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昏暗的出租屋內,電腦屏幕灑出一片慘白的光輝,倒映在章翔的眼眸里。
“歡迎回來,我的朋友!旅店永遠都會開著!”爐石旅店老板的爽朗笑聲一閃即逝。
章翔全神貫注地調試卡組,直到電熱水壺燒開的滴滴聲打破安靜,他才戀戀不舍地站起身,拆開一包老壇酸菜牛肉面。
料包不小心灑在了袖子上,他拿紙巾一搓揉,辣油便與綿制衣服融為一體,突出顯眼的油斑。
章翔湊近嗅了嗅,面色窘迫,這已經不是方便面的氣味,油與汗味混合在一起,顯然衣服好幾天沒洗了。
他承認自己有些不好聞。合租的室友前幾天把洗衣機弄壞了,章翔舍不得去樓底下的洗衣房,洗一次要三塊錢,太貴了,除非再多攢點衣服……
開水倒進泡面桶里,章翔合上蓋子,想了想,又從腳邊的塑料袋里摸出一根魚肉腸,費半天勁才拆開,也加了進去。
泡面的香味掩蓋了出租屋臟亂的氣味,章翔陶醉了一會兒,桌上的手機一陣震動,把他拉回了現實。
“喂,小章啊,你那直播干的怎樣?”
電話那頭是個語氣輕浮的男人聲音,章翔局促地應了聲,仿佛與真人面對面一樣,他不停地點頭道:
“陳哥,我這邊還好,最近看的人越來越多了。”
“多?我可是看到你連爐石區排行榜前十都沒進去啊。”
陳哥顯然早有準備,他早就盯著章翔的數據,好不好看一眼便知。
“那個,快了……”章翔小聲應道。
陳哥直接打斷章翔,不耐煩道:
“我當初拉你進公會,就是覺得你小子老實踏實,能成事,入會費還是我給你交的呢!現在倒好,公會里大大小小的主播都榜上有名了,就你還沉在井底,你說說,我怎么給會長交代?”
章翔本來想低頭認錯,可他越想越不好受,梗著脖子說道:
“可是公會也沒幫我引流呀!”
“嘿你小子,我跟你說,直播這行現在亂的很,別說引流,我們公會肯幫你保駕護航就算不錯了!你想想,上次有人在你直播間鬧事,說你玩得菜,說你只有藍白卡組不配當主播,是不是我們的房管給壓下去的?”
“可是我看到房管把好多我原來的粉絲也給封禁了,那天一過,我粉絲數掉了好幾百。”
“那我可不管,反正我們公會已經幫你管控好直播間的風氣了。小章,我可是跟你說了,下個月公會費你就要自己交了,如果一千塊不交齊,我跟你說,那可就不只是退公會的事了,你的直播間說不定都干不下去……”
這不就跟收保護費一樣嗎……章翔生著悶氣,沒吭聲。
陳哥見電話半天沒聲音,嘆了口氣,說些好話道:
“小章,你也別犯倔,直播這行剛興起,現在就看誰能把握住機會。一旦成為大主播,一輩子吃香喝辣都有了!”
“大主播哪有這么好當呢?我現在連溫飽都成問題。”章翔不滿道。
“唉你……算了,你提個要求看看,如果不過分,我盡量滿足你好吧。當然,別提引流的事。不是公會不愿意給你引流,是我們的頭牌都是女主播,怎么給你一大老爺們引流?”
章翔轉了轉眼珠子,說道:
“那可以給我一個爐石的成品號嗎?”
“成品號?”陳哥有些疑惑。
“就是能組的起好多卡組,號上有很多橙卡紫卡——”
“誒誒誒,打住打住,爐石這游戲才剛全球公測,你說的這種號我起碼要砸個幾千進去,才能給你打出來吧?不可能,要錢的要求別提。”
章翔愣了愣,心灰意冷,轉頭去看自己的泡面好沒好,電話放在一旁開著免提。
他自己也沒錢買爐石里的卡包,這十來天開播每天都是靠著對戰勝利和每日任務的金幣,勉勉強強湊出標準包的大部分藍白卡。
稀有度白色和藍色的卡牌,自然不如紫卡和橙卡厲害,他這些天卡在了5級天梯,怎么也上不去分。
上分難也就算了,關鍵打得還憋屈,藍白卡后期太乏力,一旦拖到十費回合,基本都是必輸。而且還會被對面的橙卡花式吊打,什么大螺絲、大王術、奇跡賊,對面一頓亂秀,章翔這邊的觀眾看著就不爽,罵罵咧咧地離開直播間。
這樣的直播真的還能干下去嗎?章翔這一刻對自己充滿了懷疑。
“算了吧。”
“算了?你小子婆婆媽媽,”陳哥那邊傳來打火機的聲音,“這樣,你不是喜歡卡牌游戲嘛,心玩那邊最近做了個單機卡牌游戲,叫什么殺戮尖塔?我們公會要到了一個激活碼,在蒸汽平臺上輸入就可以免費領來玩。你要是覺得爐石不好播,試試看這個游戲也行。”
章翔心中更是郁結,爐石可是最近大火的游戲,不播爐石,去播一個國產單機?那不是涼的更透徹了嗎?
但他還是得做好表面功夫,干巴巴地謝了一聲。
“行了,激活碼發你企鵝賬號了。”陳哥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被陳哥如此敷衍的對待,章翔做著深呼吸,把怨氣都發泄在了泡面里,狠狠地吸溜了幾口。
電話里的一番話什么也改變不了。
到了下午一點,章翔確定隔壁室友終于出門,他還得灰溜溜地上播,發出他標志性的公鴨嗓,與直播間里十來號觀眾聊起天來。
“各位下午好啊!”
章翔強撐笑意,好像剛才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今天下午我們繼續玩動物園啊,這套卡組很強啊!你們可別老嫌我玩藍白卡組了,這術士的動物園就是只帶藍卡和白卡,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讓我帶橙卡!”
“什么?我看到有彈幕說‘不是不想帶,而是沒的帶’。嘿,你說的很對,你知道你對在哪嗎?建議你上張辦卡,主播告訴你對在哪了。”
“我看到有人說,‘翔哥翔哥,你可以分解不想玩的卡組來合橙卡呀’。這樣太虧了兄弟們,要向我學習啊,做個勤儉持家好男人!”
面對零散的彈幕,章翔幾乎都會在第一時間回應。就算沒人發言,他也會一直不停嘚吧嘚吧嘴皮子,像個傻樂呵的話嘮一樣。
快到傍晚飯點的時候,終于迎來了一波大流量,尋找下飯主播的觀眾擠進直播間,把熱度沖上了排行榜第十六。惹得章翔又驚喜又惋惜。
就差一點點,差一點點說不定就能進前十了,這樣在陳哥那邊也能抬得起頭來。
章翔謝了謝今天唯一的禮物,六塊錢,他能拿一半,足夠在泡面里多加一個茶葉蛋了。
“感謝兄弟們的禮物啊,我小翔拜謝老板們了!”禮物雖然只有一個,但他也想撐撐場面,故意說是“老板們”。
“沒點關注的兄弟點波關注啊,每天下午兩點左右我都會準時開播的!”
“主播也要下播吃飯去了,什么?直播吃飯?你們怎么還有看大男人吃飯的興趣啊,主播不搞基的啊!”
“‘菜比主播明天見’,好的兄弟們,明天見啊!”
章翔一關推流,直播間依舊有幾條彈幕飄過,雖然很快都被推送的其他主播吸引光了,但章翔還是高興地給自己打了下氣。
“耶!”
“有進展,有進展!”
爐石最初版本的環境還可以,純藍白卡組也有活路,比如章翔昨晚找到的這套“動物園”卡組,多虧了它,今天章翔和天梯5級的對手打得有來有回,觀眾看得也舒服。
欣喜之余,他決定獎勵自己今晚多加一根魚肉腸!
晚飯依舊是泡面,不過換了個口味,海鮮魚板面。
今天的飯點似乎格外忙碌,又有電話打來,章翔一看來電信息是媽媽,調整了心情,說道:
“喂,媽啊,我過得還好啊。你問我今晚吃什么?鹵肉飯啊,就我出租屋樓下那家館子吃的。吃了,已經吃好了。”
“工作啊?陳哥說我最近干的不錯,要給我升職加薪呢!”
“哈哈,被你聽出來了啊,直播這行確實沒有升職加薪,不過我們這行是看績效的,播的越好,觀眾越多,越有機會得到大老板打賞。”
“你問我有沒有老板給我打賞?有啊!當然有,今天有人給我送了個大火箭,把我一星期的飯錢都包了!”
“哎呀我沒騙你,你也別勸我回家了,直播這行真的有搞頭,我早晚會出人頭地的!”
“那我先掛了,等會兒陳哥還要找我呢,今天直播效果很好,我漲粉了好多,他肯定要夸我了!拜拜媽!”
哄好母親,章翔啪地關掉手機,臉上滿是無奈的苦笑。
他狠狠地搓揉了把臉,晃晃腦袋,臉上的笑容像是僵住了,怎么也沒法恢復正常。
“吃面吧,吃面。”
這幾天都是靠泡面度日,哪怕換了個味道,章翔依然有些膩得沒胃口。
味同嚼蠟地吃了兩口,胳膊邊的手機又亮了。
章翔好奇地湊過去,這又是誰找呢?
他一看,居然是銀行卡轉賬提示。
是從媽媽那轉過來的一千塊。
章翔張了張嘴,連忙想要發消息回去,說自己用不著這一千塊,他身上錢還多著呢。
誰知媽媽的消息先一步收到:
“小翔,在外面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章翔愣了愣,心中千言萬語仿佛都堵在了胸口,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他轉頭繼續吃面,啪嗒啪嗒地吃著,猛灌了一口湯。
今天的海鮮魚板面,好像有點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