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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陰謀詭計

兩人蛇行鼠伏,小心翼翼地潛往戰場。穿出一座樹林,來到戰場的東南角,終被發現,左側草叢里竄出六、七名隋兵,手提長劍,厲叱連聲,瘋虎般撲來。另一邊早布成陣勢,嚴陣以待的一隊五十許人的騎兵,聞聲揮矛趕至。兩人對敵人恐懼大減,一言不發,先往徒步而來的隋兵迎去,提刀疾劈。想起那被夷為焦土、人畜盡遭屠戮的鄉鎮慘況,胸中殺機狂涌,人隨刀走,氣勢遠遠凌駕敵人之上,刀嘯起處,幾名隋兵人仰劍飛,無一幸免。敵騎已至,兩人展開輕功,避入草叢矮樹之間,讓敵人難以追來。待那些騎兵退走,他們再沖出草原,伏在那里的一隊弓箭手和刀斧兵怎想得到敵人忽然無聲而至,給兩人斬瓜切菜般砍倒數人,還以為敵方來了大批援軍,竟然亂作一團。一些火炬掉到草叢上,立時燃燒起來,往四周蔓延開去。兩人尚未知這場火實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原來這一區隋兵的軍力達三千之眾,其中還不乏武功高強的好手,若在正常的情況下,一旦陷入重圍中,即管強如杜伏威之輩,最后也只有力戰而亡,何況他們兩個經驗不足的小子。

寇仲大叫道:“這邊走!”

五名隋兵迎上來,徐子陵后發先至,撲上前去,一抖長刀,施出血戰十式的“死生存亡”,刀法如巨浪狂卷,勁氣縱橫,一人立即應刀喪命,另一人給他掃得打著轉飛跌一旁,另三人一聲發喊,各自逃散。兩人哪試過如此威風,高興得怪叫連聲,往戰場核心處殺去?!爱?!”忽地一人橫移到寇仲前方,左右雙硬生生把他震阻當場。徐子陵撲上時,亦給對方逼退。交戰至此,兩人還是首回遇上對方強手。無數隋兵由那人背后擁出,沖殺過來。

逼退兩人的是個隋軍將領,滿臉怒容,大喝道:“給我將這兩個小子碎尸萬段?!?

在平原半里許外另一端的山丘高處,近二百名青衣武士布成陣勢,以強弓勁箭,緊護著中心處一名長發垂肩的白衣美女。美女每發出一道命令,負責打燈號的三名手下便揮動綁在長竿頂的三色燈籠,指揮戰場上己方武士的攻守進退。美女身后一排站了四個人,看他們的神態氣度,知均是高手,分別是濃須矮子、鐵塔般的巨漢、身穿儒服的男子和一位容顏丑陋的中年健婦。

長發美女柔聲道:“奇怪!為何敵人東南角處隱見亂狀,誰會來援助我們呢?”

后面四人極目望去,卻絲毫不覺異樣。

長發美女美目深注道:“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我是從對方旗號的揮動看出端倪,若亂勢擴大,我們要好好利用,不但可解開重圍,還可有機會獲勝呢。”

儒服男子眼中射出景慕神色,恭敬道:“小姐學究天人,精通兵法,目光如炬,確是能人所不能?!?

丑婦道:“照我看若真有援兵趕來,我們該先行突圍再謀反擊,小姐千金之體,實不用以身犯險?!?

她一開腔,其他人立即為她有如夜梟嘶鳴的難聽聲音大皺眉頭。她的話卻得到濃須矮子的支持,同意道:“李公派我們來保護小姐,曾有言萬事以小姐安危為重?!?

長發美女秀麗無匹的玉容閃過不悅之色,語氣聲線仍是那么溫柔婉轉,淡淡地說道:“我身為統帥,臨危怎可只顧自身,況且兵敗如山倒,我若抵不住秦叔寶這支精銳隋師,給他攻入扶春,要取回就難比登天?!?

話音才下,東南角剛好起火。長發美女立即從敵陣的微妙變化感到對方真個出現混亂。東南角正是敵方將帥的戰場指揮部,牽一發而動全身,非若其他地方之縱有突變而不關痛癢。長發美女仍以那副閑雅悠哉的俏模樣,發出以東南角為首要目標全面反攻的命令。身后四人掣出兵器,擁著長發美女登上牽來的戰馬,二百多人馳下小丘,與兩隊各千人的戰士,投入戰場去,與敵軍展開全面的決戰。

寇徐兩人此時正陷身苦戰之局,進退不得,忽地隋兵往四外退開,原來一隊青衣武士策馬沖殺過來,登時沖散圍在四周的隋兵。兩人喜獲脫困,兼之筋疲力盡,后力難繼,翻身逃進火勢熊熊的草原內,閉氣左繞右行,遠遠離開戰場。到倒在一處山頭,再沒有奔跑的力氣。戰場的廝殺聲仍潮水般陣陣傳來。

寇仲嘆道:“以后再不要做這種傻事,好漢架不住人多,我們雖是不折不扣的好漢,但對方卻人多,明白嗎?”

徐子陵道:“那個隋將不知是誰,如此厲害,幸好我們手快,否則一就可要了我們的命?!?

寇仲冷哼道:“他算什么東西,我們打多兩場,保證可以贏他。”

徐子陵見他如自己般渾身是血,關心道:“有沒有傷到要害?”

寇仲哂道:“傷到要害還能跑到這里嗎?這種矛盾的話虧你說出口來。是了!不如我先給你看傷口?!?

徐子陵道:“有什么好看?看了又怎樣?幸好我們有自我療傷的神功大法,不如睡一覺,明天再算吧!”

寇仲頹然伏到地上,不一會兩人運起內息,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徐子陵若有所覺,睜開眼來,寇仲仍在長草叢里熟睡如死。他伸展四肢,感到身上七、八處傷口無不火辣辣地疼痛。太陽升上正天,四周鳥語花香,空山靈寂。昨晚的戰爭像個遙遠和不真實的噩夢,若非身上處處劇痛,定會以為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廝殺的事。一隊鳥在似是靜止著的藍天上悠悠飛過。在這剎那,徐子陵似像捕捉到大自然某種亙久長存的奧理,只是無法具體描述出來。心中一片平和,靈明清澈。經過昨晚不斷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一戰,他感到進入人生全新的一個階段。所有危險和苦難,只是磨煉和修行的必須經歷和過程。

寇仲的手肘撞他一記,低笑道:“呆頭呆腦地在想什么?”

徐子陵坐起來,皺眉看著渾身血污和滿是炭屑的破衣爛褲,苦笑道:“我在想著一套干凈整潔的新衣和一頓豐富的菜肴,其他的可以將就點?!?

寇仲爬了起來,左顧右盼,頹然道:“小弟完全失去方向的感覺,更遑論彭城是在東或西。怎么樣?我們是否胡亂找個方位碰運氣?!?

徐子陵道:“為何仲少會忽然失去方寸?像彭城那種通都大邑,必有官道相連,只要我們回到昨晚那條大路上去,遇上人虛心上問,定可找到正確的途徑。”

寇仲笑道:“說得對!走吧!”

兩人找條山藤隨便地把長刀掛在背上,憑著記憶,往昨夜那成了廢墟的市鎮走去。狂奔一會,至少走了七八里,他們放緩腳步,打量四下形勢。

寇仲苦笑道:“看來我們是迷路了,否則該已見到那座墟鎮。這里前不見人,后不見村,想找個人問路都不成,咦!那是什么?”

徐子陵早望到山下有煙火升起,喜道:“不知是什么,過去一看立可分曉?!?

兩人奔下山去,豈知那看來不遠的地方,到黃昏時才能到達,原來是一座小村莊。炊煙在其中一間屋子的瓦頂上裊裊升起,顯是有人生火煮飯。寇仲和徐子陵卻為他們擔心,這區域離戰場不遠,若來了幾個禽獸不如的隋兵,村內的人將要大難臨頭。轉眼抵達村口,見到只有三十來戶人家,屋舍稀落,卻是悄無聲息,毫無雞鳴犬吠的正常情景。兩人大感不妥。

寇仲道:“這條村家家戶戶門扉緊閉,看來村民早因戰事逃往別處,那間有煙火升起的村屋,可能是給路過的人借用來生火煮飯,我們要不要去碰運氣,不妥的話,拔足就跑,憑我們的輕功,該沒有問題吧!”

徐子陵一拍背上長刀,哈哈笑道:“千軍萬馬我們仍不害怕,還怕什么過路人嗎?若是行商,我們求他一碗白飯吃吃,又或當他的臨時保鏢賺點盤纏去找素素姐姐。”

寇仲挺胸道:“我差點忘掉自己是一流高手,來吧!”

帶頭舉步入村。炊煙升起處,是村中最大的一座屋宇,分前后兩進,還有個天井,但門窗緊閉,透出神秘的味道,亦不聞任何聲息。

寇仲大叫道:“有人嗎?”

連喚幾聲,沒有人回應。

徐子陵心中發毛,推了推寇仲道:“還是溜走算了?!?

寇仲哂道:“忘了自己的高手身份嗎?我們進去看看,說不定人走了,卻留下兩碗白飯給我們呢。”

來到屋前,寇仲伸腳一撐,屋門應腳而開。兩人跨過門檻,進入廳堂,一應家具器皿俱在,只是布滿塵埃,墻角結了蛛網,顯是荒棄了有好一段日子。不由心中奇怪,穿過天井,往后宅走去,發覺屋內空無一人,只不知誰在廚房燃點起爐灶,形成炊煙裊裊的景象,而此時余煙已弱,快要熄滅。

徐子陵細察地上痕跡,寇仲的聲音由后堂傳來道:“小陵快來,你尋到一半的夢想?!?

徐子陵哪還有閑情研究他話中含意,趕了過去,踏入后廂的房門,迎面一片烏云蓋來,他伸手接著,竟是一套干凈的麻衣。一個大箱由床底被拖出來,蓋子打開,寇仲掏出一堆衣物,亂撒到床上,尋寶似的左挑右揀。兩人興高采烈地換上新衣,感覺煥然一新,只是饑腸轆轆,大嫌美中不足。天色暗沉下來,兩人搜遍屋子,仍找不到半粒谷米或小麥。

寇仲道:“凡村莊必有果林,你在這里弄干凈床鋪,我去采些美果充饑,這里床被俱全,今晚我們就在此借宿一宵,明天繼續趕路?!?

徐子陵點頭同意,分頭行事。

片晌后寇仲提著只大公雞回來道:“原來還有些家畜留下來,后面有片很大的墳地,大半是新墳,看來這村的人并沒有離開,只是因染上疫癥一類的病死了?!?

徐子陵吁出一口涼氣道:“那我們穿的豈非是……”

寇仲把大公雞拿到天井處置,叫道:“至少還有一個人沒死,否則誰為死去的人立墳,說不定就是那人在生火哩?”

徐子陵聽得毛骨悚然,走出天井扯著寇仲,說道:“不如換第二間屋吧?我去找火種!”

寇仲表面雖扮出膽大包天的樣子,其實亦是心中發毛,立即全力支持徐子陵的提議,移師到另一邊一間較小的屋內去。待填飽肚子,忽地翻起風來,兩人不敢碰那些床榻,關上門窗,倚在墻角歇息,雖心驚膽跳,但終敵不過身體的疲累,沉沉睡過去。半夜里,兩人驚醒過來。駭然坐起之時,蹄聲轟傳,填滿屋外的空間。他們爬起身來,移到窗前,朝外望去。

一群人擁入村莊,策著健馬,勁裝疾服,背負箭筒,模樣粗獷狂野,不類中土人士。這批人大約有三十之眾,其中一人身形特別雄偉,肩負著一個約八尺長的長方形箱子,予人感覺卻是輕松自如。到了村中,那負箱的大漢從容躍下馬來,把箱子橫放路心,其他人紛紛甩蹬下馬。其中一名看來是頭兒的瘦高漢子仍高坐鞍上,打出搜查的手勢,除那負箱巨漢外,其他人迅速散開,分頭踢門入屋。

寇徐兩人見這批人無不身手矯捷,行動迅快,莫不是武技強橫之輩,哪還記得自己亦是武林高手,躍上橫梁,躲在梁柱和瓦頂間的空隙處,倒算隱蔽安全。下方腳步聲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兩人忍不住探頭下望,原來那些人竟將箱子放進屋里來,且放在他們下方處,又發覺箱蓋上開了十多個小孔。四名大漢分守前后門,神態緊張。接著又有人走入屋來,他兩人忙把頭縮回去,閉起口鼻呼吸,運用內息,不敢發出些許聲響。下面的人以他們從未聽過的語言急促地說話,使他們肯定這批人乃來自中土外之人,也更為之大惑不解。下面的人忽然停止說話。寇仲和徐子陵隔了好一會后,終聽到村外某處傳來蹄音,益發提心吊膽,不敢露出任何形跡聲音,因為這幾個外域人的聽覺明顯比他們高上幾籌。那些人再說了幾句話,相偕步出屋外去。

寇仲伸手在徐子陵背上寫道:“箱內藏的定是人,否則何用要開氣孔透氣?”

徐子陵點頭同意。另一批人馬馳入村中,聽蹄音,該與前一批人人數相若。蹄音驟止。

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道:“蒲山公麾下祖君彥,謹祝貴國頡利可汗龍體安康?!?

頡利可汗正是突厥的大汗。

長笑在屋外響起道:“原來是密公麾下文武雙全的祖君彥先生,未知我們大汗要求的東西,先生有否帶來?”

祖君彥從容答道:“請問這位將軍,在下該對你作何稱呼?”

突厥那方另一個雄壯的聲音道:“人說祖君彥博聞強記,乃密公座下‘俏軍師’沈落雁外最見多識廣的人物,怎么連我們顏將軍都認不出來呢?”

祖君彥笑道:“原來是有‘雙槍將’之稱的顏里回將軍,那么這位朋友必是‘悍獅’鐵雄,在下失敬?!?

顏里回冷哼道:“少說廢話,東西在哪里?”

祖君彥淡然道:“在下想先見上小姐一面,再出示寶物,這是密公的吩咐,請將軍見諒?!?

梁上的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中一震,祖君彥所提的小姐,是否素素的主子呢?因為素素正因被人襲擊,才流落到江南的鄉間去的。兩人同時想到下面的大箱子。大龍頭翟讓的掌上明珠是在箱里面嗎?

寇仲又在徐子陵背上寫道:“伺機救人!”

顏里回在外面冷笑道:“寶物到手,我們自會放人,大汗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假若先生再不出示寶物,大龍頭得回的只會是他愛女的尸骸,一切責任全在祖先生身上?!?

祖君彥長笑道:“和氏璧就在祖某背上包袱內,你們一手交人,我們一手交貨,這是早說好的。如若臨時變卦,責任該由顏將軍負起才對?!?

寇仲和徐子陵腦際像起了個霹靂,寶物竟是名傳千古的和氏璧。就在此時,下方異變突起。后門像沙粒般碎飛開來,兩個守衛的突厥高手來不及還招,已離地拋飛,氣絕斃命。另兩人驚覺時,一道黑影飛臨兩人頭頂,硬生生抓碎他們的天靈蓋。最駭人處,無論是碎門,尸身落地,赤手殺人,一切都發生在無聲無息中,活像正常的規律,在這人身上完全牽扯不上。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此人武功已臻化境,兼且陰柔之極,行動又快如鬼魅,在門碎灑地前已殺了四個守衛木箱的突厥高手。兩人腦際一片空白,再不敢看下去,連內息的運行都減慢了。他們的玄功來自獨一無二的《長生訣》,運行時能把引起高手警覺的呼吸、精氣和脈搏、心臟跳動等都減緩收斂至近乎死亡的境界,否則早給人發覺。來人武功之高,絕不會低于杜伏威。

“咿唉!”

箱蓋被揭了起來。那人一聲驚呼,接著是氣勁交擊的巨響,然后是連串悶雷般的聲音。“轟!”一聲震耳巨響中,左方墻壁磚石激濺,竟硬生生給那來人破壁而出,發出驚天動地的厲嘯,迅速遠去,聲勢驚人之極,整間房子都抖震了一下。沙石射到寇徐兩人身上,雖有真氣護體,仍覺疼痛難忍,可知此人內勁之強。

兩人再忍不住,又探首下望。箱子已成一地碎屑,屋內的家具變成碎木殘片。一個雄偉如山的男子卓立廳心,身穿寬大的黑袍,面向墻洞的方向,正凝神調息。由他們的角度看下去,雖不能得睹他的面目,卻清楚瞧到他帶著個猙獰可怖的面具。風聲響起,幾個人分由墻洞和前后門掠進來,嚇得他們忙又縮回頭去。

祖君彥的聲音首先響起道:“他受傷了!”

兩人心中泛起難以形容的怪異荒誕感覺。照理這個來救他大龍頭小姐的,該是祖君彥的自己人才對,而那躲在箱內的神秘男子則是他的敵人。為何祖君彥說話的語氣,卻似是站在神秘男子的一方?

更意想不到的事隨之而來,只聽突厥高手顏里回的聲音道:“翟讓出道至今,這趟尚是首次受傷,卻可使他以往辛苦經營的功業盡付東流?!?

鐵雄冷哼道:“這就是不識時務者的下場?!?

兩人終于明白過來,原來祖君彥已背叛了翟讓和李密,串通突厥人來演戲。難怪突厥人能把握素素小姐的行蹤,把她擄走。

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道:“雖是殺他不死,但已取得理想成果,此處不宜久留,我們依計行事好了。”

祖君彥和顏里回雙方人馬齊聲應是。不一會下面的人走個一干二凈,但兩人已給嚇破了膽,到天明前才敢溜下來,悄悄離開。

一口氣急走十多里路,到了一處隱蔽的山林,兩人才敢停下,探摘野果充饑。

寇仲嘆道:“偷襲大龍頭翟讓的人肯定不是突厥人,否則會像顏里回等帶有突厥口音,這人是誰呢?”

徐子陵坐到他身旁,猶有余悸地說道:“祖君彥真卑鄙,勾結外人來暗算自己的頭子,我們去揭發他?!?

寇仲苦笑道:“誰會相信我們?這種事我們是管不到的。為今首要之務,是找回我們的素素姐姐,立即把她帶離險境,免得殃及她這條池魚。要不要我作主婚人,為你和素素姐姐撮成好事?”

徐子陵惱道:“這當兒還有閑情開玩笑,你快給我找出往彭城的路,做他兩宗沒本錢的買賣,弄兩匹快馬趕往滎陽才是切要。”

寇仲跳了起來,拍胸保證道:“這事包在我身上,剛才在山頂時,我看到遠處有座神廟,找那個廟祝問路就成。上路吧!”

兩人繼續行程。到神廟在望,兩人卻大覺失望。原來地勢荒涼,通往神廟的路上雜草滋蔓,顯然久久未經人足踐踏,此廟分明是荒棄的破廟。在這烽火延綿的時代,不要說一間廟,整條村鎮都可變成鬼域。終抵荒廟外墻,果然是殘破剝落,死氣沉沉。

寇仲苦笑道:“總算有瓦遮頭,今晚我們在這里躺躺吧!”

徐子陵嘆道:“我真懷念昨晚那只烤雞,你那么神通廣大,不如再變只出來給我看看。”

寇仲一把扯著他往廟門走去,剛跨過門檻,齊齊嚇了一跳,廟堂中竟擺放著兩具棺木,塵封蛛網,陰森可怖。兩人同時發麻發怔。

好一會寇仲道:“你敢睡在里面嗎?”

徐子陵斷然搖頭,說道:“里面會有什么好東西,我寧愿到外面的山頭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算了。”

寇仲同意道:“走吧!”

正要離去,忽然“砰”地一聲,其中一具棺木的蓋子彈起來,往兩人磕去。

兩人魂飛魄散,齊叫了聲“鬼呀!”發足狂奔廟外。

驀地后方大喝傳來,有人怒喊道:“小子哪里走!”

兩人回過神來,轉頭望去,前晚在戰場中遇上的雙鑯隋將,正朝他們追來,他脫去盔甲,身上只是普通的武士服。只要是人不是鬼,那就好辦多了。

寇仲拔出背上長刀,站在院中哈哈笑道:“原來是老朋友!”

隋將閃電掠至,揚起雙鑯,向寇仲迎頭擊來??苤僖妼Ψ秸袛盗鑵枺桓矣矒?,展開“鳥渡術”,倏地錯開尋丈。徐子陵卻不肯退讓,搶前掣刀硬架。“當當”兩聲,徐子陵硬被震退兩步??苤購囊粋裙ブ?,滾滾刀浪,潮水般往對手卷去。那人不慌不忙,左右連環出擊,分別抵著兩人長刀,大開大闔之中,卻是變化無窮??苄煲粫r亦奈何他不得。但他的厲害武功正好激起兩人斗志,拿他練刀似的愈打愈勇,愈打愈純熟,迫得他不住后退。那人虛晃一招,飄身飛退。

兩人停下來,齊叫道:“為何不打了!”

那人沒好氣道:“打不過你們,還有什么好打的?!?

兩人見他如此坦白,好感大生。

徐子陵道:“你的軍隊到哪里去呢?”

那人把雙鑯掛回背上去,雙目寒芒一閃道:“若非你兩人擾亂了我秦叔寶的陣勢,我豈會敗給沈落雁那臭婆娘,今天我雖宰不了你們,但這個大梁子定不會忘記?!?

寇仲哂道:“這也算得大仇嗎?你們隋軍都是禽獸不如,整個鎮燒了還不算,還要人畜不留,奸淫婦女,這些血仇又怎么算?真恨不得那沈婆娘連你也干掉。”

秦叔寶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遂把那晚所見的慘況說出來,聽得秦叔寶搖頭嘆息,頹然道:“盡管把這些賬算在我秦某身上好了,橫豎秦某此趟回去,免不了殺頭之罪,什么都不在乎?!?

寇仲奇道:“明知要殺頭,還回去干嘛?”

秦叔寶不耐煩地說道:“你這小子懂什么,快給老子滾開,惹起我的怒火,就拉你其中一人陪葬?!?

寇仲心中一動,笑道:“死人要銀兩也沒用,橫豎你要回去送死,不如把身上銀兩當作積德行善,全送給我兩兄弟如何?以德報怨,這個善舉總算值得做吧。”

秦叔寶凝神打量兩人好一會,灑然笑道:“你兩個小子武技不錯,而且愈來愈厲害,想不到竟是窮光蛋。這樣吧!我身上的錢只僅夠我們吃喝一頓,就讓我秦叔寶死前作個東道,吃一大頓,然后各散東西。”

徐子陵懷疑道:“你不會覓機害我們吧?”

秦叔寶“呸”一聲吐了一口痰涎,怒道:“你兩個算什么東西?我秦叔寶南征北討之時,你們還不知躲在哪個奶子里撒尿喊娘。不識好歹就拉倒,休想我給你半個子兒?!?

寇仲打蛇隨棍上,說道:“你果然有誠意,讓我們到彭城最好的酒館去,不夠錢付賬可要由你老哥負上全責?!?

秦叔寶哈哈一笑,領頭去了。三人談談罵罵,走了一段路,前方現出一道河流,反映著天上的星光。

秦叔寶指著左方遠處一座高山道:“那是呂梁山,山的西北方三十里許處是彭城郡,前面這道是泗水,我們今夜在這里休息,天明時找條船上彭城,好省點腳力?!?

徐子陵奇道:“你的銀兩用了來雇船,我們哪有余錢去吃喝?”

秦叔寶一拍肩上雙道:“坐船要錢的嗎?誰敢不方便我秦某人?!?

寇仲咋舌道:“當軍的都是惡人。”

秦叔寶可能想起自己即將來臨的命運,頹然道:“不要再損我了。”解下雙,在河畔的草地躺下來,頭枕上。兩人解下長刀,學他般躺下來,仰望欲墜殘星,才知天將亮白。

秦叔寶道:“還未知你兩個小子叫什么名字?!?

寇仲說出來后,說道:“我們當老哥你是真正朋友,又見你快要殺頭,才把真姓名告訴你,但千萬別告訴別人,否則我們絕不會比你長命多久。”

秦叔寶奇道:“你們是通緝犯嗎?在這時勢里,誰有空理會你們呢?”

徐子陵道:“此事一言難盡,實情確是如此。”

秦叔寶欣然道:“你們當秦某是朋友,我當然不會出賣你們,也不要知你們的出身來歷。但坦白說,你們的刀法已可列入好手之林,等閑難遇上對手,更難得你們這么年輕,將來必成為一代大家。最厲害是你們不斷創出隨機應變的新招數,在第二次交手中我應付起來吃力多了。簡直是個奇跡?!?

兩人給他贊得飄然欲仙,秦叔寶坐起來,凝望呂梁山,嘆一口氣。

寇仲和徐子陵大奇,陪他坐起來,前者問道:“那座山有什么好看?”

秦叔寶黯然道:“那座山沒什么好看,但山上卻有個很好看的女子,這些年我已很少想起她,但此刻余日無多,不由又想起她來。”

徐子陵同情道:“秦老哥不若先去見她一面,再作打算?;蛘咭姷剿螅阍俨粫康没厝ニ皖^給人殺呢。”

寇仲道:“你當自己已在戰場喪命,從此隱姓埋名地過活算了?!?

秦叔寶苦笑道:“你們怎能明白我,若要我做個平凡的小民,情愿死掉。現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際,說不定會準我戴罪立功。若真是死定,我還會真的回去嗎?”

徐子陵釋然道:“原來如此,那你更要去探你的情人。”

秦叔寶哈哈一笑道:“那只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她是呂梁派主的千金,我是個窮軍漢,我只夠資格遠遠看她幾眼,不過碰上她之后,我每次和女人干時,都把她們當作是她。唉!她今年該有二十歲,恐怕早嫁夫生子?!毖韵虏粍龠駠u。

兩人留心看他的尊容,見他雖軀干粗雄,但臉如鐵鑄,滿臉風霜,顴骨高起,壓得閃閃有神的眼睛比對下細了不少,賣相確不大討好,絕非女人會容易傾心的那種男人。

秦叔寶見天色大白,站起來道:“不知為何竟會和你兩個小子說起心事,看!有船來了?!?

兩人隨他往岸旁奔去。一艘小風帆逆水而來,三人眼利,見到船上只有一個身披長袍,頭壓竹笠的人在船尾掌舵,艙板上鋪了張漁網,船頭處放滿竹籮。

秦叔寶招手道:“老兄!可否載我等一程?”

那人理也不理,反操船靠往對岸遠處駛去,以避開他們。秦叔寶向兩人打個手勢,騰身而起,率先橫過近四丈的河面,往風帆躍去。兩人以前最多是跳過三丈的距離,這刻別無他法,惟有硬著頭皮全力躍去。

三人一先一后,安然落在帆桅和船尾間的漁網上,寇徐同時歡呼,為自己的進步而欣悅。

那漁夫“哎喲”一聲,嬌呼道:“踏破人家的漁網哩?!?

三人同時面面相覷,怎么竟是個聲甜音美的年輕女子。就在此時,那女子右手望空一扯,三人腳踏處的漁網往上急收,把三人像魚兒般網離艙板,吊掛在帆桅處,其狼狽情狀,不堪之極。此時才察覺漁網四角被幼若蠶絲的透明長線連在帆桅高處一個鐵軸間,在日光下像隱了形般,一時疏忽竟著了道兒,奇怪的是透明幼絲竟可負起三人過二百斤的重量。三人愈掙扎,漁網不住搖晃,每晃動一次,漁網都收窄少許,最后三人擠作一團,指頭都差點動不了。女子哈哈一笑,掀起竹笠。如云秀發立時瀑布般傾瀉下來。

秦叔寶首先失聲道:“沈落雁!”說完這句話后,臉孔已隨網轉往另一邊去。

美女解下長袍,露出素黃的緊身武士服,腰束花藍色的寬腰帶,巧笑倩兮地瞧著一網成擒的三個手下敗將。

寇仲叫道:“我要氣絕,快要死了!還不放我們下來。不要掙扎?!?

沈落雁人如其名,確有沉魚落雁之容,那對眸子宛如一泓秋水,配上細長入鬢的秀眉,如玉似雪的肌膚,風姿綽約的姿態,確是罕有的美人兒,絕不比云玉真遜色。最難得是她有種令人心弦震動的高貴氣質,能使任何男子因生出愛慕之心而自慚形穢。

她伸手撥弄秀發,讓整張使人心迷神醉的臉容露出來,淡淡地說道:“你們稍安毋躁,待小女子說幾句話后,就把你們放下來。”再一聲嬌笑,柔聲道:“秦叔寶!你服了沒有?這是天下第一巧手魯妙子的‘捕仙網’,神仙都要上當。”她的秀發云裳迎著河風,貼體往后飄拂,更凸顯出她窈窕的身段和絕世的風姿,幾乎使人疑為下凡的仙子。

兩個小子看呆了眼,秦叔寶卻怒道:“若非這兩個小子在那晚亂搞一通,壞了我的陣勢,現在作階下之囚者,將是你這臭婆娘。你不過是勝了點運道吧!”

徐子陵怒叫道:“聽到嗎?我們就是你的大恩公,你怎能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沈落雁大笑道:“當然不可以!”

左手一揮,漁網墮下來,重重掉在艙板上,接著張開來。

三人怒火中燒,羞辱難禁,齊聲發喊,拔出兵器便要往她殺去。沈落雁由船尾處抽出佩劍,挽起三朵劍花,衣袂飄飛中,分別接了三人一招?!岸6.敭?!”每個與她長劍相觸的人,都感到她的長劍隱含無窮的后著變化,不但封死所有進手的招數,還覺得若強攻下去,必會為其所乘,駭然下三人先后退開,掠往漁網不及近船頭的位置。三人交換個眼色,都對她精妙絕倫的劍法生出懼意。

沈落雁好整以暇坐到船尾的小櫈上,劍橫膝上,微笑道:“你們三個大男人,有沒有膽量聽人家說幾句話呢?”

秦叔寶冷冷道:“秦某是敗軍之將,要取我項上人頭,悉隨尊便,但若要我背叛朝廷,加入瓦崗軍,秦某就得勸你打消妄想?!?

沈落雁任由河風吹得秀發在后方寫意飄拂,勾魂攝魄的美眸滴溜溜地掃過三人,最后停在秦叔寶的臉上,嬌笑道:“原來堂堂名將,竟連我一個婦道人家的話都不敢聽,好吧!你可以走了。但兩位小兄弟請留下來,讓落雁可好好表示謝忱?!?

寇仲大喜道:“留下來就不必,現在我兩兄弟最欠缺的是銀兩,美人兒軍師你身上有多少,就給我們多少吧!”

沈落雁“噗嗤”失笑,掩嘴嗔道:“誰想得到你們這么貪財,想要錢嗎?隨人家回家拿好嗎?”她無論舉手投足,均媚態橫生,偏是秦叔寶視若無睹,兩個小子卻是看得目不轉睛。沈落雁目光又移到秦叔寶處,故作驚奇道:“大將軍為何還戀棧不去呢?”

秦叔寶怒道:“這兩個小子和秦某半點關系也沒有。若真要算起來,還是累我輸掉這場仗的大仇家。沈落雁你若以為可拿他們來威脅我,是大錯特錯?!?

徐子陵奇道:“就算她要留下我們,怕也沒有這本事,怎能拿我們來威脅老哥你呢?”

秦叔寶搖頭道:“千萬別小覷這婆娘,她除了‘俏軍師’之名外,另有外號叫‘蛇蝎美人’,瓦崗軍的天下,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她打回來的,我們的大帥‘河南道十二郡招討大使’張須陀就是中了她誘敵之計,遇伏陣亡的?!?

沈落雁不悅道:“我對兩位小兄弟只有歡喜之心,你秦叔寶也算是個人物,不要造謠中傷我婦道人家好嗎?沈落雁亦當不起秦將軍的夸語。落雁說到底只是蒲山公旗下小卒,若說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當今天下舍密公尚有何人?!鳖D了頓續道:“大海寺之戰前,密公有言,說‘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且狠,可一戰而擒。但其旗下三將秦叔寶、羅士信和程咬金,卻是難得將材,若不為我用,必須殺之!’為了密公的囑咐,落雁才會費盡唇舌來勸將軍你棄暗投明。良將還須有明主,現在天命已定,隋室敗亡在即,天下萬民無不渴望明主。秦將軍若還要助紂為虐,請隨便離開。但兩位小兄弟必須隨落雁回家?!鞭D向兩人甜甜笑道:“回家才有銀兩給你們嘛!”

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均是頭皮發麻,看來秦叔寶說得不錯,此女比美人兒師傅更厲害。

秦叔寶環目四顧,仍是看不通她的手段布置,沉聲道:“秦某從不受人威脅的。”

沈落雁嬌笑道:“將軍不是要自盡于泗水吧!不若我們來個賭賽,現在落雁任由將軍和兩位小兄弟自由離開,六個時辰內你們可逃到別處去,然后在三天內我再活捉你們三次,但保證不損你們半根毫毛。假若你們輸了,要乖乖地加入我們蒲山公營,不得再有異心?!?

徐子陵抗議道:“我們是你的恩人,為何要把我兩人算在內呢?”

沈落雁皺眉道:“人家是為你們好嘛!將來密公得了天下,你們就不須像小乞兒般四處問人討錢。”

秦叔寶仰天大笑道:“好!一言為定,剛才算一次好了,若你真本事得可再活捉秦某兩次,秦某只好服了。”

沈落雁笑道:“秦叔寶確是英雄好漢?!鞭D向寇徐兩人道:“你們學曉秦兄一半的豪氣就好了?!?

秦叔寶大喝道:“我兩位兄弟豈到你沈落雁來評定!我們走?!?

三人同聲嘯叫,躍離風帆,往岸旁掠去,瞬眼間消沒不見。沈落雁瞧著三人消失的方向,嘴角溢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寇仲、徐子陵隨著秦叔寶奔上一座山丘之頂,后方群峰連接,前方則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泗水在左方五里許外流過,窮山荒野,不見人蹤。

秦叔寶坐下來道:“先休息一會,定定神?!?

兩人隨之坐在草地上,寇仲道:“魯妙子是什么人,竟能制造出這么厲害的捉人網?!?

秦叔寶搖頭道:“我不大清楚,唉!哪還有時間想別的人與事呢?”沉吟片晌,向兩人道:“你們既曾幫她對付我們大隋軍,為何有這么好的機會,竟不肯加入瓦崗軍?”

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想起祖君彥聯同外人暗算大龍頭翟讓一事,仍是猶有余悸。后者答道:“我們最近見到瓦崗軍一些事情,再沒有加入他們的興趣。”

秦叔寶沒有追問,思索著道:“沈落雁乃李密手下第一謀士,智計過人,既有把握再活捉我們,必非虛語。我們就和她玩玩,先來一招分頭逃走,讓她不能兼顧,好亂她陣腳?!?

寇仲搖頭道:“我和小陵是死都不會分開的,自少就是那樣?!?

秦叔寶點頭道:“就分為兩組吧!”指著下方平原道:“要活捉我們,首先要跟蹤我們,待會我奔往平原,你們留在這里居高臨下,看看那臭婆娘用什么方法追蹤我,只要我知道她的方法,便知所趨避。”

徐子陵皺眉道:“但你都走遠了,我們怎樣通知你呢?”

秦叔寶由懷里掏出一面小銅鏡,交給兩人道:“這是借反映陽光來聯絡的方法,等于晚上的燈號?!苯又嬖V兩人傳訊的方式,說道:“三天后,我們在彭城東門會合,若真贏了那婆娘,我們三兄弟去吃一大頓,不醉無歸?!?

大笑聲中,奔下山丘去。兩人聚精會神,看著秦叔寶逐漸遠去,同時環目四顧,觀察敵蹤。豈知到秦叔寶變作平原邊的一個小點,仍見不到再有另半個人影。

寇仲哈哈笑道:“原來那美婆娘只是虛聲唬嚇!”

徐子陵也輕松起來,催道:“還不傳出喜訊?”

寇仲得意洋洋持鏡向陽,打出訊號。遠方的秦叔寶呆了半晌,繼續逃走,溢出視野之外。

寇仲道:“該還有三個時辰方始入黑,不如我們再由水道往彭城去,此著必出乎沈婆娘意料之外的?!?

徐子陵道:“照我看!該找個最高的山,在那里躲三日三夜,一見人來便逃之夭夭,始是上著?!?

寇仲搖頭道:“別忘了我們的絕世輕功仍未練成,怎都跑不過那婆娘。所以必須往像彭城那種地方去,若那婆娘來了,我們便在街上大叫瓦崗軍殺人啦!那時自有官兵干涉和抵御,我們將可從容脫身?!?

徐子陵認同他言之成理,再不打話,隨寇仲往泗水奔去。

兩人竄高伏低,專揀沒有道路人跡的荒山野嶺,繞道往泗水上游處,離開遇上沈落雁的河段足有三十里之遠。不知是否因戰亂,河道上久久才見有船駛過,但無論兩人如何“威逼利誘”,卻沒有人肯停下船來,他們又不慣恃強登船,只好望河輕嘆。再沿河疾走個許時辰,前方出現一個渡頭,泊著一艘小漁舟,卻不見有人。兩人大喜,急馳過去。臨近時聞得鼻鼾聲由船篷內傳來,兩人探首一看,有個老漁夫正作元龍高臥,睡得不省人事。

寇仲道:“假若這是個陷阱,我們就算輸都輸得心甘命抵。”

徐子陵抽出長刀,惡兮兮地說道:“我才不那么輕于相信,這定是她的人。”接著向寇仲打了個眼色。

寇仲會意過來,也拔出長刀,冷笑道:“這叫寧可我負人,莫要人負我?!碧鴮⑾氯ィ瑩尩酱衽裕坏锻抢蠞O夫背心搠去。長刀點背而止。寇仲哈哈一笑,收回長刀,向徐子陵打出萬事妥當的手勢。

鼾聲忽止,老漁夫被驚醒過來,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寇仲還未來得及向他打招呼,老漁夫一聲駭叫,由船篷另一邊鉆到船頭,大叫:“有強盜??!”然后手顫腳抖地爬到岸上,沒命地走了。

兩人呆頭鵝般看著他消失在岸旁的林木里,寇仲歉然道:“他老人家定是給強盜光顧過,反應方會這么強烈。”

徐子陵聳肩道:“這艘漁船可能是他僅有的財產,若因我們失去,我們怎過意得去?”

寇仲依依不舍地看了漁船兩眼,跳回岸上去,苦笑道:“還是靠我們威震武林的輕功好了?!?

兩人忍痛離開,沿河往前走去,走了十多丈,老漁夫又由林內閃閃縮縮走出來,往漁舟走過去。

兩人喜出望外,寇仲大叫道:“老丈!我們不是強盜!”

那老漁夫嚇了一跳,佝僂著身子三步化作兩步,竄上漁舟,死命要去解開把漁舟系在渡頭上的繩索。兩人奔回去,老漁夫失魂落魄下仍解不開繩結,反是愈扯愈緊。

寇仲在渡頭蹲下來,一邊為他解結,邊道:“老丈!你看我們像強盜嗎?”

老漁夫顯然沒有那么害怕,喘著氣以他嘶啞的聲音道:“大爺們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徐子陵客氣地說道:“老丈要到哪里去?若是逆流而上的話,可否載我們一程?”

老漁夫的膽子壯起來,說道:“乘船可得給船資才成呀?!?

寇仲為難道:“我們身上沒有半個子兒,老丈可否當做做好心呢?”

老漁夫皺眉道:“你們要到哪里去?”

徐子陵試探道:“最好是到彭城去,不過還是看老丈是否方便吧!”

老漁夫道:“那可不成,到彭城至少要一天時間,我哪還有時間打魚呢?沒錢的事我可不干。”接著瞇上眼看他兩人好一會,笑道:“不如這樣吧!你們那兩把刀看來可賣幾兩銀子,給了老漢作船資吧!”

寇仲沒好氣道:“怎么只是賣幾兩銀子,我們的刀是上等貨色……”

老漁夫不耐煩地說道:“不答應就算了,老漢要開船哩?!?

徐子陵把寇仲拉到一旁,低聲道:“看來有點不妥當,老頭說不定是沈落雁的人,否則怎會一點都不怕我們會惱羞成怒,恃強行兇。還要沒收我們的兵器?”

寇仲點頭道:“可再試他一試,若沒有問題,把刀給了他,可另搶兩把回來,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話畢,向老漁夫揮手道:“我們不乘船了,老丈請吧!”

老漁夫咕噥兩聲,再不理兩人,把小帆船駛離渡頭。兩人疑心盡去,躍過河面,落到漁舟上,那老漁夫登時嚇得臉青唇白,說不出話來。

寇仲笑道:“老丈切勿誤會,只是我們忽然又想跟你交易,到彭城后,兩把刀就是你的了。”

老漁夫松了一口氣道:“我不敢要你們的刀。待會到青龍灘,你們幫手撒網打魚,然后到彭城去交貨,當是你們的船資好了。”

漁舟船速轉緩,老漁夫指使徐子陵到船尾搖櫓,又著寇仲執起撐竿,緊張地說道:“前面轉彎處是‘鬼石峽’,水流湍急,老漢每次經過,都提心吊膽,所以明知青龍灘最多魚,但等閑都不敢到那處去呢。”

寇仲和徐子陵朝前望去,由此而去,兩邊崖岸逐轉高起收窄,形勢險惡,同時想到若有人埋伏岸旁,確是不妙。忙集中精神,一邊操舟,一邊留意兩岸動靜。

漁舟逆水奮進,轉了個急彎,崖岸忽然收窄,水流湍急,近岸處以千百計巨石冒出水面,形體各異,使水流更像脫韁的野馬,橫沖急竄,沖得小舟左搖右擺。河面暗涌處處,頗令人動魄驚心。三人同心合力,徐子陵在船尾搖櫓操舟,寇仲則以長竿撐往礁石,阻止漁舟撞上,老漁夫則操控風帆,保持正確航向。漁舟艱苦前進。又再轉一個彎,漁舟忽地往左岸一塊巨石傾側靠去。

寇仲大笑道:“看我的!”

跳往船頭,長竿探出,猛點在石頭上。不知是遇上一股急流,還是寇仲用力過猛,漁舟船頭先往右擺,橫在河中,然后整艘船往右傾側。河水立時涌入艙里,漁舟突然往右翻沉。三人齊聲驚叫,已到了河水內。寇徐兩人連大海都不怕,自不懼區區一道泗水。冒出水面,只見老漁夫像昏了過去般,隨水載浮載沉,往下游流去。兩人大吃一驚,拼命往老漁夫游去。這一發力,片刻后追上老漁夫,左右把他從水里抓起來。正松一口氣,老漁夫雙目大睜,射出懾人精芒,兩人剛同叫不妙,全身一麻,已給老漁夫制著脅下要穴。老漁夫哈哈一笑,擒著兩人往左岸游去。

到兩人被扔在岸旁草叢,老漁夫本是佝僂的身體挺直起來,傲然道:“本人‘野叟’莫成,奉小姐之命來擒拿兩位公子,請了!你們這次只有三個時辰可以逃走?!?

言罷大笑去了。兩人恢復氣力,坐起來對視苦笑。

寇仲苦惱道:“這是沒有道理的,為何他們能夠這么清楚我們的行蹤?”

徐子陵嘆道:“老家伙裝得真是有模有樣。”

寇仲苦思道:“假若我們識不破他們跟蹤的手段,早晚要給他們再次擒拿,以后我們還怎樣抬起頭來做人。”

徐子陵環目四顧,低聲道:“不知秦叔寶是否也像我們般窩囊呢?”

寇仲沒好氣道:“沈落雁主要的目標是秦叔寶,自然由她親自對付,他更是難以幸免。唉!快動點腦筋吧!看!天快黑了?!?

徐子陵凝望著往地平沉下去的紅日,皺眉道:“她定是在我們身上做了點手腳,故可以這么容易跟上我們?!?

兩人同時劇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拍腿道:“一定是那張魯妙子的漁網出了問題?!苯又毧醋约旱氖帜_衣服,果然發覺多了一點點細若微塵的粉末,若不是全神留意,絕不會察覺。此時河水已沖洗大部分沾在皮膚上的粉末,但衣服仍有大量留了下來。

徐子陵警告道:“不要再查看!說不定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們!”

寇仲駭然道:“這是什么把戲?擦都擦不掉的!既無色又無味。美人兒真厲害,可見她是早有預謀,要以活擒我們作賭賽,好讓我們折服?!?

徐子陵湊到他耳旁道:“衣服沾上,還可以脫下,但頭發和手腳卻不可斬掉,這回怎辦好呢?敵人說不定又快來了。”

寇仲用鼻子猛嗅半晌,低聲道:“這種粉末,該與氣味沒有關系,否則就算對方能憑氣味追蹤,亦只能追在我們背后,不像先前般可先布下陷阱,在前頭等待我們?!?

徐子陵苦惱道:“我們實在太過輕忽大意,茫然不知被人在身上作了手腳,不過即使派人守著附近方圓百里的所有制高點,又有特別手段可憑這些粉末不論晝夜的監視我們,但要像剛才般早一步布下陷阱讓我們上當,則必須有非常迅快有效的通訊方法,在晚上用的自是燈號,但怎瞞得過我們呢?”

寇仲頹然躺往草地上,仰望天空上的晚霞彩云,沉吟道:“我們定是在猜測上出了岔子,記得秦叔寶離去時,我們曾居高臨下看了他一段時間,卻一點都沒發覺他身上沾上粉末。假若這些粉末在晚上會發光,你和我都該可以互相看到。而且他們還要在所有高處放哨,這既不容易更不切實際。假如我們找處深山躲起來,這方法更是毫無用處,假若如你適才所言,躲到最高的峰頂去,他們亦無所施其技,所以美人兒軍師定是另有妙法,否則不配她富饒智計之名?!?

兩人在沈落雁的壓力下,被迫發揮才智,誓要周旋到底。事實上,自得到《長生訣》后,他們的生命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停地應付各式各樣的挑戰。就像頑玉不斷受到雕琢打磨,逐漸顯露出美好的本質。

徐子陵躺到寇仲身旁,剛好見到一只藍色的小鳥在上方盤旋兩轉,投往附近的一座密林,心中一動道:“這些粉末或者不是給人看的,而是給受過訓練的鳥兒辨認,像獵鷹般助獵人追捕獵物。所以現在我們就算用布把整個人蓋著,又或躲進山洞里,仍瞞不過鳥兒的眼睛,因它已認準我們?!?

寇仲一震坐起來,環目四顧道:“你說得對,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剛才便有只落了單的怪鳥在上面飛來飛去,待我打了它下來送酒。”

徐子陵啞然笑道:“現在打它下來怕都沒有用。以沈落雁的才智,必會猜到我們因此趟失敗測破她的手段,別忘了剛才那老家伙又碰過我們,說不定再做下另外的手腳。如果我們還傻頭傻腦的,窮于去對付只扁毛畜牲,只會笑壞了這美婆娘呢?!?

寇仲定神打量徐子陵一會,搔頭道:“平時若論出鬼主意,你這小子拍馬都追不上老子我。想不到在眼前情況下,你的思慮卻比我仲少更縝密。徐軍師大人,現在我們該怎辦好呢?”

徐子陵坐起身來,湊到他耳旁道:“這回我們怎都不可再輸給那婆娘。說到追蹤,不出人獸兩途??墒菬o論臭婆娘如何厲害,還有她的手下輕功比我們高明百倍,仍不知道我們可在水底不用換氣的來去自如?!?

寇仲點頭道:“若我們躲在水底,除非那鳥兒能飛到水底來,否則我們就可變成無影無蹤。唉!不過這里離彭城仍有三十里許的水路,要游到彭城去,累也累死我們?!?

徐子陵低笑道:“為何仲少你竟變成笨蛋,待會我們躲到水底去,只要有船經過,我們可附到船底,如此就不用費刀也有船搭?!?

寇仲拍腿叫絕。此時天已黑齊,兩人怪叫一聲,跳將起來,先沿岸狂奔,到了一處密林,再潛入河底,然后往下游迅速順流游去,離開彭城更遠了。果然那頭怪鳥不知由何處疾飛而來,在河上盤旋幾圈,發出一聲鳴叫,再望空沖去,消失不見。三艘五桅大船由下游駛來,兩人大喜,浮了上去投附于其中一船的船底。

兩人離開不久,包括那“野叟”莫成在內的三個人由林中掠出來,來到兩人下水處,目光灼灼地掃視河道,當然不知道兩人竟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法脫身。要知精通水性的武林高手,雖有在水底換氣之術,但絕不能持久。像寇徐兩人以先天胎息,能在水底長時間逗留,已可與杜伏威、宇文化及、翟讓等第一流人物不相伯仲地媲美。此正是《長生訣》的特點,一是練至走火入魔,如若成功,打開始便是最上乘的吐納養生法,與第一流的玄功殊途同歸。所以兩人的武功輕功雖只能沾上點武林好手的邊兒,心法卻是宗師級的境界,為他們的發展打下堅實無比的基礎。沈落雁這回的失著,實與才智無關,而是事情太荒誕離奇。莫成等沿河搜索,見到三艘大船逆流而來,忙駐足觀看。

到大船遠去,莫成神色變得凝重無比,低聲對另兩人道:“這三艘船扯的是李閥的旗幟,假若船上坐的是閥主李淵,彭城必有重大事情發生,我們立即回去向小姐報告?!?

話畢三人消失在岸旁的暗黑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冒出水面,呼吸著泗水晚夜的清新空氣。他們勁隨意發,自自然然由掌心生出吸力,貼附船壁,連自己都不明白怎可辦到。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得意道:“這回還不讓沈婆娘栽一個大筋斗,沈婆娘的奶奶!”

徐子陵道:“不要這么早自滿,還有半天才可算贏了這場賭賽呢,過分自鳴得意可能會百密一疏,功虧一簣的?!?

寇仲點頭道:“我有分寸的,我們真愚蠢,立賭約時只有她說贏了會是如何,卻沒有我們贏了會是如何,否則摸她兩把也不錯。”

徐子陵低笑道:“少點癡心妄想吧!這婆娘渾身是刺,絕不可碰,唉!我擔心秦老哥斗她不過呢!”

寇仲道:“斗不過她才好,否則給那昏君殺了頭怎辦。這三艘船看來有點來頭,有沒有興趣借他兩套衣服和少許飯錢,好過現在渾身破爛又兩手空空乞兒般的模樣?!?

徐子陵低聲道:“小心點!能擁有這么三艘大船的人,若非高門大族,就是達官貴人,或是豪門霸主,一不小心,我們將獻上小命。”

寇仲皺眉道:“去還是不去?”

徐子陵低笑道:“我們既不怕老爹,還怕什么人來。跟著我這未來的武林高手吧!”說完貼壁緩緩上攀。

兩人此時對潛跡匿隱之術,已頗具心得;閉起口鼻呼吸,收斂精氣機能,小心翼翼下確是無聲無息。大船甲板和帆桅處掛上風燈,但向著他們那面的上下三層二十多個艙窗卻只一半亮著燈火。徐子陵揀了第二層其中一個暗黑的艙窗爬去,經過其中一個亮了燈的窗子,內里傳來嬌柔的女子語聲。兩人少年心性,忍不住停下來,側耳傾聽。

女子的聲音忽地在兩人耳旁響起道:“二哥你最好還是不要勸爹,他對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端叔苦勸多時,他還不是不肯聽半句嗎?”

兩人嚇了一跳,知這聲音嬌美的女子是移到窗旁,未敢稍作挪動。

另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苦惱地說道:“爹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和獨孤家的關系,卻不知獨孤峰老奸巨猾,視我們如眼中芒刺?,F在天下紛亂,萬民怨怒,突厥人又虎視眈眈,隋朝再無可為。而我們坐擁太原,兵源充足,糧草之豐,更可吃他個十年八載,現在鷹揚派劉武周和梁師都北連突厥,起兵反隋,先后攻陷樓闌和定襄,只要再破雁門,我們太原首當其沖,爹若再舉棋不定,最后只會被昏君所累,舟覆人亡?!?

窗外兩人聽得直冒寒氣,里面的男女究竟是何人子女?竟直接牽涉到獨孤閥和隋煬帝,駭得更不敢動彈。男子聲含氣勁,不用說是個一流的高手。

女子柔聲道:“你有和大哥商量嗎?”

男子道:“也不知說過多少次,他都想不出辦法,秀寧該知爹頑固起來時是多么可怕?!?

秀寧道:“不如我們由東溟夫人入手,爹最聽她的話。唉!若非娘過了身,由她勸爹最好了。”

窗外兩人駭得差點甩手掉進河里去。他們終猜到爬上的是李閥的船,哪敢再偷聽下去,忙悄悄往上攀去。艙房內的對話忽然停了下來,兩人卻沒有留神理會。拉開窗門,看清楚房內無人后,爬了進去,兩人方松一口氣。環目一掃,見這是個特別大的臥房,布置華麗,除床椅等物外,還有個大箱子,放的該是衣衫一類的東西。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盜亦有道,每人取一套衣服,若尋到銀兩,亦只拿足夠幾日飯錢和逛一次青樓的費用。”

此時一個男子的頭在窗門處冒起來,聽到寇仲的話,忽又縮回去。

徐子陵低聲道:“想不到我們竟會來偷李淵的東西,獨孤小子不是想害李淵嗎?不如我們反害他一害。留張字條警告李閥的人,當是還他們的偷債?!?

寇仲低笑道:“你何時變得這么有良心!天下間恐怕只有我們有能力令李淵造反呢。卻不知這家伙是好人還是壞人……”

徐子陵打斷他道:“少說廢話,若有人闖來就糟糕,快偷東西!”

兩人移到箱子旁,正要掀開箱蓋,窗門處忽地傳來“殊”地一聲,似在示意兩人不要吵鬧??苤俸托熳恿炅r魂飛魄散,駭然朝艙窗瞧去。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穿窗而入,立在兩人身前。兩人定神一看,原來是個只比他們年紀長少許的魁梧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點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態自若,一派淵停岳峙的氣度,令人心折。

寇徐呆若木雞,青年低聲道:“在下是太原留守李淵二子世民,兩位兄臺相格清奇,未知高姓大名?”

兩人交換個眼色,心神稍定,同時大惑不解,為何他把他們兩個小賊“捉偷在房”,仍是那么彬彬有禮,就像他們只是不速而來的“貴客”。兩人站起來。

寇仲抱拳作禮,笑嘻嘻道:“世民這個名字改得好,救世濟民,將來說不定是由你來當皇帝呢?!?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兄臺切勿抬舉在下,不過這名字得來確有段故事,兩位請坐下來說話好嗎?”李秀寧的聲音由下方傳上來道:“二哥!什么事?”

李世民退到窗旁,傳聲道:“待會再和你說吧!”

轉過身來,著兩人坐下,態度誠懇客氣。兩人隱隱猜到他心意,又自知闖不過他把守的窗口,硬著頭皮在靠壁的兩張太師椅坐下來。由于身上仍是濕漉漉的,故頗不舒服。

李世民從容一笑,在窗旁的椅子坐下,說道:“在下四歲那年,我們家里來了一位善相術的人,給我看相,批我‘年屆二十,必能濟世安民’,娘那時最疼我,給我改名作世民?!?

說話時,順手取過火種燃亮旁邊小幾的油燈。

徐子陵見他提起娘時,眼中射出緬懷孺慕的神色,不由想起傅君婥,嘆道:“你定是很想念你的娘。”

李世民微微點頭,凝望地上兩人留下的水漬,沉聲道:“兩位和琉球東溟夫人單美仙是什么關系?為何聽到她的名字,心臟急躍幾下,否則在下仍未能發覺兩位偷到船上來?!?

兩人方知道岔子出在哪里。亦訝異李世民思慮的精到縝密,從這點推測出他們和東溟夫人有牽連。

寇仲嘻嘻笑道:“自然是有關系哪!不如我們來作一項交易,假設我們可令貴老爹起兵造反,你就給我兩兄弟兩套衣服和……和二,不!三十兩銀子,怎么樣?”

這回輪到李世民瞠目結舌,失聲道:“三十兩銀子?”

徐子陵嚇了一跳,忙補救道:“若嫌多就二十五兩吧?!?

李世民不能置信地看著兩人,緩緩探手入懷掏出一個錢袋,看也不看拋給寇仲道:“你看看里面有多少銀兩?!?

寇仲一把接著,毫不客氣解開繩結,一看下吁出涼氣道:“我的奶奶老爹曾高祖,是金錠子呢!”

徐子陵忙探頭去看,咋舌道:“最少值幾百兩銀子。”

寇仲雙目放光,一把塞入懷里,深吸一口氣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事包在我兄弟身上?!?

徐子陵比較有良心,不好意思道:“仲少你先把錢還人,等做好事情才收錢吧!”

李世民哂道:“拿去用吧!無論成敗大家都可交個朋友,這夠你們逛百多次窯子?!?

兩人同時動容。

寇仲豎起拇指贊道:“我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

李世民低聲道:“不要那么大聲,我不想人知道你們在這里?!?

寇仲老臉一紅,把音量壓得低無可低地沙聲道:“告訴你一個驚人的大秘密吧!東溟夫人處有本詳列你老爹暗中向她買兵器的賬簿,上面還有他的押印,試想假若這本寶貝失竊,會出現什么情況?”

李世民精神一振,他自然知道兩人不是順口胡謅。因為這回他率人到彭城去,正是要向東溟夫人訂購另一批兵器。自兩年前他爹李淵調任弘化留守兼知關右十三郡軍事,為應付楊玄感的大軍,李淵終接受他勸告,向東溟夫人購入大批兵器,此事隋煬帝并不知曉,如若泄漏出來,又有真憑實據的話,多疑的隋煬帝不當李淵密謀造反確是天下奇聞。

李世民呆了半晌,皺眉道:“東溟夫人乃天下有數高手,四位護法仙子各有絕藝,除非‘散真人’寧道奇或‘天刀’宋缺出馬,否則誰可到她們的船上偷這么重要的東西?”

徐子陵笑道:“見你這么夠朋友,我們可以再告訴你一些秘密,但你可不能學其他人般來害我們,又或事成后使手段?!?

李世民正容道:“若我李世民有此卑鄙行為,叫我不得好死。哼!竟敢這么看我?!?

寇仲若無其事道:“這叫一朝被蛇咬,又叫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先要建立互相間的信任,則什么大計也可施行?!?

李世民顯是看穿寇仲比較不老實,向徐子陵道:“由你來說!”

有人在外面走過,待足音遠去后,徐子陵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李世民笑道:“正是我的房間,下一層是女眷用的,你們要偷衣服,剛好來對地方,我的身材和你們最相近呢!”

兩人都覺好笑。徐子陵于是由海沙幫欲攻打東溟號說起,當李世民聽到宇文化及和獨孤策牽連在內,兩眼寒芒閃閃,威稜四射。

寇仲總結道:“所以現在只我兩人有辦法混到船上去,而且她們以為我們武功低微,所以戒心不大。當然,我們只是深藏不露,絕不會辜負老兄你的銀兩?!?

李世民漸慣他的說話口氣,并不計較他是否深藏不露,苦思道:“有什么方法把東溟夫人引開呢!這事我要想想才行?!苯又酒饋恚_箱取出兩套衣服,交給兩人道:“先換過干衣衫,再好好睡一會,天亮到彭城時我會喚醒你們,我還要到下面向舍妹交代幾句。”

寇仲道:“我們睡地板就成?!?

李世民笑道:“這么大的一張床,盡夠三個人睡,睡什么地板?我們不但是交易的伙伴,還是兄弟朋友嘛。你們的遭遇離奇得令人難信。”言罷穿窗去了。

兩人舉步踏進彭城,頗有點躊躇志滿的美好感覺。身上穿的是干凈整潔的武士服,腰掛的是由李世民送的上等鋼刀,袋里是充足的銀兩,他們自出娘胎后,何曾試過這么風光。徐子陵身形挺拔,儒雅俊秀;寇仲驃悍威猛,意態豪雄。兩人并肩而行,不時惹來驚羨的目光。

寇仲哈哈一笑,挽著徐子陵臂彎道:“我們還差兩匹駿馬和十來個跟班,否則就先去充充闊少。”

徐子陵欣然道:“逛窯子是今晚的必備節目,現在我們先上酒館,大碗酒大塊肉吃個痛快,順便商量一下這宗買賣該如何著手進行,受人錢財,自然要替他做點事?!?

寇仲舉目四顧,審視林立大街兩旁的酒樓門面,說道:“想不到彭城這般興盛熱鬧,最奇怪是不似有逃難來的人,看!那群妞兒多俏?!?

徐子陵見他正向迎面而來的一群少女露出自己認為最有吸引力的微笑,而那群少女卻一點不避兩人的眼光,還報以更具吸引力的微笑。兩人破天荒第一次得到這種青睞,到少女們遠去,齊聲怪叫,轉入右方一間頗具規模的酒樓上。人要衣裝,兩人來到二樓,伙計殷勤招呼,公子長公子短地請他們到臨街窗旁的桌子坐下。此時二樓十多張臺子,大半坐了客人。

寇仲隨手打賞伙計,點酒菜,興奮道:“剛才那幾個甜妞兒的鼻子特別高,眼睛又大又藍,該是胡女,聽說她們生性浪蕩,很易弄上手的,這回或者不用逛窯子。”

徐子陵卻擔心道:“你為何要兩斤酒那么多,你懂喝酒嗎?我只可喝一點點呢?!?

寇仲探手抓著他肩頭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想我兩兄弟由揚州的小混子,混到變成現在的武林大混混,如此遇合,還有什么可怨老天爺,又怎能不盡情樂一樂?!币允质疽庑熳恿耆タ创巴鈽窍萝囁R龍的大街,嘆道:“看!人間是那么美好,際此良辰美景,我們好應喝點酒慶祝,你一斤我一斤,沒有喝醉過的算哪門子好漢。”

徐子陵陪他呆望著大街,想起傅君婥,想起李靖和素素,心中一陣難以舒展的感觸,點頭道:“好吧!一斤就一斤好了?!?

寇仲忽然低聲道:“左邊那張臺有個俊俏小子,不住看你,看來他定是喜好男風的?!?

徐子陵愕然望去,果然見隔了三、四張臺靠近樓梯的一張大桌處,坐了三個男子,其中一個穿青衣儒服特別俊秀的,正打量他們,見徐子陵望來,還點頭微笑。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話,大吃一驚,忙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他像是認識我們的樣子呢,會否是沈落雁另一個陷阱,別忘了到今晚才結束那婆娘的三天賭約之期呢!”

寇仲點頭道:“我差點忘掉,你有看他的咽喉嗎?”

徐子陵一呆道:“有什么好看!”

寇仲摸摸自己的喉核,低笑道:“那小子俏秀得不能再俊俏,又沒有我們這粒東西,你說他是什么?”

徐子陵駭然道:“不是沈落雁扮的吧!”

寇仲道:“看來不像,糟了!她過來了。”

徐子陵吃驚望去,女扮男裝的書生已到兩人身前,令人特別印象深刻的是她除了“俊秀”的俏臉上嵌著一對靈動的大眼睛外,就是下面的兩條長腿,使她扮起男人來有種挺拔的神氣。

兩人愕然望向她,她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抱拳沉聲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也,兩位兄臺相格不凡,未知高姓大名,好讓我李志交個朋友。”

寇仲笑嘻嘻道:“我叫張三,他叫李四,若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就不用四處都有人逃難,俏兄臺請回吧!”

他既懷疑對方是沈落雁的第二個陷阱,故一口把她回絕。

徐子陵趁機往“李志”的兩個同伴瞧去,他們倒是貨真價實的男人,身形彪悍,雙目閃閃生光,腰佩長劍,頗有點隨從保鏢的味道。

李志顯然想不到寇仲會這么不客氣地對待自己,俏臉陣紅陣白,鳳目生寒,想掉頭離開,又像下不了這口氣,狠狠盯寇仲一眼,轉向徐子陵道:“你是李四嗎?我……”

徐子陵灑然截斷她道:“我當然是李四,姑娘這么在大庭廣眾間公然勾三搭四,是否沒有羞恥之心!”

李志嬌軀一震,秀眸射出森寒的殺機。玉容反是出奇的平靜。兩人暗忖“來了”,手都按到刀柄上去。這時他們更認定對方是沈落雁的人。

李志忽然斂去眸瞳的精芒,低聲道:“你們好好記著曾對我說過什么話?!?

言罷拂袖往下樓處走去,兩個中年男子慌忙結賬追隨,到三人離開,酒菜送到,兩人哪還有興趣去想她,伏案大嚼起來。杯來杯往,不片晌兩人酒意上涌,進入酒徒向往的天地里。

寇仲捧著酒杯傻笑道:“開頭那杯確又辣又難喝,可是到第二杯便變成瓊漿,酒原來是這么好喝的?!?

徐子陵看著仍剩下杯大半杯的烈酒,投降道:“有點酒意就夠了,說不定步出酒樓就給沈落雁暗算呢。唉!我現在很想睡覺,昨晚那李世民小子的腳壓到我那處去,累我睡得不好呢?!?

寇仲按著徐子陵肩頭,醉態可掬湊在他耳邊道:“不如直踩進這里最大的青樓,找兩個最紅的阿姑陪我們睡覺,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快喚伙計來,著他提供有關此地青樓一切詳盡資料?!?

徐子陵欣然點頭,正要召喚伙計,鄰桌的兩名大漢其中之一忽提高少許聲音道:“張兄,你來到我們彭城,若不曾到過倚紅院,未見過那處的兩位紅阿姑白云和秋燕,怎都不算來過彭城。”

兩人暗忖又會這么巧的,忙聚精會神留心竊聽。

另一人道:“陳兄說的是落街后往左走一個街口的倚紅院吧!我怎會沒去過?不過現在是白天,姑娘們尚未起床,今晚再說吧!那幾個妞兒真是美得可滴出水來?!?

姓陳的笑道:“現在是午時,倚紅院未時開始招待賓客,我們多喝兩杯再去逛逛吧!”

寇徐兩人聽得心中大喜,互相在臺底踢了一腳,下定決心,怎都要在今時今地一嘗女人的滋味。對他們這年紀的年輕人來說,還有什么比異性神秘的吸引,更能使他們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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