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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以一敵三人(下)

王蟄出手的時候,臉上再度變成了那種虔誠圣潔的模樣。

這種虔誠和圣潔,與他本人人品無關,一個邪惡陰毒自私兇狠之人,也完全可以在自己得意領域之中,變得比任何人都更加純粹和專注,甚至變成了一種對劍的尊重。

或者說,也正是因為他這種尊重,方能夠無視掉種種常人拘泥著的規矩、法度、牽絆、情愛、道德等等東西。

對于王蟄而言,這是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劍不需要這些東西,所以他也不需要這些東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任然和他是同類,他也曾說過這樣的話。但他們這兩個同類,有相同處,有不同處,相同處在于他們同為世界與社會的邊緣人,不同處在于王蟄認為不需要道德法度規矩,任然卻認為世上的道德法度規矩不夠好。

他們都不是人,但也許一個是野獸,另一個卻是仙。

一般而言,他們也許該談談心、說說話,但今晚的一切發生得太熾烈、太猛烈,似電光火石、白馬過隙,兩個人注定只能有一個人活著,更不必多談什么你我。

這倒也不錯,江湖本就沒有什么多談的,一切要談的不談的,都可用刀劍說話。

王蟄一劍刺出,劃破長空,發出錚錚鳴響嘯叫,他出劍的時候尚在數丈之外,但龍吟一起,劍光即到了任然身前。

任然心中惱怒,回首大喝,“看刀!”

忘蝶碑一時來勢,總算去了,這給予紅山將軍一個喘息機會。同時大鐵刀沖激而起,席卷而來,與王蟄拼殺起來,刀劍一下相撞,在黑夜中炸開重重光火。

受了任然如此一擊,王蟄一抖劍尖,本來筆直一股的劍光,忽地連續三下閃爍,如雨點灑落般潑開來了,又好像成了一泓秋水,瀲滟起伏,連綿波折,美得不可方物。

這劍法實在細致和精巧,其中每一處細節都可用心揣摩,令任然有不忍將其毀滅的感覺。但同時,任然也深知,任何想要將其毀滅的想法,都只是助其產生千變萬化的力量而已。

王蟄的劍法之高,自己形成自己的法度,任何外來力量相激,都會讓其一生二,二生三,進而演化出全新變化,而且這種變化全然是天馬行空的,幾乎可以與任然能變化萬千的大鐵刀相提并論。

紅山將軍面對任然的大鐵刀,是用以命相搏的態度對決。這份勇氣與決絕,固然可嘉,但他們以二對一,本身就有著比任然更敢賭命的豐厚底氣,要真正說起手下硬功夫,卻又遠遠不如王蟄了。

只是王蟄的劍法,縱然已有了巧奪天工水準,又如何能與真正變形的一把刀相提并論?

他此前雖短暫敵過任然,但短暫畢竟短暫,任然不是任然。當時當刻,任然有心面對兩人圍攻之勢,須得留心等待,現在他暫時打壓了紅山將軍,終于是可以全心全意、十足狀態地與王蟄對壘了。

單看他上下翻飛,人幾乎失去了形體,不用站立也不用呼吸,成了一柄刀的附屬。所有的力量、意志、精神,全然跟隨著一柄刀游動上下,圍繞著王蟄閃電般逐走,形成令人驚心動魄的攻勢。

王蟄左支右拙,一時間苦不堪言。他這才發現自己遠遠小看了任然,對方的確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一時之間只有仗著靈動劍光方能勉強支撐。

但再怎么靈動的劍光也無法在這種的攻勢下長久支撐下去,若打個比方,王蟄的劍是龍之舞,任然卻已經變成了任由神龍徜徉著的青天云海,無論神龍怎么加大威能,哪怕是劈開青天,哪怕是掃去云海,也不能真正將這容納它的廣闊天地真正掃蕩。

于是神龍不再是神龍,它儼然成了一條小蟲,被人養在水池之中,天地縱大,宇內再深,既不能任我馳騁,便等同于一種囚禁。

“好劍法,好劍圣,好一把劍!”

任然刀法更快,刀光更寒,他是越戰越狂,越戰越是精神,與常人大不相同,哈哈大笑之間,不住發揮自己猛烈攻勢,“但你敢殺我嗎?你能殺了我嗎?你若殺不了我,便由我把你殺了,哈哈,我把你殺了呀!”

若藍眼睛妖怪在此,一定會大跌眼鏡,將自己曾給任然的印象全部收回。他并不像他的母親,九天玄女是女戰神沒錯,但其實是深諳兵法,好不戰而屈人之兵,世人皆以為她好斗,其實她反而好解斗,因而在輪回者中人氣極高。

任然卻和他母親大不相同,平日里悶騷內斂,平靜溫和,但真正戰得興起,居然會莫名其妙狂叫起來,說些胡話,令人害怕。

迄今為止,雖只不過是短短數十個呼吸的事情,但戰斗畢竟這么兇狠,若易地而處,王蟄相信三個自己也已經累死,但任然卻還是生龍活虎,不累也不乏,甚至好像越戰越勇一般。

一時間,他的兇狂助長了他的刀勢,而他的刀勢亦助長了他的兇狂。

這一戰不過數個呼吸時間,王蟄已逐漸有支撐不住的跡象,這場對決也走到了盡頭,靈動的劍光不再靈動,像是老了累了一樣的呆滯,任然的刀光卻仍在洶涌迸射,青天云海中的厚厚風暴籠罩了下來,席卷太荒而橫掃宇內,令神龍在哀嚎與翻滾。

一個失察,王蟄精神渙散之下,收緊的劍光慢了一步,便中了任然一刀,刀斬在肩頭,微微入肉半寸,他臉色一變。

任然之大鐵刀,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自在變化,刀斬來的時候還是刀,但等到斬中之時,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它有時候會是一柄鐵錘,有時候會是一條長鞭,有時候是鐵鏈子砸人,有時候又甚至還會變成一柄劍,不同的兵器造成的傷勢也不同,需要應付的手段也不同,這點更讓王蟄疲于奔命,消耗精神。

任然心念一動,道一聲變,刀光變作了劍光,劍光飛起,削去了半截肉片。

王蟄口吐鮮血,卻忽然像是得到了某種啟示,一下子管也不管身上刀光,猛地撲了上來,一劍快似一劍,卻沒有一劍顧忌自己安危。

任然心中一凜,同時知道了王蟄這詭異舉動的緣由。

是紅山大將軍。

他醞釀殺意,濃烈之至,立刻讓任然的精神緊繃起來。

紅山將軍比王蟄好的地方在于,畢竟一身甲胄,雖被壓著打了半天,沒有太多傷勢,只是渾身疲乏。但由此而已,任然也已經破了他們的配合,他像是個不會死也不會滅的怪物,在一個小小戰術作用下,連續兩波強勢壓制,便硬生生拖垮了兩位天下五極。

紅山將軍再不愿意和這么一頭人形的不知道什么生物比拼貼身搏殺,于是就要拿出底牌。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將方天畫戟插在身前,然后拿出了那一張巨大得夸張的弓,又從腰間抽出那柄寶劍。

任然一直疑惑他腰間為何掛劍,到了現在方才能夠理解,紅山大將軍體格異于常人,那柄劍根本也不是用來殺人的。到了現在他居然張開那張巨弓,然后將一柄三尺青峰答了上去,當做利箭來使。

是以劍作箭,張弓搭劍。

紅山大將軍用這柄劍瞄準了任然!

并沒有立即射出,而是在積蓄著某種東西,積蓄的并非力量,因為紅山大將軍龍骨九節之威能,力量是常人百倍有余,一旦張弓,立馬拉得飽滿如月。

但他仍在積蓄,積蓄的便是一種心意。

紅山大將軍透過甲胄,鎖定了任然,然后醞釀著殺意、積蓄著心意,甚至連呼吸都沉重了下來,一呼,如狂風大氣,一吸,如青龍吸水,一下一下似乎與心跳結合,每一份沉甸甸的感覺,都成為增添到劍上的沉重籌碼。

似龍骨九節人物,一旦出手便如電光閃爍,快速絕倫,一個呼吸間就是十多個回合。就如同這場戰斗,從殺死賀霧開始到現在,也不過才百多個呼吸而已。

但只紅山大將軍保持如今狀態,便已經有超過十個呼吸了。

如此耗費精力,會造就出怎樣一種殺傷力?

一種濃烈的毀滅感覺,忽然襲上了任然心頭,他急于擺脫這種感覺,想要去擊倒紅山將軍。但是王蟄似乎也知道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于是拼了命也糾纏住任然。

這家伙實在麻煩,任然連續變幻三個位置,但無論他怎么變化,到最后都沒辦法擺脫這種被毀滅的感覺。

他只好加緊攻勢,連續三招,刀刀打得王蟄無法回返,但偏偏王蟄頑強,居然能活。一刀本要斬他的腦袋,卻只斬下來半截鼻子,一刀本要將王蟄攔腰一分為二,卻只挖出來腹部一塊肉,一刀本要戳王蟄的腰子,卻只斷了他一只腿。

王蟄還沒死。

也就在這時候,紅山大將軍松手了。

他怒聲狂喝,一劍射出。

轟隆隆——

那不是劍也不是箭,而是一道流星般璀璨的光芒,簡直把整個黑暗的世界都給貫穿了撕裂了照亮了。劍鋒閃爍破空而來,居然拉出了一條長長的光虹痕跡,在空中久久不去。大地上也跟著被犁出一道寬三尺的痕跡,草木在轉瞬間被蒸發了水分,發出焦臭氣味,變得又黑又枯。

還傳來一種十分刺耳的聲音,先是尖銳之至,之后便純粹是消失了,變得無聲無息、寂靜無比,但任何眼見那光虹之人,都會首先懷疑自己耳朵聾了,因為眼中看到的本該有著震天動地的轟鳴。

沒能殺死王蟄,任然早已做好了迎接殺招的準備,猛然回頭怒喝,“看我刀——”

話沒說完,任然已飛了出去。

這一劍或是一箭力量太大,簡直像是十頭大象一起沖撞過來,令他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帶著飛撞出去。萬幸千鈞一發之際,雙手握住的刀鋒還是始終抵住了劍尖,兩抹寒光在任然的身前炸開洶涌不住的火花,無時無刻不在碰撞和激蕩,劇烈的摩擦產生的高溫甚至讓任然的衣服都給點燃了,聞著一股股濃烈的鋼鐵灼燒的腥氣,他被一團火焰包裹著,又被狂風所席卷,在那一劍的威力下遠飛出去。

如果有人站在森林上空,將可以看到無比驚艷的一幕,一道又亮又灼的白金色光痕在黑暗中蔓延極遠距離,周圍風火相見,氣熱升騰,造就出一種極為綺麗的畫面。

而等到任然飛逝之后,原地這時候才出現了一陣轟鳴,極為刺耳,震耳欲聾。

任然已顧不得什么紅山什么王蟄了,他瞪大了眼睛看懷中寶劍,咬牙而切齒,手中的大鐵刀時刻在變化之中,不斷被擊潰又不斷重新組織起來,在這種看似細微處維持著自己一條小命。

這樣的僵持維持大約三五個呼吸,任然才感覺到其力量減弱,登時發力將其回震,不由自主被帶飛的身體,也隨之猛然一下踏在地上。

刺啦——

這一踏在地上,又是一路火光摩擦,伴隨著一陣刺耳響聲從無到有再到無,任然方才完全卸力,徹徹底底停了下來。

他半蹲在原地,上身衣衫襤褸,面前是一道黑黃相間的路徑,懷中刀刀劍劍,好半會兒才站起來,長舒一口氣來,“好箭法……或者該說劍法?竟然把我的法力消耗得干干凈凈,點滴不剩。”

但是紅山大將軍和王蟄狀態無疑更差。

任然往回過去,只是到達此前戰場,便發現兩人已經沒了蹤影,只留下一具賀霧尸體,一地碎裂石碑,以及一些他們大戰留下來的痕跡而已。

這似乎就是今晚的結局了。

任然皺起了眉,“倒也聰明,知道我不會就此死了,趁機逃走……真是麻煩的兩個東西!”

麻煩歸麻煩,他也不想過多抱怨,只暗忖道,“只是倉促之間,你們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嗯,王蟄的根基被自己毀去,但紅山還有去處,他是開國功臣,天下兵馬大元帥,皇帝的亞父,他會否去了京城?”

任然算了算時日,今天已是第三日了,一來一回,要在兩天內殺死王蟄。不過這家伙已經又老又殘,只需要找到人就行,倒不用如今日般麻煩。

想到這里時,一點雨落在頭頂,任然抬頭看去,風風雨雨又來了,一點一滴甜絲絲的,他笑了笑,心情便好了些。

“那就兩天吧。”任然拿了刀,持了劍,在黑夜中往遠方走去,“殺人而已,兩天足夠了。”

……

“接下來怎么辦?”紅山一邊奔走,一邊詢問王蟄,“咱們惹上了大麻煩,這小子……這小子……他真是個怪物!咳咳咳……咳咳咳……”

他一邊說,一邊還在咳血。

之前那一劍,對他而言的代價比任然想象中還要大。

此時此刻,紅山也已經脫了甲胄,去了弓箭,丟了畫戟,他現在的體能支撐不起那一套戰場拼殺的玩意兒了。

脫去這些給予人將軍印象的東西,紅山也變成了個萎靡不振的老頭,小眼睛,蒜頭鼻,一身風塵仆仆,一點兒也不威武,只是身高比王蟄高了一些、骨架子又大了一些而已。

他說任然是怪物,但王蟄現在才真有點像是個怪物,他沒了鼻子,少了條腿,一張老臉還是冷峻的,但被紅山抱在懷中時,便令人疑心是兩個缺乏了子孫照料的可憐老頭子。

王蟄問道,“你想怎么辦?”

紅山目光中流露出決斷神色,“我要將他身上的秘密公之于眾,上告皇室,聯絡世家,請動軍隊,將他圍剿。”

王蟄呆了一呆,“這……那妙法……”

他之所以將事情局限于數個人物,就是想要獨吞這東西,并且再不受什么家族之類的約束。

否則他家里一群龍骨八節,雖也是被任然一刀秒殺的,卻也能起到作用。

紅山呵斥道,“還妙什么法,咱們已經是不死不休,彼此命也沒有了,要妙法還有什么用?而且到最后以我們地位身份,仍有辦法獲得妙法,只是無法獨吞而已,相比之下,已是好處了。”

王蟄聽著,神色慢慢平息,“也是。”

他是殺手,也是劍圣,卻沒有紅山這股子大格局和決斷能力了。

也就在這時,他卻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如果這樣還收拾不了他怎么辦?”

紅山聽了只笑道,“怎么可能?”

王蟄也點點頭,也笑了,“對,怎么可能。”

他們會心一笑,但笑著笑著,忽然發現對方在安慰自己,自己在安慰對方。

其實他們都不想笑,也不覺得這完全不可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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