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測者回歸了他的職能。
雖然說是職能,卻也沒有誰要求過他必須要這么做,只是他將之定義為職能而已。
這份職能是觀測者存在的一部分,正如同狼生來就是要吃羊一樣,是他之所以為他的定義。
沒有人命令,沒有人監(jiān)督,他只是獨自行使著這份職能。
泛人類史就像是一棵無限向上生長的樹,從一根樹干生長分岔成的無數(shù)樹枝末梢便是平行世界。
而觀測者的職責便是將這些不能再繼續(xù)生長的枝條剪掉。
由此,他將無數(shù)個平行世界劃分為編篡事項和剪定事項。
沒有再向前生長的能力的平行世界便會由他來剪除。
停滯不前、無法發(fā)展的事物就會被消滅,這無論在那個領域都是絕對的真理。
遠在他產(chǎn)生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的疑惑之前,他就已經(jīng)在這樣做了。
他本就是為此而存在的裝置,這完全不需要質疑。
至于要如何劃分編篡事項與剪定事項,作為篩選裝置的他有著
已經(jīng)走到盡頭的死胡同(lost belt)的世界,蓋亞識或阿賴耶識總會有一個出現(xiàn)問題。
是的,正如他眼前的這個平行世界。
但能毀得如此徹底的世界在他看來也相當少見了。
灰淡漠的看著這片死寂的大地,沒有植物動物,沒有海洋,只有鋼鐵覆蓋的死寂地殼,和上面一些茍延殘喘不肯死去的異形生物。
這顆星球已經(jīng)徹底死了,蓋亞已經(jīng)死了,阿賴耶,也幾乎死了。
這個死胡同,似乎被人類稱為鋼之大地。
他睜開雙眼,看了一眼此地過去的記錄,然后悄無聲息的現(xiàn)身于一名一頭不羈黑發(fā)、略有些頹唐的男性的身后。
“你,就是最后一個人類嗎?”猛不丁的出聲,灰的目光移向環(huán)繞在對方周身的少女。
那是一個金色長發(fā),且后背生有一對潔白羽翼的少女,其優(yōu)美身姿與那種人類宗教神話中廣為流傳的圣潔生物并無二致。
“一個人類,和一個已經(jīng)損壞的人類毀滅裝置,令人困惑的搭配。”灰說道。
頹廢系帥大叔毫無緊張感的回頭,慢慢道,“嗯……我不記得有招惹過這種程度的角色,所以你是……”
觀測者直白的告知,“這個世界要毀滅了,而你是最后一個人類,但這里還有著其他的智慧種,這樣的情況并沒有先例可以參考,所以前來詢問你的意見。”
無機質的銀色眼瞳直直的注視著對方,“你認為這個世界還有存在的價值嗎?”銀色視線移向男子背在身后的黑色槍身(black barrel),“又或者,你也可以選擇拿起那把槍,現(xiàn)在立刻殺死我。”
少年聲音也如眼瞳一樣無機質,即使是在說著“殺死我”這種話時,也沒有絲毫波動。
黑色槍身(black barrel),又稱朗基努斯之槍,是真正具有弒神威能的毀滅性武器,人類留下的兵器之一。
黑發(fā)男人撓了撓頭,聲音懶洋洋的,“聽上去和我家的天使大人差不多啊,毀滅嗎?我其實無所謂。”
半倚在他身上的天使一臉天真無邪的笑著說道,“我不要緊,只要能夠像這樣待在你身邊,我就已經(jīng)足夠幸福了哦,哪怕很快就要再次死去。”
“這樣也不錯。”男人對她笑笑,“我真慶幸那一天把你擊墜下來了。”
觀測者歪了歪頭,難以理解他們的這種反應,“據(jù)我所知,你被稱為槍神,而你身邊的這個存在,就是你會被稱為槍神的原因,你們本是立場絕無調(diào)和可能的敵人。”
“敵不敵人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嗎?”金發(fā)天使天真爛漫又略帶憂傷的說道,“我很喜歡這個地方,不想毀掉它,但我大概知道,你帶來的毀滅一點也不會痛苦,大家會陷入永久的甜美睡夢中……雖然有些無可奈何,但也只能接受了呢。”
而槍神根本不關心這些,他向來是個不會多想的人,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作為最后一個純種人類而活下來。
無論是如同昨日一樣過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日子,還是就在下一刻迎來寂靜無聲的毀滅,他都不在乎。
灰看透了對方的想法,卻有些無法理解,“亞麗百種作為你們?nèi)祟悇?chuàng)造出來的次代靈長類,卻向人類發(fā)起謀逆,致使你們淪落至此,即便沒有對背叛者的憎恨,也應當懷有對文明后繼者的祝福才對,而你無論哪種都未持有,作為生物而言,這是否有些失格?”
槍神沉默了一會兒,抽出背在身后的那桿粗獷厚重的黑色槍身,卻沒有拿在手里,而是支在地上,脊背微彎,如同拐杖一樣撐著全身的重量。
男人仰頭望著窗外渾濁低沉的天空,“我沒什么想法,也從沒考慮過這些事情,”他回頭看向房間內(nèi)的兩個非人,微微苦笑,“大概是因為,這是個光是活著就得耗盡全部精力的世界吧。”
“也就是說,你認為這個世界沒有價值。”灰冷酷的從他的話里提煉出這一層意思,“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次生靈長類亞麗百種不可能會有超過人類的成就,他們只是一群消耗文明遺產(chǎn)的行走尸骸而已,毀滅只是時間問題。”
男人喟嘆道,“既然你已經(jīng)有了判斷,為什么還要來問我們呢?無知無覺的步入死亡還會好受些。”
天使臉上帶著仿若不知愁惱的純粹笑容,飛過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我覺得,一起死去,要比一起活著更浪漫一點哦。”
灰觀察著他們的反應,稍微有點困惑,“你們不反抗嗎?”
“沒有那個必要。”槍神只說了這么一句。
觀測者望著那一人一天使窗邊相倚的畫面,開始了新一輪世界線毀滅工程。
他們臉上的平靜恬淡連同形體一瞬間便消失殆盡,像是那個永遠也不會到來的下一刻。
那個天使和他一樣,都是受到人類認知污染才成立的知性體,是一個虛假的天使,但在這之前毫無疑問是個生命體,因此沒有太大參考價值,灰思慮著。
這對組合很特殊,特殊到讓他忍不住撇下視線,卻沒到會讓他猶豫和懷疑的地步。
“嘗試去理解人類這種生物,本身就是一種非理性的行為,這也是受到了污染的表現(xiàn)嗎?”灰喃喃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真是復雜。”
但這一瞬間的波瀾,讓他發(fā)覺了自己視界中的一絲異樣。
無窮(infinite)條世界線,無窮(infinite)個平行世界中,有七個世界脫離了他的觀察范圍。
并不是自他察覺到的這一刻起,而是從過去到現(xiàn)在,仿佛從一開始就未曾觀測到一樣。
自過去到現(xiàn)在,灰似乎從未觀測到那七個世界,偏偏卻在此刻泛起波瀾的這一刻察覺到了一樣。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仿佛剛才灰一瞬間的察覺是一個錯覺一樣。
這種似有若無的感覺非常怪異,但觀測者不是人類,是不存在錯覺這種機能的。
顯然是有什么事情,在他所不知道的范圍之內(nèi)發(fā)生了。
真是諷刺,如果不是那對男女臉上太過恬靜太過美好的表情帶來的觸動,只是作為純粹裝置的他,是不可能察覺到這點異樣的。
發(fā)生了什么?觀測者一邊思考,一邊主動探手回應了來自遙遠某處的召喚。
“……汝之身軀居吾麾下……且應吾之召喚……于此立誓。”
英靈召喚?
聽見了,是那位觀星之人的聲音。
灰睜開那雙銀色無機質之瞳,盡力注視向視野之外的某處。
“吾乃成就世間一切善行之人,吾乃弘布世間一切邪惡之人……”
所有失敗的可能性全部切除,直達召喚成功的那個下一刻。
“汝為三大言靈之纏身七天,自抑制之輪而來,天平的守護者!”
一個隱蔽的洞窟,藤丸立香聚精會神的注視著地上的陣式。
被編篡得復雜而精致的術式紋樣散發(fā)出一陣并不刺眼的光芒,靈子在陣中匯聚成型,化作一個身穿藍黑相間西裝的成年男人,頭上戴著包裹頭顱式的金色金屬面具。
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皮膚透露在外,比起人類,更像是一種機械人偶,氣質詭異神秘,很符合魔術師的印象。
對方登場即自我介紹道,“從者caster阿維斯布隆,響應召喚……”
他的召喚詞沒能說完,就被秘儀中另一個異象所打斷。
陣式中慢慢褪去的光芒中突然伸出了一只小小的手掌,努力的扒拉著地面,那種既視感很像是被機關門卡住的小屁孩。
藤丸立香還是頭一回碰上這種買一送一的情況,目瞪口呆看著召喚陣里努力掙扎的新英靈。
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對方終于試探著探出了另一只手,然后是有著純黑貓耳的灰白色腦袋。
藤丸立香:“……咦……這,這個耳朵是……”
灰發(fā)貓耳少年終于從這個臨時開啟的英靈召喚儀式里掙扎出來,接受性良好的抖了抖貓耳。
他閉眼低聲默念,“本體無法觸及,機能限制極大,無法查閱此地記錄……”
灰睜開剔透清澈不似人類的銀色眸子,斷言道,“總的來說,從未經(jīng)歷過的糟糕局面呢。”
“真是奇跡呢,這個召喚陣式原本應該只能召喚一騎的才對。”被稱為魔偶大師的英靈,阿維斯布隆聲音帶著輕笑。
“奇跡說到底只是極其低下的可能性而已,操縱過后不難實現(xiàn)。”灰仰頭看看他,解釋了一句。
接著看向面前的黑發(fā)藍眸少年,以及通訊影像上的福爾摩斯,“又一次相遇了,觀星者,只是這一次,我與你們目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