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提前十分鐘到達了餐廳，在服務生的指引下，老李來到了這家西餐廳的二樓。唐婧文在一間小包廂內等著他。老李推門而進的時候，她正在看書。

“李老師，來啦。”

唐婧文看見老李進來，起身相迎。

“唐，唐小姐。”

老李點了點頭，這一路上想好的所有開場白都沒用上。他本想讓自己看起來老練一些，沒想到一進門就原形畢露——他是個不擅長社交的人。

“李老師不用客氣。”唐婧文拖過椅子，在老李的身邊坐下，“這本書我看了，確實很不錯。”

老李看了一眼的，便認出來那是在國內出版的《濃情蜜意》，而且是一版一印。這一批書的書封上有幾處很粗糙的地方，老李一眼就看得出來。

“很難想象你對這本書有這么大的興趣。”

老李撓了撓頭，這本書已經很多年不允許再版了。這是一本大尺度討論性的書，那會兒他還很年輕，對于那樣的內容有著某種瘋狂和偏執，更重要的是，他有著一種不切實際的浪漫。

“這可是我的啟蒙教材。”唐婧文笑著拍了拍手里的書，她說著，按下了餐桌一角的點餐鈴。這玩意實際上和其他飯店里的呼叫裝置沒什么不同，只是保留了一個符合西餐傳統的優雅外形。

片刻后，敲門聲入耳，唐婧文說了聲請進，隨即便對著推門而入的服務生點了點頭。

兩人全程沒有任何語言溝通。

關門聲很輕，可老李已是滿臉困惑。

“那個…”

“放心，李老師，都是你愛吃的。”唐婧文拍了拍老李的胳膊，她說這話的時候格外自信地笑了起來。

“這樣…”

老李捏著手里的高腳杯，緩慢地轉了幾圈。

“李老師？”

“啊？”

安靜下來的空氣間，兩個人無聲地對視著。這是老李進入包廂后第一次認真打量眼前的唐婧文，她身穿一襲紅色的低胸長裙，半球若隱若現。

老李嘗試著移動自己的目光，可眼前的唐婧文卻好似一張無形的大網，讓他無處可逃。

她有著一張標志的瓜子臉，有端莊的五官，有婀娜的身材。

如果這是一次相親就好了。

老李忍不住這么想。

可兩人之間偏偏沒有這種關系，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唐婧文是老李的雇主。實際上，她又是老李的忠實讀者——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這種交錯的關系似乎滋生了朦朧的曖昧，迅速地消融了老李內心的提防和疏離。不得不說，唐婧文對此游刃有余。可老李就不一樣了，他對這樣的變化感到不安。

這種近似于情愛游戲的較量只出現在他的學生時代，在他離開校園之后，他也經歷過一次，也就是這一次給了他足夠失敗的婚姻。

“李老師，您心里有事，我也一樣。”

唐婧文打破了沉默，她說著，從身邊的小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煙。

“你也抽煙？”

“是啊，戒不掉了。”唐婧文說著夾出一支煙放在嘴邊，她看著老李，雙眼一勾。老李有些失神，他手忙腳亂地拿起了火機，伸手給唐婧文點煙。

“限量款？”

唐婧文眼尖，一眼就認出了老李手中的那個Zippo火機。

“別人送的。”

“介意嗎？”

唐婧文伸出了手。老李一愣，隨即將手里的火機放在了她的手心。

“我去趟洗手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于緊張，他感覺到這里的氣氛有些不對。唐婧文看著他，笑著說了一聲好。

出了包廂，老李擦了擦自己額前的汗，明明已經是初秋了，餐廳內的溫度也相當適宜，可他額前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有要流進眼中的趨勢。

“您好。”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攔住了一個過路的服務生。

在服務生的引導下，老李來到了二樓的衛生間。這里寬敞，安靜，角落里還燃著香薰，一樓大廳內傳來的鋼琴曲隱約在他耳邊回蕩。老李在小便池解開腰帶，抖了半天卻沒什么尿意。

我大概是高估自己了。

老李有些煩躁地系上褲腰帶，然后走到洗手池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一切還好。

他身上的衣服很整齊，發型也沒有絲毫凌亂，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老李雙手撐住洗手臺，緩慢而用力地呼吸著，他想穩住自己的心神，讓自己搞清楚眼下的狀況。

這是一次正常的、商業合作伙伴間的談話。

他這么暗示自己，但沒什么用。

那種若即若離、令人不的曖昧到底是哪來的？

他忍不住問自己。

在他的邏輯里，沒有哪一次正常的商業洽談應該是這樣的。不僅在他的生活中不該是這樣，就算在他的小說里，他也不會安排這樣的橋段。

心里雖然這么想，但老李自己也知道，世界并非完全按照他的意志運轉。

那么，該怎么處理呢？

老李忍不住問自己。此時，那些因為常年寫作留下的習慣開始生根發芽，他開始預設可能會出現的情況，然后思考在不同情況下自己應該怎么做。

不知不覺之間，老李脫離了洗手臺。他點了支煙，在寬敞的衛生間里緩緩踱步，口中還念念有詞。一些出入的人看著如此詭異的老李，下意識地加快了方便的速度。

少頃，老李走出了衛生間。當他用自己擅長的思維方式做事的時候，他的效率高得驚人。在香煙的幫助下，他相信自己已經想好了應對任何情況的方法。現在，他要回到包廂，利落地結束這頓晚飯。

很快，信心滿滿的老李走回了包廂。唐婧文并沒有因為他離開的時間過長而有任何的不滿。她是矛盾的——至少老李這么覺得。她是明艷的、鮮亮的，理應在繁華和喧鬧中大放光彩，可她卻總是以一種安靜的姿態出現自己的眼前。

“李老師，剛才還沒有問您，我們今天發給您的合同您還滿意嗎？”

老李入座后，唐婧文率先開口。

“整體上沒有什么問題，這件事還是要感謝你們的信任。”老李的神經放松了下來，這是符合他預設的對話。

“對了，李老師，除了工作之外，您平時有沒有什么愛好？”

唐婧文一擊即離，轉而問起了老李的生活。

“愛好？”

“是啊，愛好。每個人都需要放松自己。”

老李聞言，瞇起眼睛好好想了一會兒。他以前有過不少愛好，他三歲學棋，七八歲的時候喜歡上了乒乓球，青春期到成年階段酷愛籃球和足球。后來嘛，在他從大學畢業兩三年后，他耗費時間最多的是麻將和臺球。不過現在，他基本很少去玩這些了。

“李老師？”

“嗯？”

老李回過神來，以往的歲月對他來說已經漫漶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變成今天這樣的。

他好像沒什么愛好了。

“不會是什么很隱秘的愛好吧？”唐婧文看著老李，臉上露出了迫不及待想要窺探一番的神情。

“啊，沒有沒有。”老李擺了擺手，“只是想起很多和以前有關的事。”

他看著唐婧文，下意識感到一些心慌。

“麻將和臺球，勉強可以算得上是愛好。”

“是嗎？”

唐婧文兩手一拍，臉上又驚又喜。

“怎么？”老李有些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臺球，我在英國留學的時候常打，麻將那就更別提了。”唐婧文說著掏出手機，上面幾乎下載了市面上所有的麻將游戲。

“這么巧啊……”

老李搓了搓自己的眉毛。在他的認知中，這種女人應該是熱愛馬術、高爾夫、橋牌這些東西。

“李老師，你看起來似乎不是很高興啊？”唐婧文撇撇嘴，微微皺起來的唇角好似嬌艷的春蕾。

“沒有沒有。”老李連忙解釋，“只是有些意外。”

“哦？”

“按理來說，這些玩樂似乎不是你這個身份的人應該喜歡的啊。”

“李老師，你這是偏見。”

唐婧文眉頭微皺，佯裝失望。

“愿聞其詳。”

“您啊，別看那些所謂的圈內人到處顯擺自身的高貴。那都是假的。我知道有個女明星，時常宣傳自己酷愛馬術。其實呢，她只是換上一身馬術服，騎上馬，讓攝影師拍照，只要攝影師完成自己的工作，她就會立刻從馬背上下來。”

唐婧文滿不在乎的說著，老李卻有些不相信。他雖然不怎么出門社交，但是對這位女星算是略知一二。可以說，他對于這個群體的想象就受到了這位女星對的影響。

“還有什么類似的趣聞嗎？”

老李問道。

“李老師，你這是占我便宜。”唐婧文笑了起來，“明明是我請您吃飯，您還要從我這兒找素材。”

“何樂而不為呢。”老李聳了聳肩。

兩人笑談間，餐品一道道上桌。兩人享受著美食佳釀，時間也在不知不覺間過去，在酒精的幫助下，老李的話變得越來越多。這一席珍饈，無一例外都是他愛吃的那幾樣。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唐婧文是怎么搞清楚了自己的喜好，也不知道她為何花費這般心思，但在朦朧的醉意和燭光中，老李感受了久違的溫馨。

“李老師，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當甜品端上來的時候，唐婧文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句話。老李聞言，酒醒了三分，他盯著眼前的唐婧文，緩慢地點了點頭。

“想過。”

“那……你有什么結論嗎？”

“暫時還沒有。”

老李想起下午出門之前看過的那些資料，那里面倒是有不少結論。只不過在他看來，完全不可信。

“你上網查過了？”

老李的表情出賣了他。

“啊……是。”老李又一次點了點頭，這樣的行為讓他羞愧。

“這沒什么。”唐婧文看起來并不在意，“畢竟是要合作，調查和了解也不是什么壞事。說實話，最近網上關于李老師的討論也不少。”

老李心里一沉，最近和他有關的事無非就是離婚。雖然是個隱藏在幕后的作家，但這年頭沒有人躲得過被議論的命運，老李也不例外。

“見笑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老李勉強招架一句。

唐婧文聞言一笑，起身拖了拖椅子，坐得離老李近了一些。

“很正常，李老師。”唐婧文說著，手搭在了老李的手背上。

老李瞥了一眼，沒說什么。

“不僅正常，而且永遠不會停止。”唐婧文說道。

老李有些困惑，剛想開口，唐婧文卻已經站起身來，說：“李老師，我去趟洗手間。”

“噢，好。”

老李神情復雜地看著唐婧文推門而去，腦海中回蕩著唐婧文的話。片刻后，他明白了，她說得對。

生活中的麻煩、不幸和那些無端的猜測、議論是不會停止的，而且，不管在哪個時代，這樣的事都看起來無比正常。

這就是生活。

唐婧文很快回到了包廂，服務生為他們端上了兩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