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琬一眼便看出薛寶釵突然暈過去是由胸悶氣短導致的,而導致她胸悶氣短的罪魁禍首十有八九是她所穿的石榴裙,這條石榴裙華麗是華麗,莊重是莊重,但緊繃也是真的,它好比鯨魚身上成片成片的藤壺,死死的吸附在她的身上,讓她感到呼吸不順暢,要是她再裹胸,那么雙重打擊之下她焉有不暈過去的道理。
就像《加勒比海盜》第一部中的女主角伊麗莎白·斯旺,她也是因為禮服太緊繃而喘不上來氣,后從高處掉進了海中。
若不及時讓她擺脫束縛,肯定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情急之下,賈琬也顧不上男女之防了,再防下去人命就要沒啦,必須爭分奪秒,晚一秒鐘都是大忌,大不了日后對她負責就是了,多大點事,自己又不吃虧,賈琬伸手去解她的衣領,反正里面還有一件寢衣,不會走光的。
與此同時,救主心切的鶯兒大叫著沖上前,使出吃奶的勁推開了他,她以為賈琬是見色起意,要強行對被他用迷藥迷暈的自家姑娘做不可描述的事,好啊,你這家伙看起來濃眉大眼,人模人樣的,我以為你是言清行清的君子,沒想到卻是個心懷不軌的禽獸,我今天就算是跟你拼了也絕不能讓你碰我們家姑娘一根手指頭!
她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手里的大紅剪刀顯然成為了她抵抗登徒子的最佳武器,賈琬一個閃躲,躲開了朝脖子襲來的利刃,好個小丫鬟,居然還知道打蛇打七寸,第一擊就往要害戳,這要是被你戳中了,那我還不得當場飲恨西北。
“你叫鶯兒是吧?不是你想的那樣,來不及解釋了,你要是不想你們家姑娘出事,就聽我的,趕快把她的衣領解開,再脫掉裹胸布,不然她會活活憋死的!”
賈琬說完就往外跑,還順手將房門關上了,既然鶯兒已經聽從了他的建議,并準備按照他的辦法去施救,那他再留下來就不合適了,這不是趁人之危么?以他高尚的品格是萬萬做不出這種事的。
一群聞訊趕來的嬤嬤、婆子、丫鬟揮舞著手里的掃把沖向他,看來是要把他這個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自家姑娘,色膽包天的采花大盜給抓住,薛寶釵要是真的被賈琬玷污了清白,那她們全都得倒大霉,最起碼得挨一頓毒打,賈琬也不抵抗,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投降了,老老實實的靠墻蹲好,動作熟練的讓人心疼。
一來是動手就更解釋不清了、二來是他從來都不打女人、三來也是怕她們不小心撓破了自己這張來之不易,英俊到完美無瑕,顛倒眾生的帥臉,那樣的話就得不償失了,他還想靠這張臉在殿試時混個探花使做做呢,可不能有一絲一毫閃失。
按照國朝的規定,每次殿試后,皇帝都會在皇家園林上林苑中大擺筵席,用御膳房出品的珍饈美饌宴請新鮮出爐的新科進士們,屆時皇帝會從近三百名新科進士中挑出四個最年輕最帥氣的幸運兒充做探花使,他們身穿紅袍,手捧鮮花,打扮的光鮮亮麗,花枝招展,與探花一起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為其它新科進士引路,簡直不要太威風太體面,試問哪個不想做。
這是一份難得的殊榮,代表就連皇帝都對你的顏值給予了肯定,探花使雖然不是探花,進不了翰林院,做不了編修,但同樣會受到關注和優待,他們是共同赴宴的達官顯貴們眼中最佳的乘龍快婿,也會得到官家小姐和紅塵女子們的垂青,可以這樣說,除了所被授予的官職不同,探花使在其它方面與探花沒什么太大區別。
只要能成功通過殿試,哪怕是排在三甲的最末尾,賈琬都做定了探花使,能在皇帝心中留一個好印象,對將來的仕途是大有裨益的,所以賈琬很愛惜他的臉,像愛惜價值連城的絕世瑰寶一樣去愛惜,老天爺賞的飯,可不得好好愛惜么,畢竟絕大多數人的三觀都是跟著五觀走的。
他到底是個男人,而且看起來也很壯實,人高馬大,膀闊腰圓的,下人們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把他圍成一圈。
“哎,別戳啊,我對天發誓,我真的什么事都沒干,你們不要輕易相信你們所聽到的,耳聽為虛嘛,但也不要輕易相信你們所見到的,誰還沒個眼花的時候?”見一個扎著總角的小胖丫鬟拿著一根樹枝就要戳自己的臉,賈琬連忙伸手撥開,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從里面打開了。
鶯兒豐滿曼妙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她大聲說道:“姑娘已經沒事了,和這位公子無關,是他救了姑娘,你們都把嘴管住了,哪個要是敢亂傳,一律打死,都下去吧,賈公子,請跟婢子進來。”
下人們齊齊應下,紛紛退下了,賈琬拍了拍背后的灰塵,“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個賴著不走,滿臉好奇的小胖丫鬟,還朝她晃了晃沙包大的拳頭,把她嚇跑后方才心滿意足的跟著鶯兒回到了會客廳。
面色恢復紅潤的薛寶釵端坐在椅子上,見他進來忙不迭起身相迎,柔柔弱弱的福了一禮,輕聲道:“小女子多謝賈公子及時出手相救,若不是您,小女子此番怕是要兇多吉少了,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銘記于心,他日必將十倍報答?!?
誒?不對啊,自己長得這么帥,她不應該說“小女子無以為報,若公子不嫌棄小女子蒲柳之姿,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許”嗎?難不成古裝劇里所演的都是騙人的?
哈哈哈,開個玩笑。
“薛姑娘言重了,我們是朋友啊,朋友有難,我豈能袖手旁觀?呃,我還要給你賠個不是呢,剛才...咳咳咳...非是狡辯,那是人在緊急情況下做出的本能反應,不是人為可以輕易控制住的,我只是一心想救你,若有冒犯之處,希望你能見諒。”
其實他啥也沒有看見,薛寶釵穿的很嚴實,整個軀干只露出兩只手來,但他將她抱在懷里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對于她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們來說,能和他孤男孤女的共處一室面對面交談已經是鼓足了勇氣,更別提親密接觸了,即便這個親密接觸是迫于無奈的。
“不不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不管怎么說,你對都我有救命之恩,我會永遠記在心里的?!毖氣O忽然覺得說話吞吞吐吐的賈琬很是可愛,“噗嗤”一聲笑了。
賈琬回了一個笑,猶豫了一會,試探道:“薛姑娘,恕我直言了,如果胸腔持續受到劇烈的擠壓,很容易再次會讓你暈厥,要是周圍有人還好,要是你一個人獨處的話,恐怕是就不會像剛才那般幸運了,不是我危言聳聽,它是有可能會帶來生命危險的,你一定要多注意啊。”
言外之意是莫要再裹胸了,它會造成胸骨變形,還會擠壓到心肺和胸主動脈,危及呼吸功能,于身體而言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就像裹小腳,都是糟踐人的毒瘤,可這也不能怪她啊,要怪就怪這個世道的審美觀有點另類(賈琬認為很另類),他們以小為美,并且普遍都認為大是粗鄙、丑陋、野蠻的象征,女人們為了迎合男人們,開始裹胸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過一般只有大戶人家的閨閣小姐們才會奉行這種陋習,尋常農家的女孩子是不講究的,她們連飯都快要吃不飽了,哪還有這閑心,讓賈琬滿意的是,香菱是不裹的,上面不裹下面也不裹,她富有一種渾然天成,不染塵埃的自然美感,但她要是沒有被拐走,還做著大戶人家的閨閣小姐,那么肯定也逃不掉被裹的命運。
薛寶釵是何等冰雪聰明的人,瞬間便聽出了賈琬的言外之意,盡管這相悖于她從小到所大耳聞目染的觀念,但她還是紅著臉點了點頭,心情也更復雜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會在他面前出現這么羞恥的事,好丟人,等等,我為什么要在意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啊?
賈琬說完就后悔了,這種事怎么能和她說呢,旁敲側擊也不行啊,可他也沒辦法,總不能去跟薛姨媽或者薛蟠說吧,那樣也不禮貌,也總不能坐視她重蹈覆轍吧,那樣更不合適,就在他胡思亂想,如坐針氈之際,薛寶釵問了他一個問題。
“賈公子還懂醫術么?”
“略懂略懂,實不相瞞,我閑暇之余喜歡看一些經史子集之外的雜書,以豐富我的學識、開拓我的眼界、升華我的素養、陶冶我的情操,哲學、藝術、律法、經濟、文學、天文、地理、農業、戲曲、病理等書籍均有涉獵,醫術自然也不例外,有道是技多不壓身嘛,平時多學一點,說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場了,這是我個人堅守的淺見,自娛自樂罷了。”賈琬在談笑風生間不動聲色的裝了一個無懈可擊的逼。
也許策問和八股文他比不上那些動輒就啃了十幾年書的儒生,但論奇思妙想與實踐能力,兩世為人的他要比那些儒生強太多,兩者壓根就不在一個層面上,就他目前所掌握的科學知識,雖然很淺薄,但也能讓國朝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前提是得有人給他機會以及權利去施展。
薛寶釵抿了抿櫻唇,低頭看著腳尖,賈琬笑道:“薛姑娘,你還是回去休息吧,生意上的問題就放在那兒,我們改天再談也為時不晚,天底下沒有什么事是比身體健康更重要的了,我這就告辭,對了,我差點忘了今天來的目的,瞧我這記性?!?
“這里是五千兩銀票,請你轉告薛大哥,不必在作坊的選址上面糾結,只要地方寬敞,人馬進出方便就行,遠離人煙也沒關系,我們又不是開酒樓?!辟Z琬從袖兜里取出一摞嶄新的銀票放在了桌面上。
“我記下了,公子,我送送你!”
來到二門外,賈琬微微躬身,給薛寶釵行了一個推手禮,道:“薛姑娘,有勞相送,就送到這兒吧,我們改日再見?!?
“公子慢走。”
薛寶釵像上次那樣站在樹蔭下目送賈琬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畫廊轉角,晌午燦爛的陽光同樣被層層綠葉分割成一團團大小不一的光斑,同樣溫柔地落在她如詩如畫的眉眼上,只不過這次她沒有再心緒復雜的悠悠一嘆,而是滿心歡喜的微微一笑。
他當我是朋友呢。
......
賈琬一路上婉拒了好幾個意欲用重金從他手里買一首美人詞的龜公,他們開的價都不低,一度炒到了兩千五百兩銀子,但賈琬都不為所動,那些好的詩詞都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焉能隨意與人?
他哼著小曲來到孫大娘的裁縫鋪,準備接香菱回家,香菱正在認真的跟孫大娘學習做女紅,在那一段四處風餐露宿,顛沛流離的灰暗歲月中,拐子請來的教養嬤嬤教會了她該如何討好和服侍男人,但卻沒有她教女紅這種被無情拋棄后也能發揮出作用,借此生存下去的一技之長。
“哥兒來了,看看,這些都是香菱做的,這孩子看著是有點呆,但聰明著呢,手又巧,大娘一教就會,這才小半天她就學會縫香囊和襪子了,哥兒好福氣喲!”
孫大娘向賈琬展示了香菱縫的一只又漂亮又精致的香囊,賈琬深感欣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她閉上了多姿多彩的大眼睛,像貓兒一樣發出幾聲淺淺的呻吟,這是他們主仆之間特有的交流方式之一,雙方都會從中得到無法取代的愉悅感。
“做得好,當賞,爺晚上再做紅燒坤肉給你吃,來,給大娘磕個頭,她老人家這技術在全應天都是排得上號的,能跟她學是你的福分,要是爺以后窮困潦倒了,還得指望你給人做針線活來養活爺呢!”
香菱聽話的跪下,撅著圓滾滾的小屁股給孫大娘磕了一個響頭,她大概是覺得一個不夠,便又磕了兩個,孫大娘把她扶起來,不停的抹眼淚,香菱見她哭了,也“吧嗒吧嗒”的跟著掉起了金豆豆,孫大娘抱住她,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她的一枕柔順油亮的青絲,直夸她是懂事的好孩子。
人類的快樂來源千奇百怪,但悲傷卻是類似的,她們各有各的不幸,前者骨肉分離,后者家破人亡,也各有各的幸福,前者是不用再忍饑挨餓了,她找到了值得托付終身的依靠,后者則是身邊還有一個小孫子在,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奔頭,賈琬輕輕一嘆,這人世間吶!正打算安慰一番,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呼喚。
“琬大叔!琬大叔!琬大叔!”
聽聲音就知道來者是何人,賈琬皺著眉來到店鋪外,來人正是世襲三等銜的賈范,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哀求道:“琬大叔,十萬火急,您快救小侄一救吧,本府的唐同知要上奏彈劾小侄吶!”
“你如果沒有做傷天害理的惡事,唐同知為何要上奏彈劾你?再者,我區區一個小小秀才,要權沒權、要錢沒錢、要勢沒勢、要人沒人,又如何能救你一救?”
“琬大叔,整個應天誰不知道你和敦儒公是忘年交,他最是看好你,只要您到他面前開一開金口,從中斡旋一二,小侄就有救了哇,以前的事是小侄一時糊涂,做的太不厚道,小侄給您磕頭賠罪了,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德報怨啊!”
一個“草”字輩的子弟湊過來附耳道:“范二哥昨天晚上在城中閑逛時看上一個女子,便上去糾纏,那女子不愿意,他就讓家奴硬搶,那女子也是硬氣,當即就跳了秦淮河,幸好被人救了上來,不曾傷及性命,哪知唐同知是那女子的親舅舅,一怒之下就說要上奏彈劾他,他就跑來找您求救了。”
聽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賈琬為了防止他走投無路時狗急跳墻,傷害到香菱,只得應下,并表示會竭盡所能,他現在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了,他有了牽掛,不能再用一腔熱血和孤勇去直面世俗了,做任何一個決定前都必須得再三斟酌才行。
被巨大恐懼籠罩的賈范總算被他給勸回去了,當天夜里,府衙的捕快們破開了他家的房門,將還在與小妾媾和的賈范繩之于法,賈琬第二天才知道他惹了一個不該惹的人,當街強搶民女本來就是一件性質極其惡劣的罪行,依照國朝律法應當脊杖五十并罰金一百兩,何況受害者的親舅舅的叔父的好友是金陵省承宣布政使,堂堂的正二品朝廷重臣、金陵省名義上的最高行政長官、貴比應天六部尚書的一方大佬,治他一個徒有其名,于國無益的正三品雜號將軍還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
于是乎,第二天一大早賈范便被關進了江寧縣縣牢,陳知府將他所犯的罪行寫成了折子,連夜派人快馬進京飛報宗正寺,而他最好的下場估計也是被褫奪爵位后貶為庶人,抑或流放至邊關充軍。
對于這種破事,賈琬并不關心,依舊與香菱過著一日三餐的小日子,白天他去府學里溫習功課,香菱去孫大娘的裁縫鋪里幫忙,晚上他們再一起買菜、一起做飯、一起刷碗、一起洗澡、一起睡覺,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十天便過去了,這一天下午,他準備去看看薛蟠經過層層篩選后才報上來的作坊選址,不曾想剛出院門便碰巧撞上了趙捕頭和他的兩個徒弟。
看到他們身后停駐的馬車,賈琬大喜過望,趙捕頭抱拳道:“相公,我等三人不辱使命,把人給您找到并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