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狹路相逢勇者勝。
到了這種地步,任何一絲猶豫都會成為致命破綻,令雙方各自踏入生死一線的兩邊。任然深知自己優勢,他的進攻能力遠大于防守能力,巧妙至極變化莫測的大鐵刀能形成龍骨九節武者難以揣度的攻勢,龍山虛丹被他敗下,蠻主賀霧被他所殺,那么王蟄紅山自然更不能避免。
——他要利用這點發起攻勢。
任然的身形化作了狂飆而起的風暴,突破了風更穿過了氣,來到紅山面前時已高高躍起,一刀似電閃迅雷,猛落而下。刀光帶起雪亮光華,如一道懸掛著的瀑布。
紅山抬手,出戟。
他的手臂顫了一顫便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虹光出現在任然下頜,眼看要將他刺成戟尖上一只果實。
這一下手臂消失,虹光出現,兩者的變化極之突兀,叫旁人看得莫名其妙、難受至極。只有一等一高手方能知曉,實是紅山動作毫無征兆、出手太快導致。
龍骨武道重氣血錘鍛,練骨髓筋肉,一旦訓練所得皆是相同果,但即便所得相同,也有不同運用法,因而成了頗為豐富武學流派。
紅山出身戰場,動手風格便有效與簡練。在常年苦練下,他將自己出手征兆通過種種方法,削減至一種幾乎看不到的程度。身周四百八十處,皆可心隨意動而手至,令人疑心他是否有某種法術。
除此之外,與尚未施展出真正本事就了了賬的賀霧不同,紅山親自眼見了賀霧死狀,自然警惕萬分,準備周全,早想好了如何應對任然變化的高招——他不管也不顧大鐵刀的威脅,只直取任然的要害。
這代表著他自己的要害亦暴露于任然刀下。
只是既有自知之明,永遠比不過任然神兵之變化,紅山便干脆不去比較,對任然提出勇氣與決斷的正面對抗!
任然叫好一聲,心中卻更加火熱。
以一敵二,他天生吃不起虧,只得放棄兩敗俱傷的機會,大鐵刀泛起白光變流水,化長鞭一卷,即落在方天畫戟之上,再借力一躍,自己反而飛空而起,雙腳踩在戟尖,身子微弓半屈,用力便是一壓。
這一壓,使得一個千斤墜功夫,任然咬牙而切齒,腦袋脖子上無不青筋暴突,形容猙獰萬分。如此發力,全身的氣血瞬間凝練起來,似鉛如汞,沉甸甸,重渾渾,千斤墜不再僅止于千斤重,怕不是萬斤十萬斤都有了。
嗡嗡嗡,嗡嗡嗡。
紅山神力猛摧,手上微微顫抖,肌肉的發力讓甲胄跟著鳴響不止,當下立定不動,似一座巍然不動山,如一處深不可見淵,居然沒有被任然壓得兵器脫手,雙方短時間僵持起來。
但老實說,他暗暗驚訝于任然天馬行空似的想象力,居然用大鐵刀將畫戟視作跳板。這一著他輸了半手,因為自己武器為人所制,可任然雙手卻解放出來,而同樣解放出來的還是堪稱五極殺手、九節天敵的“大鐵刀”!
任然雙手握刀,高高舉起,似頭見了血的豹子,目光強盛,令紅山將軍有感灼刺。
他下意識摸向了腰間的長劍,但動作實在太晚也太倉促。
如果這是場以一對一的殺局,紅山將軍已落下風,待到刀光斬下,他須得付出起碼斷臂代價。無奈于世事永不公平,攪局者這便來了。
任然感覺到身后有千百個光點,似下了一場春寒雨,每一處有均沾寒意籠罩,這無疑是劍,卻令人辨別不清楚劍氣具體落在何處,只能有死期將至感覺。
——多么熟悉的劍法啊,不正是王素昔日演練過的“銀屑金泥玉龍舞”么?
——只是和王蟄相比,王素的劍法簡直就是一坨屎!
高舉起來的刀始終沒有落下,反而像是另一種全新招式變化的起點,任然行云流水地跟著長刀往后空翻而起,身子像是在水中滑動般自然而然,全無半點突兀。
他身在半空之中,倒懸起來,于是得以見到的也是顛倒旋轉了的劍光,劈頭蓋臉打來,劍氣雜而劍意亂,似一把雜亂無章的狂潮涌了過來,令人反摸不清楚來勢。
劍光洶涌的背后是王蟄那張倒著的老臉,這個又陰險又狠毒的老頭兒,現在一臉虔誠,居然還有了點圣潔的味道,如同一個信徒覲見自己的神祇。
提著劍便來殺人。
他的神態近乎迷戀,又好像是狂醉,這個看起來平凡的家伙,一旦劍出了鞘,立即使得罡氣彌漫、光痕貫穹,真正成了一條玉龍飛舞。
他到底信仰著什么,這問題已無需多問。任然不會自戀式認為那神祇是自己,那東西也根本不可能是某個人,只會是王蟄手中的一把劍!
他不信親人,不信朋友,不信強權,不信愛戀,他只信手中的劍。與其說是他信劍,不如說是他用劍來衡量一切的價值。
因而超凡入圣,以成劍圣者也!
任然以大鐵刀接了刺向自己眉心的第一劍,只覺得入手極輕,有所落差,立刻感覺要遭。果然第二劍極為迥異地刺向十萬八千里的側臀位置,側臀與眉心天差地別,唯一相同處便是它們皆為任然要害,要在兩招間銜接,其變化之快之巧妙,令人懷疑王蟄是否也有“話干戈為”,可以令武器由剛轉柔。
王蟄當然不會話干戈為這等神通,他會的只是劍法,得意的只有劍法,但令他聲名大噪的當然還是劍法。
劍法劍法劍法,這全是通過極為巧妙的劍法所致!
在第一劍時,王蟄刻意放輕力氣,被任然一刀擊打得長劍脫手而去。但這脫手一刻,他已同時旋轉身子,飛身而起,形如雄鷹,左手回搶了劍柄,再一氣呵成地一劍刺出。
這一劍刺出之奇絕,簡直連風中的聲音都給刺死成了輕煙。
“妙哉!”
任然不得不贊嘆一句,天下五極從來不是易于之輩,龍山賀霧之所以在任然三招兩式下不堪一擊,實是有“話干戈為”變化巧妙之功。但若洞悉了任然神通奧妙,這群浸淫武道的老行家立馬能拿出獨屬于自己的方法,從兩個角度分別令任然大鐵刀無功而返。
紅山將軍以命相搏,根本不管招式變化。
王蟄劍圣使脫手劍,就是要與你斗變化。
神兵應有的優勢似乎只能換得一條賀霧的性命,在這時候便一去不返,任然只得揮舞鐵刀,成圓劃弧,一個截擊,攔住王蟄攻勢,只聽得一聲金鐵交擊。
兩個人全身一震,王蟄退后了三步,任然嘴角溢血,一個翻身就要落下。
但剛剛落地時候,紅山將軍的攻勢卻又來矣。
打定主意,要把任然打得疲于奔命、左支右絀,當王蟄攻勢暫緩,紅山將軍的畫戟驟然揮舞起來,這一揮舞便不再是人間力量,而是鬼斧神工的威能,是奔涌的狂電,或閃爍的天雷。
畫戟一掃,已籠罩在任然面門位置。
這一掃,揮出來的勁風都將方圓數丈之內,打得沒了風雨,形成個短暫的干燥空凈領域,足見其力量浩大。
任然面臨如此攻勢,一口氣幾乎要提不上來,只覺得有窒息危險。
他一甩手中長刀,像是甩出一襲布匹,長刀一碰到畫戟即席卷而上,如蛇纏繩牽,想要如法炮制地借助畫戟巨大笨拙之缺憾。但紅山將軍再不給他絲毫機會,畫戟微微一抖,在方寸之間,極為精細靈動地橫劃豎切,借著戟耳作鐵畫銀鉤的小巧功夫。
他們在須臾之間,開始斗起招式變化。
任然以鐵刀纏,紅山將軍就用沖字訣破;任然轉而用牽引之法,紅山將軍立刻跟著用出回字訣;任然趕忙用刀尖猛力戳去,紅山卻用鉤扣之法……
在這一瞬之間,便是十個變化來回,極度精細的一種交鋒。
在旁人看來,就是任然長刀一卷,兩個人兵器相連,接著便一陣你推我搡、你退我讓,誰也看不出誰占據了上風,只能瞧見最后的結果是畫戟一震,威勢不變地襲擊過來,而任然手中長刀回縮還原。
紅山將軍居然將任然種種嘗試,全都打退,令他一時間無功而返!
這位天下五極,看似粗獷,一身重甲,但其戟法巧致靈動,卻比個小姑娘弄女紅還要精致咧。
眼看在這危機關頭,任然卻不慌不忙,神色平靜得不像是在生死關頭,足尖一點,如初生小鳥兒般劃翔在地面,大地上的泥塵草木沒被他踐踏分毫,他輕得像是片隨風而舞的柳葉。
“哼,想逃!”
紅山將軍冷哼一聲,從甲胄里面傳出,他振戟而起,人如狂龍,飛身追殺。
王蟄身形一閃,也跟著過來,目光閃爍,追在側邊。
他那長劍又入在腰間鞘內,收斂了一切殺氣殺意劍氣劍罡,重新變成個亂發缺牙的糟老頭子。但當恰當時機到來,王蟄再次開始“虔誠”“信仰”時,他定然又將成為任然頭疼的對象。
如果說任然有什么地方讓兩位天下五極驚訝,第一點是他手中兵刃,到現在為止只知其能,不知其何以能;第二點便是任然充沛萬分的體能,在兩位天下五極洶涌攻勢之下,他半點停歇沒有,居然仍能夠保持長足體力飛退。
對于兩位年邁武圣而言,這實在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情,令他們萬分懷疑任然是否人類。
他們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是,如果單獨面對任然,他們就算明了對方一切底牌,至多也撐不到二十招。
幸好,任然永遠有個缺憾,他面對龍骨九節不是壓倒性的強橫,而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于是以一敵二,將陷入無休止的進攻節奏之中。
逃跑永遠沒個結果,兩人一進一退在眨眼間過了十丈,任然的后背終于抵住個又厚大又穩妥的東西,那玩意兒冰冷實在,上面字跡斑駁,被時光洗刷得看不清楚了。
正是忘蝶碑。
但無論它是什么也好,終歸已擋住了任然的去路,令他陷入絕境。
“你該死了!”
紅山將軍大喝一聲,畫戟一動,揮掃過來。
旁邊,王蟄也將手按劍上,陰惻惻的目光時刻審視任然可能之破綻。
任然長舒一口氣,卻并不慌亂,他早就計算好了這條路徑,自己是會撞上這玩意兒,也早在心頭計算好了反敗為勝之法。他的手按上背后的忘蝶碑。
畫戟殺來之前,任然心神一動,手上涌現一道觸覺,觸覺一現便動,直入到身后忘蝶碑內。也就在這同時,紅山將軍畫戟到來,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忘蝶碑莫名其妙四分五裂,從任然腦后位置炸開,并且無一例外都鋪天蓋地地砸向紅山大將軍。
“什么!”
嘩嘩嘩。
突如其來不合情理的事情,令紅山將軍茫然無措,他把畫戟一震,只劃一個圈兒,便將自己和任然身前所有的巨石都給撥動開來。
但聽到任然一聲“著”。
飛起亂石中,頓有刀光閃爍,人影洶涌,卻是任然趁著塵埃紛亂打殺過來。
紅山將軍猝不及防,左手拔出腰間長劍,與畫戟一起抵擋。
亂亂亂,其刀光變化極為狂亂,常常自頭頂到腳底,自前胸到后背,自肩肘到膝窩,狂風暴雨一般的攻勢下,還附帶著任然天生不凡的體魄,比兩人體能更充沛,比兩人回氣更快,他似個永不休息的機械怪物,并且在這一刻全功率地發作起來,彰顯出一種霸道威猛的姿態,竟一時之間完全將紅山將軍給壓著打。
眨眼已一路打出去五六丈來,任然酣暢淋漓,嘯叫起來,刀法更利。
紅山將軍也不是沒有試圖故技重施,再以命搏命,換取機會。然而他可想出以命相搏的戰術來破了大鐵刀變化之功,任然自然也能想出另一個辦法去破了他以命相搏的戰術。
——這就是那些亂石的功用了。
這是任然第三次使用“話干戈為”神通了,他將忘蝶碑視作兵器,引爆了它們,猶如引爆素心劍斷劍。
任然是仙人,無奈空有法力,卻不會任何法術,除了一些尚在摸索中的輔助作用外,只能用在這一著神通上。王蟄和紅山都以為大鐵刀才是任然妙法所在,卻永遠看不到他心神竅穴內的一枚令牌。
當大鐵刀的變化在殺死賀霧之后為窺探清楚,有此前虛丹給予經驗,任然立刻明白龍骨九節便不再那么好殺,他要另想辦法。
于是此前種種交手,任然看似在被動之中,實際上卻是八分心力的試探。一方面看看王蟄紅山,是否已經有了應付大鐵刀的辦法,另一方面則利用剩余兩分心力,邊打邊想,邊想邊打,思索果真如此,要如何破解。
這兩者進行得都十分成功,任然場面上落入了下風,卻將二人攻勢摸清,并且未有透露太多東西。
于是他最終將思路挪至忘蝶碑上。
“話干戈為”是為武器兵刃賦靈的神通,但也可以給物質使用,只是玄女萬兵祖師的使用范疇有最低限度,是要人兵通靈,如大鐵刀的主人是任悵,素心劍的主人是王素,一定程度上兵器可體現出其主性質。
忘蝶碑不是兵器,也沒有主人,所以任然開發不出類似大鐵刀變化萬千、素心劍隔空殺人之類的能力,但單純將其引爆炸裂,并且操控軌跡,卻也可以做到。
他就靠著這個,身子跟隨著亂石飛襲,掩藏在煙塵之中,每一顆石塊經過細心編排,環繞在任然身邊一起飛出,限制了紅山施展,然后再展開自己大鐵刀的變化,狂風暴雨地殺去。
其道理說來也簡單,究其一字不過“快”也。
在以命搏命關頭,快上一線便是生者,慢上一線的便是死人。一旦紅山疲于奔命起來,只顧著防守也左支右絀,他的戰術便永遠不可能發揮應有作用。
但任然現在仍然只是八分心力放在進攻上,這是以一敵二者永遠該謹記的一個原則,因為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永遠不只是一個紅山。
——王蟄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