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眼睛驟然發亮,倫敦這么大,安格斯在這連個認識的熟人都沒有,能遇上之前對自己施以援手的摩根一家,安格斯自然要去表示一下感謝。絕對不是為了再見一次葉西卡,嗯,絕對不是。
安格斯不再去管那個行為可疑的票販子,轉而順著氣味,逆著人群,往摩根一家那邊走去。
“要裝得像偶遇一樣。”安格斯調整著心態,然后,他想到,“不對啊,本來不就是偶遇嗎?我在緊張什么?”
還沒等他想明白,他就來到了摩根一家附近,并且很順利地“一不小心”和摩根太太對上了眼。在對視的一刻,安格斯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同時在心里為自己的演技喝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演給自己看?可是為什么呢?
摩根太太對于這次見面也很意外,她高興地朝安格斯揮手,把他叫到她們身邊。
“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孩子!”摩根太太伸出手和安格斯握了握。
“我也很驚訝,摩根太太。世界真的是太小了。”安格斯發自肺腑地笑道。
“確實意外,不過還是很高興再見到你,年輕人。”摩根先生也和安格斯握手示意,并附以真誠的問候。
“我也很高興見到您們。”安格斯和摩根先生客氣起來。接著,他順勢把手伸向葉西卡,希望這個女孩也愿意和他握手,可是,葉西卡即使沒在看手機,也并沒有理會安格斯的打算。
“葉西卡,這樣很不禮貌,我說過很多次了。”摩根太太皺起眉頭,對著女兒說道。
“是的寶貝,你應該聽媽媽的話。”摩根先生附和道。
“沒事的兩位,葉西卡不想和我握手也沒關系。”安格斯有些失望,卻還是這么說著。
“你是個有風度的年輕人。”摩根先生對安格斯說,“替我的女兒向你道歉。”
“不,不需要,先生,你們幫了我很多忙。”安格斯繼續著無窮無盡的客套話。
“好了,不必太見外安格斯。”摩根太太說,“你也是想去薩瑟克大教堂嗎?”
“我嗎?我從里面剛剛出來。”安格斯騙了個謊,他怕摩根一家也是去教堂的,他要是說他也想去,就會被邀請同往,他也不好拒絕。而一個教堂,里面的人群都多多少少有一些信仰,人數的聚集會導致信仰力量的凝聚,這種量級足以傷害到安格斯的身體,更別提薩瑟克大教堂本來就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教堂,里面日積月累著基督徒們的信仰之力。現在,安格斯能平平安安地站在教堂邊,都得夸他一聲“壯哉”。
“已經去過了嗎?我們也不是去教堂,我們是去商場買東西。要一起去逛逛嗎?”摩根太太發出了邀請。
安格斯本來以為今天的偶遇已經結束了,畢竟,只要不一起進入教堂參觀,后面摩根一家去哪和他沒有一點關系,所以他對于摩根太太的邀請甚是驚喜,立即便答應下來。
四人別走邊聊——當然了,葉西卡沒有參與談話——安格斯說起來自己嘗到中國美食,一時間贊不絕口。
“中國的食物確實比英國更好,人們說世界上有三本書最薄的書:‘德國笑話書、美國歷史書和英國菜譜。’”土生土長的英國紳士摩根先生,有著良好的自嘲精神。
“對了,安格斯,你剛剛去薩瑟克大教堂,是買的門票還是有倫敦通票?”摩根太太結束上一個話題,轉而談起安格斯剛剛的巧遇。“你要是沒買倫敦通票的話,我知道哪里能買到。很便宜。”
“哦,不用了女士,”安格斯一時間有些感謝那位鬼鬼祟祟的票販子,讓他起碼沒丟人,畢竟他之前連啥是倫敦通票都不知道。“我有通票。”說著,安格斯把剛剛買的通票從口袋里拿出來晃了一下。
“你已經買了?那就算了,我還說幫你代買一張呢。我認識一個朋友,從他那買十天的通票只要160英鎊。”摩根太太說道。
“多少?160?是不是我聽錯了,太太。我這張六天的通票就花了整整450英鎊!”安格斯好像明白之前那個家伙為什么要跑了,自己似乎吃了個大虧。
“噗,什么?450英鎊買一張六天的通票?他怕不是個傻子。”葉西卡說話了,她一直在旁聽三人的對話,聽到安格斯以三倍的價格買了一張一半時間的通票,終于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不過,她說的是中文,是對著摩根太太“孫女士”說的。
“嘿,女兒,你這樣議人長短的行為又是哪學來的?別說是那幾個表哥,我叫過你不要盡和他們學壞。”孫女士也開始說中文,她嚴肅地批評了女兒,但是效果甚微,葉西卡依舊對安格斯的冤大頭行為笑得前仰后合。
摩根先生看見妻子與女兒爭執,正打算操著一口蹩腳的中文勸上一勸,卻被安格斯打斷了:“我之前不知道通票的價格,我是在教堂門口被人推銷的。”
摩根一家都把頭轉向安格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因為安格斯剛剛說的是十分標準的普通話,而且沒有絲毫的口音,就像在說自己的母語一樣。
“我忘了說了,其實我會六種語言,包括英語、漢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法語和俄語。”安格斯謙虛地撓了撓頭,在他看來,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每個血族都熟練掌握四種以上的語言,這是為了能在和不同國家的同族以及人類交流時保持紳士的風度。到了當今時代,與人類交流已經不再是血族可以選擇的事情了,這幾乎成了各大氏族繼續生存下去的必要性事件。他們即使在心里再看不起人類,也不得不在一些方面,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與人類合作,比如說最簡單地給房屋通電。
血族悠長的壽命對于學習語言這種需要時間去磨煉的東西有天然優勢,高傲的血族也不屑于讓別人迎合自己的使用習慣。到底說哪國的語言,在血族中基本取決于你們所處的地理位置。兩位英國血族在德國用德語交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安格斯之前被關在家里時,每十數年就要學一種語言,學習的過程中,一家三口都只說那一種語言,直到安格斯能流利掌握。值得慶幸的是,安格斯的語言天賦很不錯,只用了57年就學會了五門外語。
不過,摩根一家可不了解血族的情況,在他們眼中,安格斯就是一個十八歲就掌握了五門外語的天才小少年,屬于是人類中的珍稀品種。
安格斯雖然不會為此炫耀,但是對自己的語言天賦也是有著些許小驕傲的。而且,在知道他會說中文之后,葉西卡居然開始主動和安格斯聊起了天。
四人邊聊邊走,在商場里目的性極強地賣完了圣誕裝飾品和圣誕大餐所需的食材,接著有說有笑,拎著大包小包地往家走。
當然了,其中只有三個人是回家的。
“你有去過中國嗎?”葉西卡對安格斯問道。
“其實沒有,但是我很向往去那里看看。”安格斯默默在心里補了一句:“今年之前,我連家門幾乎都沒怎么出過。”
“我也就去過一次,就在去年,因為我成年嘛,我媽媽說怎么著也要帶回去讓兩位老人看看。”葉西卡說著,遞給安格斯一個略顯有些囂張的眼神。
安格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女孩是在告訴他,自己是他“姐姐”。
對此,安格斯表示哭笑不得,只好順著對方的意思說下去,“那我應該叫你姐姐?”
“切,我才不要你這么傻的弟弟,會被人隨意騙走四百英鎊。”葉西卡翻了一下白眼,并再次在安格斯的傷口上撒鹽。
正當安格斯在思考,該如何接話的時候,葉西卡卻主動又引起一個話題:“你中文這么好,讀過中國的古詩嗎?”
自從葉西卡打開話匣子和安格斯聊起天來,安格斯就一直跟不上女孩活潑跳躍的思路,葉西卡總是很快速地把一個話題轉向另一個話題,讓安格斯感覺自己像個九十歲的老年癡呆,大腦幾乎要宕機了。
不等安格斯回答,葉西卡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很喜歡古詩,我感覺它們有著神奇的生命力,你能在一句詩里看到一幅畫、讀到一份情、見到一個人。”
“你讀過一首詩嗎?叫《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葉西卡的眼神逐漸失去焦距,開始有些迷離,“你幾乎能實質地感受到作者的無奈與苦痛,他追求的愛在近在咫尺的時候破碎,變成鏡花水月,飄在風里,沉在水中。”
安格斯這時候就非常的尷尬了,他一個九十歲的鋼鐵直男還一直宅家,屬于是遇到了知識盲點,古詩他倒是看過,《蒹葭》嘛,蠻有名的。但是,這種類似于“血族光榮歷史”考試的閱讀理解題,他怎么可能有感悟?安格斯感覺自己現在簡直像一只卷毛狒狒,靈智開化了,但沒完全打開。
“額,”安格斯決定不要不懂裝懂,不然被戳穿了更加尷尬。“我不怎么了解古詩,看過一些,但不是很理解,中國的書籍我還是武俠類看得多一些。”
“哦?你看武俠?那你看過《射雕英雄傳》嗎?”葉西卡一下子就從剛剛的狀態中抽離出來,開始興致勃勃地和安格斯聊起武俠小說。
一路走來,摩根夫婦特意落后幾步,給兩個孩子一些自己的空間。摩根太太一直眼中含笑地看著前面兩個孩子,而對中文不太熟悉的摩根先生漸漸成了“局外人”。
終于到家了,但是,就如前面所說的,這里是摩根一家的溫馨小屋,安格斯屬于是路上不小心撿到的不知名物體。安格斯抬起頭,看著十幾層的高樓,說不出話。
“每一段旅程都有終點。”安格斯突然想到了這句話。一直縈繞在鼻尖的橡樹子的味道好像有些變淡了,安格斯不由得加重了呼吸。
他裝作無事發生,笑嘻嘻地幫摩根一家把東西搬到家門口。高而瘦的摩根先生放下新買的圣誕樹,笑著和安格斯握手,對他表示感謝。
安格斯客套幾句,轉身離開,他沒注意葉西卡的神情,他不敢看她。
他拖著略有些沉重的腳步走向電梯,聽見了身后門一開又一關的聲音。
“唉。”輕輕嘆了口氣,安格斯走進了電梯,看著門一點點合攏。
摩根家的樓層比較低,在三樓,所以,電梯很快就把安格斯“吐”了出來。他走出樓棟的大門,準備繼續自己沒有目標地閑逛,想著或許干脆把去看望爺爺的行程提前。
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傻弟弟,要不要一起過圣誕節啊,反正你也沒處可去。”
棕黃色眼睛的女孩把腦袋探出窗外,沖著安格斯喊道。
安格斯猛地抬起頭,一瞬間幾乎要流出眼淚來,但是,他還是沒做這么矯情的事。
“好啊,當然了!”他興高采烈地回應,好像剛剛那個憂郁的家伙不是他。
“行!那我們平安夜那天早上去旅店接你,你早點起床,可別讓我們久等。”葉西卡說完,就回去了。完全不等安格斯做出承諾。
“早起?我可以直接不睡覺得好嗎?”安格斯快活地想到。
每一段旅程都有終點,但是現在,還不到說再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