過關就行。
我的一席話,把波哥他們笑得前仰后翻。
一開戰,高強他們的運氣好像不太好,他們的高手頻頻出現狀況,大概是出門忘了看皇歷,應該是忘了燒香了。幸運色搖起來,并不幸運,所謂的高手搖得一塌糊涂。我的運氣出奇的好,得心應手,搖得局局得勝,幾個回合下來,小子們爭先恐后地擠著上洗手間。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宋云波他們沒眼看,呵欠連天,都快睡著了。實在無聊,他們三個干脆直接坐到一邊,舉起杯來對飲。宋云波說,這小子碰到小宇,肯定沒好果子吃,你們坐著看好戲吧!
來,喝酒,讓小宇陪他們玩玩。上官青灑脫地舉著杯。
偶爾宋云波他們也喝了幾杯,權當口渴,權當是漱漱口。
等到他們回頭往這邊看時,高強那邊已折兵損將,有一大半直接喝趴了,還有兩個不服輸的還在頑強地抵抗著。又過了十多分鐘,高強最后一個幫手,也趴下了,只剩下高強一個人孤軍奮戰。
宋云波對楊東說,算了,再玩下去,也就這樣了,趁小強還清醒,你這個老領導還是要點撥點撥,最好加些料。楊東緩步走過去,看著狼狽不堪的高強,問他,現在玩瘋了吧!高強突然就哭了,吧嗒掉眼淚,拉著楊東的手,怎么也不松手。楊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靜靜地等著,靜靜地站在那里。
高強哭夠了,收住了哽咽。楊東輕聲說,小強,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對比你優秀的人,要有敬畏之心,出門在外,要謙卑一點。今天小宇是看我的面,才手下留情。姜還是老的辣。你現在知道錯在哪里了?這本來就是我們老友的聚會,你有緣參與進來,原本是一個多好的機會,看看被你搞什么樣子了。他輕嘆一口氣,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高強,說,機會是要靠自己把握和爭取,更要懂得珍惜才好。人?。∫獙W會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做好本色出演。在職場,你才剛起步,以后的路還長著呢!你自己好自為之!
楊東把手從他手里拉了出來,說,你的這班朋友怎么樣?要不要送醫院。
高強搖了搖頭,說,他們靠一下就好了,我來安排他們。
宋云波那邊已經買完了單,我們準備撤了,也沒必要跟這班傻x較勁到底,長不長記性,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我們也沒這個義務去普及。我交代了一下服務員,他們稍作休息就會離開,沒什么大事,我們有分寸的,這一點,我確實做了保留,沒有痛下殺手,只是讓他們長點教訓。我們準備離開時,楊東回頭望了一眼高強,說,小強,我們就在附近吃點東西,有什么事可以打電話給我,他們舒服一點了,就送他們去樓上酒店休息。你自己也早點休息。我們真佩服楊東的耐心和細心,調侃著他,如果是個女下屬,一定會感動得熱淚盈眶,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
后來,高強安頓好他們后,主動過來向我們認了錯,其實錯的本身在于自己,而不是別人。中國有名古話,喧賓奪主??上攵亲屩魅诵睦飿O度不歡喜。我們最后有沒有去原諒,誰也不知道,畢竟生意場上的事,有關聲譽,也有關其他的千絲萬縷。
三
石貴的川菜館開張試營業,行業內做得比較好的,叫得上號的,生意上有交集的朋友們都去了。
他也算是這個行業的風云人物,主要做紅光芯片,正極芯片居多,反極芯片時常斷檔。據說反極芯片的渠道比較難搞,總是有一出沒一出的,不間斷地放些散貨出來。到后來,他把重心完全放在了小功率正極芯片上,至于反極的,權當是打打牙祭,能賺則賺,不賺也沒關系。頭幾年行情好,led芯片持續上漲,他的身家也跟著上漲。滿滿當當的成就感撐破了他??扇司褪沁@般的踐,沒生意,天天著急的上躥下跳,狠不得一天不停歇,跑遍整個城市里的角角落落。生意好起來了,眼看著賬上的數字變戲法的跳動著,反倒心里七上八下的。還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時常讓他暈暈乎乎的,又時而高亢,又時而清醒。
一頭砸進餐飲行業,擺明了就是找一條上岸的路。他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一個行業做久了,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尤其是這個當下的暴利行業,做到后面,盤子大了,做得心驚肉跳,怕一單做折了,開始拿捏不準,前怕狼后怕虎。
led產業鏈,led芯片是上游,中端市場及末端分別是成品封裝,照明應用,亮化工程以及其他的產品細分化市場。
這個行業不講排資論輩,是講信息資源的,也是講人情世故的,做得風生水起的幾個大咖,都是酒量大得驚人,一個個比鬼還精,圓滑得像泥鰍。一頓應酬下來,陪吃,陪喝,陪玩,必然是少不了。最重要舍得往里砸錢,錢砸得越多,排場越大,套路就越多。玩得盡興而歸,生意自然手到擒手,臺面下的價格自然有優勢,一手的貨源就這樣輕松搞定。
做貿易商沒有什么技術含量,靠的是人脈,傳遞的是信息,交易全憑短、平、快。一批貨是不能積壓的,電子產品更新換代太快,可替代的產品還在庫房,新的產品就流行出來。led芯片更是不能錯過時機的,也是等不起的,你等下去,損失的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所以,沒有人死抱著一批貨,坐等起價。指望一批貨,賺個盆滿缽滿,注定是倒血霉的。說直白一點,太太多講究的人,沒那股子狠勁和當機立斷,在這個行業是很難生存下去的。沒有人跟你講那么多道理,緣份這東西,講不清白的,全憑感覺,還夾雜著一些運氣,可能還需要點眼緣。一眼對上了,一切都好談。
在這個行業交際應酬免不了,也避不開。喝是標配來的,一兩杯下肚,起初小小心心,客客氣氣的兩人,幾個輪回下來,成了失散多年的兄弟,那親熱場面,要多感動就有多震撼。很多女人不懂男人的酒局,也不懂男人的那點心思。酒是調和劑,也是催化劑,男人都是有情懷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稱兄道弟,是男人的本性,也是男人的天性,其實男人比女人更喜歡受人尊敬和吹捧。
聽聞那些頂尖大咖,一年賺個千把萬像玩一樣,飯局天天有,從南喝到北,從清醒喝到迷糊,從走路帶風喝到扶墻走,都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這個行業,沒有點酒量,還真的交不到朋友,也更別提什么優勢產品貨源了,那壓根沒你什么事,也懶得搭理你。
石貴的宴會上,我卻破天荒的醉了。對于縱橫酒場多年的我來說,醉得不省人事,倒是件稀奇的事,說出來,沒有人相信。可事實上,我確實醉了,醉出了新高度,差點醉出了一場事故。
我躺在病床上,艱難地翻了翻身,頭疼得厲害,身體像是透支了,沒有什么氣力,渾身難受,軟軟的,只想再躺一躺。頭卻是不太聽話,耷拉在一邊,立不起來,想睜開眼來,天昏地轉,像是掉進一個黑暗的無邊底洞,心嘎嘎地往下墜。我第一次感覺了怕,不知道怎么回事,腦海里拼命地去搜尋記憶,希望自己想起些什么,至少不會那么慌亂。一點點拼湊記憶,中間部分總是想不起來,像是被人掐掉了,硬生生的還不了原。
深安西鄉醫院在清晨前,靜得出奇。我試著慢慢睜開雙眼,強烈的光照,刺得眼睛生疼發脹,于是又迷上雙眼,再試著睜開,如此來回反復,最后鼓起勇氣,咬緊牙關,撐起眼皮來。后怕的感覺慢慢地消退,人也清醒了很多。目光所及,除了發白的天花板,就是刺眼的燈光,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間完全清醒,迅速撐起身體來。床沿邊趴著一個人,頭完全埋在兩手圍起來的臂彎里,頭發有些凌亂。
我正想叫醒他,突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睜開朦朧的雙眼。
上官青,是青子,他怎么在這里。我一臉驚訝。
上官青揉巴著眼,說,你醒了,真能睡啊!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記憶一片空白,搜索枯腸,也找不出個究竟來。
我怎么會在醫院里,發生了什么事。我急迫地問。
你還知道是醫院,兄弟?。∧憧v橫酒場這么久,怎么就陰溝里翻船了。而且還搞得驚心動魄。嚇死哥哥了。上官青的眼淚流了下來,說,足足守了你一夜,實在扛不住了,剛打個盹,你就醒了。醒了就好。
我在上官青后來的斷斷續續敘述中,還原了部分來由。
那天在石貴那里,上官青有事臨時先走了,離開的時候我也沒喝多,而且那個場面,我也不可能喝多,滿打滿算,當天那里也沒幾個高手,他也就沒放在心上。很多人看見我還是自己打的車,沒有什么特殊情況,也沒見有什么異常,就連搖搖晃晃的曲線行走的感覺都沒有。上官青是接到海城我老婆的電話,才匆匆趕到現場的。
當時,上官青趕到時,120急救中心的救護車,警察巡邏車在現場閃著燈,怪瘆人的,嚇得他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一個勁地祈禱,我就在趴在離家不到五十米的停車場入口處,怎么也叫不醒。好在菩薩保佑,我趴著的位置比較顯眼,別人的車進不去,打的報警電話,若是灰暗的地方或者換哪個二百五開車,后果很嚴重,想起來都害怕。
上官青哽咽著,兄弟啊!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一下子這么的恐怖。我臉色蒼白,慶幸自己從鬼門關撿回了條命回來,這些事情,我怎么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記憶,哪怕只是丁點片段也不曾記起,讓人細思極恐,后怕不已。
他突然站起來,一把抱住我,淚水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瞬間淹沒了我。我也像丟了魂似的,怔在那里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上官青喃喃地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馬上通知波哥,他著急得很,他是隔一個小時就來一通電話,也在這個夜晚煎熬。楊東和一班兄弟他們非要趕過來,我安慰他們說,有我陪著就好??隙ㄒ彩且灰箾]睡。
那天,宋云波去了外地,沒有參加石貴的開業晚宴,也是在夜里接到我老婆的電話,嚇得半死。想不到自己在酒桌上未曾敗北,一個小小的晚宴,差點斷送了自己的卿卿性命,還第一次出現傳言中的斷片現象。還讓這么多人,徹夜難眠,為我擔驚受怕,看來,老人家說的,淹死會水的,這酒也是真的往往在酒量好的人身上,事故頻發。
送走了上官青,我重新躺在床上,雙眼盯著天花板發呆。腦海里一片混沌,突然之間,像是與這個世界隔絕了一般,又像是重新來到了這個世間。我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來后,心里非常郁悶,像是一顆沉重的石頭壓在胸口,只剩下一絲游息尚存,既提不起精神,也解脫不了那份沉重。還是去洗把臉吧!我自言自語。讓自己盡量可以清靜下來,少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要盡快理清一下頭緒。
我打開水龍頭,用手捧著水,胡亂地擦著,一陣陣火辣的灼痛從左側面部,迅速擴散到每一條神經,我詫異地看了看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沒什么異樣,順便漱了漱口,也沒什么異味。再用清水沖洗了一下臉,還是左側的部位,隱約有三,四處的同樣的灼痛,我抬起頭,看著洗漱盆前的鏡子,嚇得自己直往后退。那是一張可怕的臉,左側臉頰有幾處擦傷,顴骨部位的皮膚受損的面積特別突出,皺皺巴巴的,像一條條僵死的蜈蚣粘在上面,空洞的眼神,垂在那里,眼皮底下全是折子。這哪里是我?這哪里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小風,這分明是一個我從不認識的人,也是一個從死亡邊緣爬回來的人。然而事實上,這分明就是我,一個突然之間老了十多歲的自己,滿身的疲憊,滿臉風霜,還有左側臉面上不規則的幾處擦傷。我呆坐床邊,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任憑時間一分一分地流淌,也一分一分撕裂拉扯著我內心深處的惶恐和不安。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看顯示552,是老婆打過來的,響了很久,我才接電話。
手機那頭的聲音很輕,輕得繃緊我所有的神經,也是勉強聽到了一句:你怎么樣了?我應了“嗯”那頭沉默了好久,又說了一句,今天星期六,回海城不,妞妞想你。我又應了“嗯”那頭嘆息了一聲,說,你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嗎?我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個字“嗯”。還是沉默,仿佛萬物都靜止了,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只見手機屏幕上的顯示,跳動的一分一秒,電話還在接通中。過了好久,她說,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來?我說,下午吧!下午出發。這是我最連貫的回應。她說,好。然后,我只聽見嘟…嘟…嘟…電話的忙音。
回到海城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妻子正帶著妞妞在海雅百貨兒童專柜挑選衣服。我顧不得行人異樣的目光和品頭論足,一頭扎進人海里,穿越擁擠的人潮,找到她們娘倆。妞妞歡呼著叫著:爸爸!我一把抱起她,她用她的小手輕輕碰觸我的擦傷皮膚,問我疼嗎?我憨笑著說,不疼。她只甜甜地笑了。妻子看都不看我一眼,平淡地說,你回來了。
回到家,她沒有提起什么,只是很少說話,眼睛里的憂郁藏不住,整個晚上加起來,沒有五句話,都是簡單地吃飯了,有事明天再說一類無關痛癢的話。那個夜晚,妞妞熟睡后,我們整夜無眠,也整夜無語。我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也是讓人心煩意亂又不得不煎熬的寧靜。第二天早餐過后,妻子支開了妞妞和母親,淡淡地說,我們談談吧!
一個晚上的無語,突然之間,醞釀了一晚上的話,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壓在胸口,快透不過氣來。我緩步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了窗,外面的風一下子就從二十樓的窗口狂吹了進來,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我終于透出來長長的一口氣。
你沒什么好說的嗎?妻子還是一臉漠然的樣子。
我確實不知道如何去說,醉到這種程度從來沒有過,在生意場上打滾,是完全戒了吧!戒了便沒有朋友,戒了也就斷了生意上的所有信息和來路。說與不說,還不如沉默不語為好。妻子看出了我的無聲背后的抵抗和掙扎,冷冷地說,你知道自己已經摸到了鬼門關,是你家祖輩保佑,逃過一劫,要不然,碰到一個冒失鬼,一腳油門就……雙眼頃刻淚水狂瀉而下,身體蜷縮一團,不停地顫抖。我試著去擁抱那顫抖的身體,被她用力地甩開,分不清是拳頭還是巴掌落在我的肩上,胸上,背上,起初是有一些力量,慢慢地便消散了,最后她癱在那里,兩眼無神,喃喃低語: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小妞這么小,叫我們怎么辦?
我用力把她擁在懷里,說,不喝了,堅決戒掉,堅決戒掉。
她突然用頭狠狠地撞開了我,奪門而出……
又持續冷戰了幾天,大家都冷靜下來了。
那天,我準備啟程去深安,她帶著妞妞來送我,已是傍晚時分,海邊的風吹打起浪花,一浪逐一浪,沒遮無攔的,一眼望不到盡頭。妻子牽著妞妞的右手,我牽著妞妞的左手,慢慢地在長長的海堤岸上走著,看著。許久,妻子說,以后少喝點酒,要有所節制,別追酒,別放開了就不管不問,還有一大家子呢!我一個勁地點頭,感謝妻子的理解,這一席話冰釋了所有的困惑與不安,也給自己吃了個定心丸。準確地說,是給個了風向,也給了一個基本路線。
后來,妻子告訴我,那晚上喝醉酒,只有宋云波,上官青還有那班兄弟們,特別地關心著我,整晚上都在忙上忙下,一邊照顧著我,一邊又不斷地打電話安慰她,讓她放心。她眼圈有點發紅,閃著些淚光,被海風迅速地吹落,一骨碌就滑向了遠處。她說,男人啊!只有遇上了事,才知道身邊的人哪個是人,哪個是鬼。你要記得這份情誼,要好好感謝人家。
我把她和妞妞擁了過來,雞啄米似的講,知道的,知道的……
再后來,上官青告訴我,石貴試營業的那天,他的一個老鄉向他推薦了一款酒,當時也沒太在意,想想自己的老鄉,也就沒往深處和壞處想,全然是順水人情,也就拿出來試喝了。沒有想到,沒過幾天,店里就有人喝了這酒被當場送去醫院,原來是貼牌假酒。我那天,全靠體質底子好,才扛了下去,不然的話,后果不敢想象。
上官青說,石貴無論怎樣都要向我道個歉,擺兩桌以求我的原諒!我久久地注視著遠方,回過頭來問他:你怎么看?上官青說,不理他了,讓他自己慢慢領悟去……我一把摟抱住上官青,高喊著:去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