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淑娟看著趴在她腳邊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鄒水兒。她相信那是這個女人發自內心無法抑制的悲痛和焦心。
鐘淑娟能夠明白這種心痛,雖然她因為種種原因并沒有多少為她女兒焦心的經歷,她的女兒又十分乖巧聰明,幾乎不需要他們夫妻幫她擔憂什么,可每當她的女兒生病的時候她依舊能感到這種無力和痛心。尤其是那場離魂的大病。當她看到鐘挽靈躺在床上無知無覺,任誰怎么喊都喊不醒的時候,她真是心如刀絞。她當時是多么后悔,后悔讓女兒離開她身邊,后悔讓女兒修仙煉氣。如果可以,她寧愿讓她的女兒什么也不會,什么也不懂,只要她每天開開心心無病無痛就好。
只可惜,太多事,事與愿違。
鐘淑娟深深地嘆了口氣,輕輕地說道:“你先回去吧。”
鄒水兒抬起頭,仍不愿放棄,還想去抓鐘淑娟的裙擺,卻被鐘淑娟一把提溜起來。鐘淑娟扶起鄒水兒,幫她整了整衣衫,勸道:“我會好好想想的,你也不要總鉆這種牛角尖,很多事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強行逆天未必是好事。就像之前我幫佳男煉藥,佳男的靈修是突飛猛進了,也如愿去了臨安分閣。可結果呢?進了臨安分閣的佳男,靈修反而倒退了。”
鄒水兒聽到這事,心中的恨意險些壓不住,含著淚咬牙切齒地說:“姐姐的意思是,佳男就是沒有靈修天分?你也跟其他人一樣,一樣認為佳男是廢物嗎?!”
鐘淑娟一愣,不知鄒水兒這話從何說起。
可鄒水兒卻覺得這是默認,她怒不可遏抓著鐘淑娟的衣襟,悲憤地低吼道:“你以為這一切是誰造成的?!是你改的藥方有問題,才導致佳男靈境倒退,是你讓佳男成為全天下的笑柄!你以為是誰讓爹、如俊、佳男陷入這種絕望的境地?是你!是你奪走了如俊的機會,讓他錯過了時機!讓他仙路斷絕的人是你!他的親姐姐!如今你還要讓你的女兒再次奪走佳男的機會!害了我們一家的人就是你啊!”
鐘淑娟木楞地站著,任由鄒水兒抓著她不斷地指責著。
兩人的爭吵終于引起了玉蘭居其他人的注意。侍女和守衛們礙于鐘淑娟的吩咐不敢進入擠在門口,遙遙觀望。章石音和鐘挽靈也下了樓來,遣開擠在樓道門口的侍從,走進廳中,就見鄒水兒拽著鐘淑娟的衣襟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像個瘋婆子似的。
“怎么回事!?”章石音怒喝道。
鐘淑娟和鄒水兒這才回過神。鄒水兒猛地向后退開數步,以袖掩面,風也似的跑出了玉蘭居。
章石音都看懵了。鐘挽靈皺眉將一切看在眼里,她雖沒聽到水兒和她娘到底說了什么,但是她猜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好事。
鐘淑娟茫茫然地抬著頭望向后堂口的丈夫和女兒,目光落在鐘挽靈身上的時候變得復雜。鐘挽靈被看得有些莫名,她從未見過她母親用這種目光看著自己,有無措有愧疚有為難有悲傷,混雜了很多情緒。
一家三口誰也沒有多問,也沒人多說。
當晚,鐘淑娟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了自己回到了兒時。
那時佬仙門還在復興,爹爹奶奶叔叔伯伯總是沒日沒夜的奔走勞碌,娘和各位姨娘也有很多事要操煩,有時還得下山種菜,就這樣家里也只能堪堪混個溫飽。
她當時很調皮,經常帶著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上山獵山雞采野果改善伙食。弄得晚了,就找一處平整的地方,鋪些干草枯葉以地為鋪以天為蓋,數著滿天星辰入睡。
她夢到的就是這么一個晚上。
那一段時間,附近發生了山洪。奶奶說百姓信仙門,仙門自當庇佑百姓。所以家里的大人不是幫忙救災,就是幫忙照顧族中尚且年幼的孩子們去了。可佬仙門田地也遭到了波及,族人們只能吃為數不多的存糧,已經好幾天都沒一口菜了。
她和弟弟偷溜著上山獵到了一只山雞。她想把這只山雞帶回家中去,偷偷的給娘和妹妹也加個餐。如俊本來是想直接把雞烤了吃的,聽到姐姐這么說便勉強答應了。
可兩人撿草葉的工夫,她就餓了,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她拾完柴,回到營地,生了火。弟弟還沒回來。可她看著那只被她扭斷了脖子的山雞,頓時饞蟲大鬧五臟廟。她不是一個會壓抑自己的人,一時也沒想那么多,在河邊扯了張荷葉裹了黃泥就把那山雞給烤了吃了。
等弟弟回來時,大半只山雞已經進了她的肚子里。弟弟看著她,再看看她手中所剩無幾的山雞,這個堅強敦厚的七八歲男孩終于嚎啕大哭了起來。
鐘淑娟醒來時依然覺得男孩悲憤的哭聲猶在耳邊。
她再也睡不著了,坐起身,章石音正在她身邊酣睡,打著高亢的鼾聲。
月已西沉,朦朧的月光從窗外進來,灑在床邊的地上。
鐘淑娟下了床,就著中衣走到窗邊。迎著月光,她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一座庭院,那是她爹的院子。那個在她夢中嚎啕大哭的男孩,此時應該也在那個院子里安然地睡著覺。
鐘淑娟想起夢中弟弟哭泣的臉,想起過往的種種。她小的時候真的很沒心沒肺,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的就拿,想吃的就吃,無所顧忌。
其實夢中那樣的事情,過去時常發生,只是她的弟弟如俊從來不會像夢中那樣嚎啕大哭,他總是忍著,把所有她想要的都讓給了她。現在想來,如俊應該是很想哭的,那些東西他哪里會不喜歡,那些東西他哪里會不想要。他只是不好意思說,而她壓根看不見。她真的是個混蛋姐姐。
第二天上午,鐘淑娟遣開了后院的仆役,將鐘挽靈找到玉蘭居的后院。
鐘挽靈來時已有不好的預感,所以當鐘淑娟說出希望讓她退出玄天遴選選拔的時候,她竟沒有覺得意外。
不意外,不代表不會受傷,不會憤怒。
鐘挽靈面無表情地聽著自己的母親反反復復地說著鐘佳男一家的好,沒人知道她此時多么希望自己是個聾子。
“晚蘭,你有聽我在說什么嗎?”鐘淑娟忐忑地問道。她實在看不明白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