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云侯府依舊不同尋常。
仆從們忙完便聚在一起點燈打牌,見到趙君悅,紛紛起身喊“少夫人”。
趙君悅微笑頷首,轉而對徐子儀說:“怎么教成這樣?”
“你是說打牌嗎?少夫人?”
“我是說少夫人。”
“你公公讓這么叫。”
狡猾!
徐子儀得意著。至少小可愛不至于說自己未來公公什么吧?
“都進來了,不帶我見見徐婉嗎?”
“你要見婉兒?”
“嗯。”
“……好吧。”
“不方便嗎?”
“只是不知道婉兒會怎么想。你見了就知道了。”
徐子儀帶著趙君悅往西廂房去。
一路上“少夫人”的此起彼伏。
直到西廂房,人丁卻極少了。
趙君悅留意到此處極其清靜,幸好特意沒有穿馬靴來,否則走路聲太響了。
夏夜京中不算幽靜,月下燈火也還是雅致,尤其西廂,映得趙君悅側臉迷人,隨流光變幻著的小臉,不管怎么都好看。
“徐令君,別看了,好好走路。”
“好,聽少夫人的。”
徐子儀踏入院中,引著趙君悅來到徐婉房前。
丫鬟喜見少爺前來,起身行禮,又見趙君悅,收起喜色,恭敬再禮。
徐子儀不作聲,趙君悅也就更靜地跟著。
推門而入,是極清雅的閨房。
轉到里間,徐婉坐在椅上,雙目微閉,靜靜坐著。
“哥哥回來咯。”
徐婉不語。
“給你介紹一個人,你一定猜不到是誰。”
徐婉還是不語。
徐子儀給趙君悅搬來凳子,攜她一起坐下。
“這是趙小郡主,你知道的吧?那個殿試呈上《邊關策》的少女進士。”
徐子儀只管自己說著,溫柔又活躍。
趙君悅靜坐看著兄妹倆。
徐婉依然微閉雙眼,一動不動。
“小可愛,這就是我的妹妹,徐婉。”
趙君悅傾向徐婉,清亮嗓音說著:“徐婉。聽說,當年斷龍崖下,你帶著徐令君救出了好多被擄走的少女。真厲害啊。”
“小可愛,你這……”直接把功勞給了婉兒??這嫂子話術有點厲害啊……
趙君悅柔柔地笑,聲音卻依舊清亮:“一會兒,我還讓徐令君帶我去見小白。自從徐令君告訴我這些事情以后,我想了好久。真希望當時我也在場,可以幫著你們一起。感覺……我錯過了好多。”
徐婉木然容顏上,淚光一閃而落。
徐子儀驚覺起身為她拭淚。
現在的婉兒只有兩種表情,一個是流淚,一個是微笑。
這世界上,除了徐子儀以外,就連父母,婉兒也不一定愿意見。但凡有他人接近,婉兒便會哭泣。
“對不起,婉兒,是哥哥不好……婉兒?”
徐子儀為婉兒拭淚的同時,見到婉兒唇角彎彎,笑出了少見的弧度。
趙君悅取出手絹遞給徐子儀:“用這個,新的,我沒用過。桃粉色,感覺適合徐婉。”
“婉兒,你喜歡嗎?”
徐婉微笑著眨了眨眼睛。
徐子儀為徐婉擦干了臉頰,對趙君悅說:“婉兒能聽到也能看到,只是身體不受控制。”
“妝都化了呢。啊、難道,你的妝術就是……”
“嗯。自那天起,我便為她梳妝。”
徐子儀說著,溫柔得輕描淡寫。
一聲抽噎,趙君悅眼前蒙上霧水,眼淚刷地掉下來,落在她捂嘴的手背上。
她想說:徐婉的妝真好看……
可她不能發出聲音。
哪怕自己曾經受過無數的苦,在親人一一離世,她已無人訴說。
無數個夜里會獨自流淚,捂起被子不讓任何人聽到,卻不需要開口。
可現在,她想開口,卻難以抑制聲音的顫抖。
靜如夏夜般,微微顫抖著的不僅是夜里的蟲鳴,還有她纖細的手指抵在不能發聲的唇。
徐子儀過了一會兒才轉向趙君悅。
傻瓜,那么愛哭…真是我溫柔善良的小可愛。
“徐令君,你后悔嗎?如果不救別的人,也許徐婉不會受傷。”
徐子儀驚訝于趙君悅當著徐婉的面問出這樣的話。可也就是她才會這么問,因為她知道徐婉希望聽到,而不是背地里問。
“我無數次后悔過,每當我看到婉兒,我都希望當時可以做一個自私的哥哥,打暈這個傻妹妹,帶她一個人逃走。”
“你是為了徐婉才那么想,而不是為了自己。所以,你是想要救人的。而她,你最珍愛的妹妹,或許也后悔過,如果她可以安全離開該多好。可是,她絕不會希望你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趙君悅柔聲道,
“徐令君,如果有一天,我——”
徐子儀手指抵住了趙君悅的嘴唇:“我知道,但是你不可以說這種話。”
趙君悅沉下眼:“徐令君,你以前說過,信任有兩個維度。”
徐子儀不語。
“一個是對人的行為;一個是對人的能力。”
趙君悅繼續著,
“所以,我到底是哪個不行,你要獨自承擔一切?把我護在危險之外,一個人擋下所有?”
徐子儀沉默。
“徐令君。同樣的。我很仰賴你,卻不能信任你。我信任你能做到,卻不能信任你能始終與我站在一起。我要的是和你一起承擔一切,可你卻不愿讓我涉險。”
“趙小郡主!說了,等你真的成了京云侯府的少夫人——唔!”
又……強吻我!?還是在婉兒面前!?
可現在在徐子儀眼前的是…她滿眼的星河閃爍。
趙君悅喘著氣松開了索吻的唇,星辰流金的雙眸中滿是清寒:“徐令君,就算本郡主不是京云侯府的少夫人,你也別以為能逃出本郡主的手掌心。”
小可愛……
她雙髻下長發披肩,她威逼的眼神如八年前少年飲下的冰川水,在一夜夜銀河之下,他所追尋著的一切。
徐子儀…你徹底愛上這個女人了……是吧?呵,這樣的小可愛,這樣的心兒,我怎么可以不愛她……
“我可以叫你心兒嗎?”
“除了婉兒,旁人面前不準。”
“我看來是個懼內的男人。”
“說什么便宜話。明明心兒都讓你叫了。”
“那我明天就安排提親。”
“你非要在婉兒面前說這個嗎?”
“不好么?”
“徐令君,本郡主不過是給了點甜頭,怎么還想要本郡主的人?”
“我怕夜長夢多。”
“怕你情債難還。”
“我怎么就情債了?”
“前有夏溪姑娘,后有晚云小姐,里有梅香,外有幽蘭,更有晏夫人眸中款款深情。”
“少胡說了,晏夫人的事情還沒有查實呢!她很可能是遼國細作。”
“別打岔。正在盤點你的情債呢。”
“趙小郡主,你五歲時救的男孩是東陽郡王。”
“東陽郡王?啊!就是那個精通武藝,弓馬騎射俱佳的東陽郡王趙顥?”
“……也就你們自己家能直呼名諱。”
趙君悅掩嘴一笑:“我還以為是外人,沒想到是從堂兄。徐令君,你這都能吃醋?”
徐婉唇角愈彎,上唇微微翹得有些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