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造一所不抗拒生活的房子
- 趙揚
- 1848字
- 2023-02-01 10:36:14
海角客棧
因為場地有明確的邊界,海角的構思比較容易找到一個起點。這塊四四方方的宅基地處于漁港盡端,西、南兩面緊貼著村民公用的海街和海堤,東北兩側緊貼鄰居的院墻和山體,所以房子的空間向度很容易判斷。但這個端頭的位置沒有遮擋,冬季從南邊過來的下關風很猛,海面反射的陽光也炫目。當地白族蓋房子,首先要考慮的就是防風和遮陽。這些島民的院子沒有窗戶,外觀很封閉。可是在大風的天氣里,一旦步入庭院,就會感覺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坐在檐廊下的陰涼里,看著院心移動著的光斑,覺得陽光也變得馴順了。除了照壁,庭院內部的空間界面都是木結構的。和層高相比,檐廊顯得很深,鏤空的格子門半開半闔,構成一個柔和的邊界,舒暢通透,絲毫沒有被院墻限制的感覺。這庭院中、檐廊下,正是漁民經歷每日的風浪飄搖后尋得安穩平靜的場所,這種傳統的空間品質用現代的眼光來看算得上是療愈性的,即使沒有閑錢把照壁和大門裝修成“三滴水”的富貴樣式,這種療愈性在最樸素的白族院子里仍然存在;至于大戶人家雕梁畫棟,也是在這個基本前提下,附加一些詩情畫意,附庸風雅罷了。

金梭島傳統白族院落
在大理,身體的舒適感更多的是被陽光而不是氣溫影響的。大理幾乎沒有炎熱的夏天和凄寒的冬日。七八月的雨季如果幾天不見太陽,甚至要烤火爐才能抵御寒涼;而年末的風季即使氣溫降到幾攝氏度,只要烤足了太陽,就幸福得春暖花開。當然也不是曬得越多越好,大理的紫外線之強眾所周知。因此久居大理的人慢慢進化出針對陽光的獨特行為模式。其實白族傳統民居里的院子和檐廊,以及對西曬加以反射再利用的照壁也可以從進化論的角度來理解。當然這樣的建筑針對的不是靜止的人。從堂屋過渡到檐廊,再過渡到露天的庭院,空間在晨昏之間跟隨地球的自轉,陽光在那些安逸的角落如約而至,才成全了大理的光陰。因此它也特別需要居住者的主動配合,在積習而成的條件反射的驅動下,看似無意識地在空間中根據光線狀態的改變而坐臥游走。因此,在大理的陽光下,一個空間狀態合宜的庭院會直接影響身體的舒適感,它絕不僅僅是審美層面的。我想在對這個問題的體認上,大理人應該都心照不宣。
我于是把海角客棧的首層想象為一個內向的圍繞庭院布置的空間,因為有外墻抵御海風,首層的空間就可以呈現出傳統檐廊空間的開敞狀態,那么客棧的公共空間就可以圍繞天井來布局,在一個沒有隔斷的流動空間中,用家具來安排出書吧、餐廳、茶室、起居等功能。客房被安排在建筑的二層和三層,在平面上呈風車狀布局守住建筑的四邊,并在每一邊讓出一個柱距的開口,使得首層的圍合感向上逐漸向周圍的景觀打開。
流動空間需要輕盈而透明,因此采用了鋼框架結構;四圍的院墻盡量厚重敦實,用混凝土框架填充加氣混凝土砌塊實現了一個 60 厘米的厚度。這個厚度從結構上來看是有冗余的,但卻是這個建筑不可或缺的表情。60厘米正好是當地民居土坯院墻的厚度,而內部的“H”型鋼柱是 20 厘米見方。鋼框架和砌體的異質結合借用了周圍的傳統民居土坯磚院墻和木框架的關系。這不是對材料本身的借用,因為土坯磚和木結構對空間和使用的限制實在太多。傳統民居的木框架貼合院墻的邊柱,大部分嵌入四周厚實的土坯墻里,落在高于地面的毛石墻基上,利用墻體的剛度來抵御地震時產生的側向力,避免作為柔性結構的木框架在地震作用下歪斜甚至傾覆。海角客棧鋼框架四周的邊柱和邊梁也都埋入了砌體院墻中,從結構受力上看當然會起到類似的效果,但對空間體驗而言,則是一種簡化,空間的邊界呈現為連續的墻面,而游離在空間中的鋼柱也有了一種脫離柱網體系的自由感。

立面構思草圖

海角客棧模型
四周的院墻砌到兩三層也都斷開成為獨立的單片墻體,分別擋住了四邊客房的外立面。這樣的處理,一方面讓客房都有了朝向景觀打開的機會,一方面又維護了整個建筑向心的格局。從立面上看,從毛石砌筑的墻基到厚實的白墻,再過渡到局部暴露的鋼結構,這個房子呈現出一個由下而上逐漸輕盈的表情。為了讓這個表情的一致性延續到屋面,我堅持讓嘉明專門訂購了一厘米厚的鋼板鋪在四個單坡屋面的鋼框架上,用鋼板本身的強度來完成出檐半米的懸挑。鋼板表面用本地的薄陶磚覆蓋,整個屋面因此顯得格外輕薄。當然這個“輕盈”只是視覺上的,我們當時對這些鋼板的重量缺乏經驗,完全沒有料到,在這個沒有重型工程機械的海島盡頭,工人們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把一塊塊沉重的鋼板拖上屋頂,并完成相對精確的焊接,還要防止焊接造成的形變。這個過程帶給我們各方的壓力和糾結多少沖淡了視覺上的輕盈所帶來的成就感,讓我久久不能釋懷,畢竟當時,嘉明對我是無條件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