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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首都病房的冬天

  • 倚門
  • 蜜汁行者
  • 2607字
  • 2025-06-25 14:16:51

十月的北京西站,人流如潮水般涌動。我站在南廣場空曠的出站口,秋風卷著幾片枯葉在腳邊打轉。遠遠地,我看見三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圓形石墩上——父親佝僂著背,姐姐不停地看表,而母親安靜地坐著,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若是尋常的探親,此刻我該飛奔過去,接過他們手中的行李,熱烈地討論著要去哪里游玩。但這次不同,他們是來看病的,看母親的肝癌。秋陽斜照在他們身上,投下的影子又細又長,像是被疾病拉扯變形的生命線。

“等很久了吧?“我走過去,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

母親抬起頭,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剛到沒多久,BJ真大啊。“她的語氣輕松得像是來旅游,只有眼角細微的皺紋泄露了一絲疲憊。

我租住的七十平兩居室在朝陽區一棟老舊的居民樓里。和室友說明情況后,他爽快地答應讓出一間臥室。“癌癥“這個詞似乎有種特殊的魔力,能讓最陌生的人也愿意伸出援手。

母親一進門就開始打量我的住處。她的目光掃過堆滿雜物的茶幾、沾著油漬的廚房瓷磚、塌陷的床墊,眉頭微微皺起。第二天我下班回家,發現整個房子煥然一新——地板亮得能照見人影,衣柜里的衣服按季節分類疊放,連冰箱里過期的醬料都被清理干凈。而我的床上,赫然擺著一個嶄新的床墊。

“媽,這......“

“你那床墊都塌成那樣了,怎么睡人?“母親邊擦灶臺邊說,“年輕人不懂愛惜身子,老了要吃苦的。“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在廚房忙碌,突然想起小時候每次開學,她都會把我的書包洗得干干凈凈,鉛筆削得整整齊齊。二十多年過去了,她依然在用同樣的方式愛著我,即使此刻她才是那個需要被照顧的病人。

為了讓他們安心,我每天上班都穿得格外正式,白襯衫熨得一絲不茍,皮鞋擦得锃亮。我想用這副體面的外表告訴他們:我在BJ過得很好,你們只需專心看病,不必為我操心。但某個深夜,當我躡手躡腳地去衛生間,經過父母暫住的房間時,聽見母親在黑暗中輕聲啜泣,父親低聲安慰著:“別讓孩子聽見......“

水龍頭爆裂那天,是我情緒崩潰的導火索。當時公司項目正值關鍵階段,母親的檢查報告又不樂觀,我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當聽見廚房傳來“嘩啦“的水聲和母親的驚呼時,我沖進去看見水流噴涌而出,瞬間就紅了眼眶。

“怎么這么不小心!“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母親愣在原地,雙手還保持著擰水龍頭的姿勢。那一瞬間,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神里滿是惶恐和無措。“我...我不知道會這樣...“她囁嚅著,“現在怎么辦?“

我立刻后悔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抖的手指,我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最后還是室友冷靜地關了總閘,我們一起去建材市場買了新水龍頭。回來的路上,母親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仿佛怕再次惹我生氣。這種卑微的姿態刺痛了我——她本該理直氣壯地責罵我亂發脾氣,而不是像個犯錯的小孩。

穿刺手術后的那個下午,陽光出奇地好。母親撩起衣襟給我看腰側的傷口——幾條紫紅色的橫線,像幾條丑陋的蜈蚣趴在蒼白的皮膚上。

“疼嗎?“我輕聲問。

“不疼,醫生技術好著呢。“她放下衣角,忽然說,“要是不是因為看病,而是專門來看你,該多好呀。“

我喉嚨一緊,匆忙轉身往衛生間走:“別說這個,咱們治病要緊。“鎖上門,我把水龍頭開到最大,讓嘩嘩的水聲掩蓋自己的哽咽。鏡子里,我看見一張扭曲的臉,淚水混著自來水在洗手池里打著旋兒,消失在下水道深處。

母親住院后,姐姐陪護,父親回了老家。我去醫院的次數并不多,每次踏入腫瘤醫院的大門,消毒水的氣味就讓我呼吸困難。我給自己找了兩個理由:一是請假影響收入,而治療需要大量金錢;二是我害怕,害怕看見母親一天天消瘦,害怕每一次見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某個周末,我終于鼓起勇氣去醫院。母親抱怨醫院的飯菜難以下咽,我便決定親自下廚。照著短視頻教程,我手忙腳亂地做了炸蝦和鐵鍋燉。蝦炸得外焦里生,鐵鍋燉成了一鍋糊狀物,嘗了一口就咸得發苦。但母親吃得很香,甚至向臨床的病友炫耀:“我兒子專門給我做的,在BJ上班還學會做飯了。“

我坐在病床邊,看著她艱難地吞咽那些失敗的作品,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她咀嚼的每一口,都像是在咀嚼我無能的證明。

十一月底,公司派我去西安出差。站在回民街熙攘的人群中,我拍下各種美食發給母親:“看,羊肉泡饃,等你病好了帶你來吃。“我試圖用這些熱鬧的畫面告訴她:生活還在繼續,一切都有希望。

母親偶爾會打來電話,聲音透過電波傳來,虛弱卻溫暖。有一次,她突然問:“你咋也不給媽多打打電話,你就不想媽嗎?“

我想說“想“,想得心都疼了。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最近工作太忙了......“我害怕一旦傾訴思念,就會忍不住告訴她醫生說的那些殘酷的數字,害怕電話兩頭都會哭得不能自已。

十二月的BJ寒風刺骨。母親做栓塞手術前,暫時出院住進了我的新住處——一個比之前更小的公寓單間。她因為放療顯得比較虛弱,卻還在操心我的生活。

“BJ太辛苦了,“她靠在床頭說,“你表姐考了教師證,在老家中學教書,日子多安穩。“

為了哄她開心,我當場搜索教師資格證報名頁面:“你看,我已經報名了,明年就去考試。“屏幕的藍光映在她臉上,我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道,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的欺騙讓我心如刀絞。我知道她可能等不到我真正拿到教師資格證的那天了,但我還是決定去考——不是為了回老家教書,而是為了在某天,能夠站在講臺上告訴學生們:有些愛,一旦錯過就再也無法彌補。

春節前夕,我們踏上了回家的列車。母親虛弱得幾乎無法站立,我和姐姐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在北京西站的候車大廳里,她彎著腰,像一棵被風雪壓彎的老樹,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而緩慢。

老家車站的深夜冷清得可怕。一個司機要價高出十塊錢,我執拗地討價還價。母親輕輕拽我的衣袖:“半夜了,有車就不錯了......“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讓我羞愧難當。在生死面前,我竟還在計較這區區十元錢。

火車啟動的那一刻,我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BJ站臺,突然明白這半年來我犯了多少錯——我逃避、偽裝、發脾氣,用忙碌當借口,卻忘了母親最需要的,或許只是我坦誠的陪伴和擁抱。

這半年像一場漫長的冬夢。當春天終于來臨時,母親的病情卻進入了寒冬。那些沒說出口的愛,那些壓抑的淚水,那些假裝堅強的日日夜夜,都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積雪,再也不會融化。

如今每當我路過北京西站,總會不自覺地望向那個圓形石墩。恍惚中,我仿佛又看見三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等待——父親佝僂,姐姐看表,而母親安靜地微笑,像是隨時準備告訴我:“BJ真大啊。“

而我多么希望,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庭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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