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之后,天黑的很快。
范陽的夜晚,晝夜溫差極大,夜風中帶著陣陣寒意,鄭暉從衙門里下值,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家就在隔壁的顯忠坊,也就幾步路。
今夜是正月十六,還處在節假日中,原本這個時間點,街道上應該還是比較熱鬧的。
只是今日城里發生了大事,正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百姓也沒心思過節了,一個個門戶緊閉,街面上顯得非常冷清。
鄭暉一路走來,一個人影都沒見著,路邊的大槐樹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左右搖曳,在這寂靜的夜色中,讓人頗有些心慌。
鄭暉不由加快了些腳步,然而前面大樹底下忽見一條長長的影子,影子一動不動,寒風從樹稍卷下,帶起陣陣尖嘯之聲,就好似有一個黑洞洞的怪物潛伏在那里,等待擇人而噬。
鄭暉心中一緊,慢慢向那靠近過去,只聽汪的一聲,一條黑狗從里面竄了出來,對著他齜牙低吼。
鄭暉一笑,撿起地上的石子就扔了過去。狗子被嚇退了幾步,但仍對著他發出低沉的警告。
鄭暉向前追了兩步,可是黑狗這次卻不跑了,目光警惕,尾巴卷在胯下,站在原地對著剛才的方向繼續低吼。
嗯?
鄭暉忽然發現不對,黑狗吼叫的對象原來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后面!
鄭暉猛地回頭,卻聽背后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不要動。”
后背被利刃抵著,鄭暉汗毛倒豎,倒吸一口涼氣道:“足下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
對方的聲音猶如一塊寒冰,語氣沒有一絲波動。
鄭暉經過最初的慌亂,強自鎮定下來。
對方真要殺自己,直接一刀捅過來就是,何須廢話。
心里有了點底,鄭暉試探道:“足下若是求財,就請開個價。”
對方不答,鄭暉又道:“足下想要什么盡管開口?”
對方哼道:“不過一日不見,鄭書佐就把我忘了?”
鄭暉聽著聲音有點熟悉,恍然想起來,訝然道:“你是昨夜李萼身邊的那個黑衣人?”
“鄭書佐好記性。”
對方的語氣一點都不像是在夸他。
鄭暉問道:“足下此來,所謂何事?”
“與昨夜一樣,煩請鄭書佐幫我殺一個人。”
鄭暉心下一沉,道:“殺……李萼嗎?”
“不錯,就像昨夜殺李明義一般。”
還真被李萼說中了,這么快就來滅口了。
鄭暉冷然道:“我若是拒絕呢?”
“那我就先殺了你。”
對方將刀往鄭暉的背上用力一壓。
鄭暉眼睛盯著地上的影子,呵呵一笑,滿口答應道:“好,我幫你殺了李萼就是。”
話音一落,鄭暉就感到后背的刀被拿開,只見地上一道長長的刀影緩緩舉起,他心中一激靈,驀的大笑一聲,冷笑道:“等我殺了李萼,你們下一個是不是就要殺我滅口了?”
刀影在地上一滯,鄭暉目光一轉,憤然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你們為何就這般冷血無情?那位賈循賈副使但凡有些擔當,都做不出這種無恥行徑。”
“鄭某雖只是一介小吏,不懂那些大人物的所謂大局,但也知曉道義所在。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做出這種兔死狗烹之舉,某深為不齒。”
“要殺就殺,恕我不能從命。”
鄭暉梗著脖子,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背后之人沉默了良久,將刀收入鞘中,向他躬身一禮:“鄭書佐胸懷大義,恕馬某得罪。”
鄭暉長舒一口氣,知道自己賭對了。轉過身來,見對方是一個七尺大漢,仍然是一襲黑衣,只是這次沒有蒙面,濃眉大眼,相貌憨厚,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武夫氣質。
對方算是完全對他放下了戒備,自我介紹道:“在下馬燧,賈副使門下一介走卒,今日是奉賈副使之命前來除掉你與李伯高。只是在下同樣對賈副使之命深為不齒,故不愿受此亂命。”
鄭暉假惺惺道:“足下高義,令人欽佩。”
兩人互相恭維了一番,馬燧蹙眉道:“其實在下此番前來,是想懇請鄭書佐相助,救出李伯高。”
鄭暉道:“此事我早有定計,但若有馬兄協助,那成算將會更大。”
說著就附在馬燧耳邊細細道來。
……
翌日,又是一個大晴天。
孫孝哲與蔡廷玉起了個大早,他們這兩天一直沒有離開過縣衙,不分白天黑夜的連軸轉,如今大局將定。
已經有十幾個人受刑不過,選擇了認罪招供。
蔡廷玉拿著一沓供狀,在孫孝哲面前表功。
孫孝哲識字不多,隨便掃了兩眼,勉勵道:“有勞蔡書佐了。不過還要再辛苦你幾日,待到案件審完,我就立刻將卷宗呈送義父,好讓他知曉,有這么多人都要反他。”
蔡廷玉謙虛了幾句,請示道:“昨日獨孤公頗為剛烈,一直沒有松口,今日是否再審一審。”
“獨孤問俗?”孫孝哲點了點頭道,“雖有十幾人招供,但卻沒牽出什么大魚。這獨孤問俗乃是范陽高官,今日就拿他開刀。”
畢竟獨孤問俗身份不低,蔡廷玉選擇在縣衙大堂對他提審,以示對他身份的敬重。
不多一會兒,獨孤問俗被帶到,他也是遍體鱗傷,昨日聽了鄭暉的計策,才死死咬牙撐住。
如果按照他平時懦弱的性情,恐怕早就招了。
孫孝哲坐在一邊,由蔡廷玉負責詢問:“獨孤公,昨夜在牢中考慮了一夜,今日我再問你,你可愿招供?”
獨孤問俗癱坐在地上,聞言只是冷哼一聲。
蔡廷玉用目光向孫孝哲請示,孫孝哲努了努嘴,便聽蔡廷玉道:“用刑。”
衙差熟練地上起夾棍,獨孤問俗吃痛地發出慘呼。衙差再次用力,獨孤問俗只感覺痛徹心扉。
他奄奄一息地喊道:“我招,我愿招。”
其實按照鄭暉的計劃,他應該再忍一忍的,只是他實在忍不住了。
孫孝哲大喜,問道:“說,你可認罪,有哪些同黨?”
獨孤問俗道:“老夫認罪,至于同黨……”
“同黨都有誰,不說就再用刑?”
獨孤問俗趕緊說道:“老夫的同黨是李史魚。”
“李史魚已在獄中,這個不算。老匹夫,你是不是戲耍我?”孫孝哲惡狠狠道。
獨孤問俗嚇得又道:“還有,還有。還有平冽、李庭望、張休、張通儒……”
眼見獨孤問俗倒豆子似的說個不停,蔡廷玉有些傻眼,只要說三個就夠了,你怎么說這么多。
孫孝哲卻是很興奮,平冽、李庭望這些人可都是他義父身邊的高官。
相比于蒔英館中的那幫賢士,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實權人物,要是能將這些人扳倒,那才是轟動性的。
孫孝哲輕蔑地看了獨孤問俗一眼,真是個沒骨頭的廢物,當下便要獨孤問俗將罪行經過詳細敘說,簽字畫押。
而后下令道:“將平冽、李庭望、張休、張通儒一干人等全部緝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