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熹(中華先賢人物故事匯)
- 郭慶財
- 2579字
- 2023-02-08 17:57:33
二
除了偶爾隨父訪友,朱熹幾乎終日在環溪精舍中潛心讀書,屏蔽了一切俗務。父親朱松就是他的老師。自從遷居環溪精舍,一晃三年過去了,朱熹已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了。
朱松身體一向不好,這一年(紹興十三年,1143)他生了一場大病,病情迅速惡化,三月末,朱松生命垂危。他看了看床前的祝夫人和沋郎,說道:
“我大限將至,放心不下沋郎啊。如今可以托孤的只有五夫里的劉子羽。他樂善好施,輕財仗義,而且大興學校,名冠閩中。你們母子可以投奔。劉勉之、劉子翚、胡憲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望沋郎以此四人為師、為父,發憤向學,不負我所望。不過——我須給子羽寫一封信……”
朱熹趕忙把父親攙扶著坐起來,朱松用顫抖的雙手給劉子羽寫了封信:
彥修(子羽的字)兄:見信如面。我長期臥病,知道大限將至,最放心不下者就是熹兒,此兒年幼,但一向好學,因此冒昧托孤于您,望您助其成就學業,這樣我死也瞑目了。夫人祝氏將攜我兒前去,萬望不棄。您與彥沖(劉子翚的字)、致中(劉勉之的字)、原仲(胡憲的字)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請對此兒嚴加約束,萬勿姑息。
寫這封信他費了好大的力氣。一番喘息之后,他好像又想到什么,吃力地說:
“我還有一位好友李侗,也是我的同門,他家住延平,是一位醇儒,學問高明,沋郎若得機會,也要去拜望。”
他又喘息了好久,最后,又努力握了下朱熹的手,就緩緩地松開了。
其實在那封信送達之前,朱松去世的消息早已傳到了五夫里。劉子羽、胡憲、劉子翚、劉勉之專程來到建溪祭吊了朱松,并在胡憲的主持和幫助下,安葬了朱松的靈柩。又把祝夫人和朱熹一路護送到了崇安的五夫里,來到了眾山環抱之中的潭溪。
劉子羽伸出大手摸著朱熹的頭,對這位面容清瘦的少年充滿愛憐。他說:“你安心住下來吧。視我就如同你的父親一樣,不要再想家。”他回到內室,反復叮嚀自己的夫人卓氏把朱熹視為己出,千萬不能虧待。隨后又把三個兒子——劉珙、劉玶、劉瑺——叫過來:
“今后朱熹就是你們的同學,也是你們的兄弟。你們無論是誰,決不能欺負朱熹。否則我決不寬恕!朱熹讀書好,學問好,你們要多向他學習才是。”
劉子羽將他們母子安頓好后,又派人專門給朱熹建了一座紫陽樓,供他讀書。大約兩個月之后,書樓建成了。紫陽樓面對屏山而立,冬暖夏涼,竹木扶疏,遠眺有懸崖飛瀑之勝。朱熹喜歡這里的風光,那縹緲的山嵐,熹微的陽光和潺潺的水聲,都那么美好。朱熹更喜歡這里的人,劉珙、劉玶、劉瑺都是熱情懂禮的小主人,對朱熹關心備至。還有黃銖、魏掞(shàn)之、方士繇等同學都是從外地投奔來的,和朱熹境況相似,他們也很快成了好朋友。

劉子羽對朱熹說:“你安心住下來吧,不要再想家。”
這里的三位老師:劉子翚、劉勉之、胡憲,朱熹早就認識,現在越發親近和熟悉。三人各有所長:劉子翚是劉子羽的弟弟,學向深厚,兼通經史,而且詩情洋溢,喜歡高聲吟誦。他的詩風和陶淵明相似,風格蕭散沖淡,極不喜歡流行的生澀瘦硬的江西詩風。子翚不但教沋郎寫詩,還教他寫作科舉文,因為朱熹畢竟不能像自己一樣終生隱居,科舉考試才是這個年輕人必經的晉身之路。在朱熹十六歲時,劉子翚老師還贈給了他“元晦”的字,提醒他常懷敬畏心,不放棄內在的修養功夫。
劉勉之卻不喜歡科舉文,認為那只是“小道”,而二程、張載的學問才是圣賢之學,因此對伊洛理學之書下過極大的工夫,他的辭賦也寫得極好,洋洋灑灑,文采富麗。
胡憲是著名學者胡安國的侄子,也是劉勉之的妹夫,他和勉之都精通《周易》,胡憲還對《論語》有深入研究,他注重把經典中的道理付諸實踐,經常啟發朱熹從日常的待人接物中去思考道理。
三位老師教學的地方在六經堂,是劉氏家塾,也是眾多弟子共同的課堂。春秋時節,如果天氣大好,三位老師還會不惜遠路奔波,率領弟子們到武夷山的水簾洞講學。瀑布寬有丈二,高懸如幕,水霧迷蒙,號稱“今古晴窗終日雨,春秋花月一簾珠”。水簾洞內敞亮軒爽,可以容納數百人,是講學的天然勝地。除此之外,朱熹還經常去三位老師的住所登門問學。劉勉之住在蕭屯草堂,胡憲住在籍溪山居,劉子翚在瑞樟書院。三位老師對好學的朱熹既愛賞,又嚴格。朱熹在三位老師的指導下,開始閱讀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的著作,他知道這幾位先賢是老師們最崇敬的人,甚至被認為是孔、孟以后最偉大的人物,是儒家之道最忠實的弘揚者。
劉子翚老師還熱衷于佛教,喜歡和僧人來往,其中有一位名叫道謙的僧人,常來瑞樟書院喝茶。朱熹對這位高僧也很尊敬。有一次,朱熹向老師劉子翚請教問題,師徒間有一番問答,道謙在旁邊聽著,微笑不語。等朱熹告辭離開,走到房門時,聽背后的道謙說了一句:
“這孩子善悟,他也理會得昭昭靈靈的禪。”
朱熹一驚,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這么說,但這話就一直印在他腦子里了。朱熹了解到,這位道謙住在附近的密庵,是劉子羽的座上客,聲望極大,還是著名禪師、號稱“佛國皇帝”的大慧宗杲的弟子。他的話不多,但又似有玄機,而且來去隨意,如閑云野鶴一般。朱熹一開始覺得他深不可測,漸漸地則由神秘變得親近。因為老師們也常說儒佛本無二:佛教也講修養身心,和儒家的“為己之學”并沒有根本性矛盾。成佛靠自己,成圣也靠自己,不都強調內在的參悟么?劉子翚也鼓勵朱熹多向道謙請教。道謙很多話都不循常規,卻又包含了透徹的大道理,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一刀兩斷”之語吧。朱熹出于好奇,開始讀了一些禪宗語錄,原來覺得深玄難懂的道理,現在似乎一通百通,且有一種讓人欲罷不能的魔力。所以,紹興十八年(1148)赴進士考試的時候,朱熹只帶了一本《大慧語錄》(就是道謙的老師大慧宗杲禪師的語錄)就上路了。他在答題時摻入了一些禪宗的說法,居然就考中了。這更讓他暗暗驚奇。
紹興十八年對朱熹來說可謂雙喜臨門。他先是在正月成了親,妻子就是劉勉之老師的長女劉清四。似乎是趁了新婚的喜氣,二月,他參加科舉也一考成功。可是幸福和不幸就像過山車一樣循環往復:自己最敬愛的劉子羽伯伯已經在兩年前去世,一年前劉子翚老師又去世,都讓他像失去了父親一樣悲痛。婚后第二年,岳丈兼老師劉勉之也去世了。這些可親可敬的先輩們既照料自己的生計,又引領自己走上學問之路,自己未曾報恩,他們就已撒手人寰了!如今“三先生”只剩下胡憲老師,他應詔出任福建路安撫司差遣,數年后又赴京城任秘書省正字,由于公務繁雜,朱熹和他難于一見,探討問題的書信也逐漸少了。不過還好有道謙老師,朱熹經常前往密庵問道,或寫信求教,這讓他悟到更多更玄妙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