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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八月噩耗

  • 倚門
  • 蜜汁行者
  • 2793字
  • 2025-06-25 13:31:50

2018年是,是我家轉折的一年。

八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銅汁,從BJ的高樓間傾瀉而下。那天早晨我擠進地鐵時,胸口突然一陣發緊,仿佛有人用無形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臟。這種沒來由的不適持續了幾秒便消散了,我以為是車廂里渾濁的空氣所致,并未在意。

辦公室里,冷氣開得很足。我對著電腦屏幕整理報表,數字卻像一群不安分的螞蟻,在眼前爬來爬去。下午三點,窗外的陽光斜斜地切進來,在我的鍵盤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帶。就在這時,手機震動起來。

屏幕上顯示著姐姐的名字。這個時間點接到她的電話很不尋常——我們通常只在晚上聯系,平時的時間練習的不多。我的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弟弟...“電話那頭傳來姐姐帶著哭腔的聲音,“咱家出事了。“

我感覺情況不妙就立馬沖出辦公室,在遠處的走廊窗戶方便接聽詢問:“到底咋了?“

“咱家有人得了重病了...“

我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父親消瘦的面容。這些年他的高血壓和腦部陰影一直是我們全家的隱憂。但奇怪的是,我脫口而出的卻是:“誰?怎么了?“感覺有種預兆一樣,這次并非父親的事。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是媽...媽得了癌癥,是肝癌...“

辦公室的遠處的噪音突然遠去,耳邊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轟鳴。我的視線落在墻上掛著的日歷上——2018年8月,那個數字“8“像兩個疊在一起的腫瘤,猙獰地瞪著我。

“不可能,“我的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媽不是身體一直挺好的嗎?還能爬山,還能熬夜照顧老爸...“

“前段時間媽一直發燒...“姐姐斷斷續續地解釋,“吃了退燒藥就好些,但總是反復...昨天去做了CT...“

我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數字從15:07跳到15:08。“醫生怎么說?是初期還是...“我沒能說完那個詞。

“基本算是...晚期了。“

掛斷電話后,我發現自己的手早就撕開了背心底部的一角,整體都顯示異常的褶皺。遠處同事投來疑惑的目光,我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低頭假裝接打平凡的電話。遠處的寫字樓和街景變得模糊不清,淚水已悄然掛滿臉龐。

下班后,我機械地走向常去的小飯館。路上經過一家藥店,櫥窗里琳瑯滿目的藥品整齊排列,我下意識想到母親。我突然想起去年春節,母親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她站在灶臺前炸年貨,油鍋里的泡泡此起彼伏,映得她的臉明明滅滅。那時她的動作還那么利落,誰能想到癌細胞已經在她體內悄然扎根?

好友阿常已經在飯館等我了。我剛坐下,他就皺起眉頭:“你臉色怎么這么差?“這句話像打開了某個閘門,我突然伏在油膩的桌面上嚎啕大哭。餐館老板娘驚恐地遞來紙巾,阿明揮手示意她離開。

“我媽...肝癌晚期...“我斷斷續續地說出這幾個字,喉嚨像被砂紙摩擦過一樣疼。

阿常告訴我,現在我才是家里的支柱,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要冷靜去處理,悲傷是沒有用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安排治病,要裝作沒事人一樣去處理。這樣才能讓母親安心,讓家人覺得出事后也有人可依,我就是他們的依靠。

他的話很有道理有效,那晚回到出租屋,我瘋狂地在網上搜索所有關于肝癌的信息。瀏覽器記錄里很快堆滿了“肝癌生存期““肝癌治療新方法“之類的關鍵詞。醫學網站上的專業術語在我眼前跳動:“1年生存率““門靜脈癌栓“...每一個陌生的詞匯都像一把小刀,在我心上劃出細小的傷口。

最讓我絕望的是那些冰冷的統計數據——肝癌被稱為“癌中之王“,多數患者確診時已到中晚期,它不會報警。我盯著屏幕上那些曲線圖和數據表,突然想起母親常說的一句話:“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她說這話時總是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天氣。

凌晨三點,我精疲力竭地合上電腦。窗外,BJ的夜空被霓虹燈染成暗紅色,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我突然意識到,此刻母親可能正在老家的床上輾轉反側,而癌細胞正在她體內無聲地擴張疆土。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行尸走肉般上班下班,不敢給母親打電話。每次手機響起,我都害怕是老家又傳來什么壞消息。周末,我終于撥通了姐姐的電話,商量帶母親來BJ看病的事。

“媽知道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知道了...“姐姐的聲音很輕,“但她表現得比我們都鎮定。“

這倒不意外。母親一向如此——父親每次住院,都是她在病床前忙前忙后,從不讓我們看見她的脆弱。記得有次父親半夜血壓飆升,母親一個人找鄰居幫忙、收拾住院用品,等我們趕到醫院時,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她只是安靜地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手里攥著裝著各種證件的塑料袋。

掛斷電話,我立刻上網掛了BJ腫瘤醫院最權威的專家號。掛號系統顯示前面有三百多人排隊,我盯著那個數字,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整夜不睡為我換熱毛巾的情景。那時窗外的楊樹葉子沙沙作響,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她疲憊的臉上畫出一道銀色的線。

九月初的BJ依然炎熱。在腫瘤醫院門口見到母親時,我幾乎認不出她了——短短兩周,她似乎瘦了一圈,但臉上卻掛著比平日更燦爛的笑容。表哥和姑父陪在她身邊,像兩堵沉默的墻。

“媽!“我快步上前,喉嚨發緊。

“哎呀,大老遠的,你們折騰什么。“母親拍拍我的手臂,她的手比以前更粗糙了,但力道依舊沉穩,“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仔細端詳她的臉,想找出病痛的痕跡。但除了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些,她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不同。這反而讓我更加心酸——疾病總是先啃噬那些最堅強的人。

醫院大廳擠滿了人,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氣味。我們排了三個小時的隊,母親一直安靜地坐著,偶爾和姑父聊幾句家常。候診區的電視在播放養生節目,主持人正滔滔不絕地講解如何預防癌癥。我偷偷觀察母親的表情,發現她正專注地看著窗外的一棵梧桐樹,目光平靜得像一潭秋水。

終于輪到我們時,老專家看了老家的檢查報告,又開了幾項新的檢查。整個過程母親都出奇地配合,沒有多余的問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只是在做增強CT前,她悄悄問我:“這個要打針嗎?“那一刻,我才驚覺她終究也是會害怕的。

檢查結果和老家診斷基本一致。醫生私下告訴我,情況不太樂觀,但還可以嘗試介入和放療治療。我機械地點頭,記下各種醫學術語和治療方案,卻感覺這些話都飄在空氣中,怎么也進不到腦子里。

送走母親一行人后,我回到空蕩蕩的出租屋。夕陽透過窗戶照在床上,把被單染成橘紅色。我坐在光暈里,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發高燒,母親背我去醫院的情景。那也是個黃昏,她瘦弱的脊背在我胸前起伏,晚風吹起她鬢角的白發,在夕陽下閃著細碎的金光。

如今角色對換,我卻不知道該如何背起她的病痛。窗外,BJ的夜色漸漸降臨,遠處的霓虹燈一盞盞亮起。我摸出手機,想給母親打個電話,卻在撥號前停住了——說什么呢?安慰她不要害怕?可明明害怕的是我自己。

十月的治療計劃已經安排好,但我知道,從那個八月的下午開始,某種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就像一滴墨落入清水,再怎么攪拌也無法回到最初的純凈。我躺在床上,聽著樓上鄰居家孩子的哭鬧聲,突然明白:長大成人的標志,不是學會面對自己的苦難,而是眼睜睜看著最愛的人受苦卻無能為力。

夜深了,我起身倒了杯水。月光從窗簾縫隙溜進來,在水杯中投下一道搖曳的光影。我舉起杯子,對著想象中的母親輕輕碰杯:

“媽,咱們十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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