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轉過幾個彎，穿過幾條馬路，混跡在行人里，一邊走，一邊偷偷用鼻子嗅著空氣里的味道，他可不希望再找到一家“殘次品食物”供應店，而且剛剛那家店還有一個極度沒有眼力的老板。

“我這么英俊瀟灑身體強健，哪里有虛的樣子？”安格斯有些怨氣地想道。

為了證明給自己看——其實是有點心虛——安格斯找到路邊一家服裝店，伸長脖子，把臉貼近店鋪門臉處的展示窗，審視起自己的樣子。他認為自己還是蠻帥氣的，雖然個子只有一米七五，身材偏瘦，但是他有帶著微卷的金色頭發(fā)，柳葉似的眉毛也甚是靈動，他還繼承了血族多見的高鼻梁和尖下巴。不過，他的膚色確實呈現(xiàn)出一種類似于貧血的蒼白，那是因為血族沒有心跳，他們體內的血液是以擴散的方式流動的。不過，血族可以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產生心跳，可是這種假心跳，只能模擬出聲音和跳動的狀態(tài)，無法泵出血液，也就無法將血液運輸?shù)狡つw表層的微血管中，使得血族的膚色和唇色偏淡。

安格斯停止對自己的觀察，他重新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皺。繼續(xù)循著氣味，尋找待會兒吃早午餐的地方。

突然，安格斯鼻尖一動，他聞到了一股很特殊的香味，有一些他從未嘗過的調料在前面等著他，味蕾剛剛經(jīng)受了摧殘的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接著小跑起來。他開始加速，在人群里如游魚般穿梭起來，輕輕地掠過一個又一個行人，搶在紅燈亮起之前沖過了下一個路口，直奔一家中式早餐店。

店里面有很多人，長條狀的隊伍扭成貪吃蛇盤踞在店內。店里的圣誕氣氛沒有外面濃，墻壁上沒有一個個紅綠相間的圣誕節(jié)環(huán)，面積有限的店面，也沒有奢侈地擺上一棵圣誕樹。接客的大廳里幾乎沒有座位，僅有的四個靠在街邊的座位上，坐著四位英國大媽，其中兩位正在嘗試用筷子夾起圓滑滑的雞蛋，另外兩位則對著她們徒勞的失敗哈哈大笑。四人面前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看起來還沒有動過。安格斯想：“要耗時間等這四位離開讓出位置，侯爵大人都會被‘熬死’。”

看起來店內的其他人有著和安格斯類似的想法，大家拿到餐點后，都不在店內過多停留，便迅速離開了。來這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還有下一個目的地，這里只是他們的一站。他們匆匆進店，匆匆點餐，匆匆離開。這樣走馬觀花似的行為，不由讓人疑惑，他們能品嘗出食物的美好嗎？

現(xiàn)在是臨近圣誕節(jié)的日子，大量的游客涌入倫敦，既是來度假，更是來體驗英國傳統(tǒng)圣誕節(jié)的氣氛。店里有許多外國人，不同國家的語言混雜在一起，亂糟糟。安格斯隨著隊伍緩緩前進，他前前后后有不少人開始抱怨，抱怨等待的時間太長，抱怨沒有座位，抱怨老板不理會客人的合理需求。安格斯對這些人的行為不以為然，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既不想等待，又想舒舒服服地享受，還想有求必應，那不如找個高等血族貴族把你圈養(yǎng)起來，除了時不時被抽點血，保證把你們養(yǎng)得白白胖胖。

安格斯不再理會那幾個“無知的人類”，開始仔細分析起這些食物的氣味，一股糯甜味的是“紅豆包”，黏香的是“糯米雞”，炸香的是“油條”，醬香里帶著一股很淡很淡茶味的是“茶葉蛋”。他一邊不停咽口水，一邊努力記憶著這些食物的名字以及對應的味道，“都來一份！”他想著。

終于，他站到了柜臺前，他認真仔細地把自己要吃的東西報了一遍，然后看著后廚里的人開始為他的訂單忙碌起來，幾分鐘后，前臺小哥微笑著把他的一大包食物遞過來。接過沉甸甸的塑料袋，安格斯覺得尤為的滿足。

出了店門，安格斯四下張望起來，這么一大包沒嘗過的新鮮食物，得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品味。看了一圈，安格斯最終有了決定。

他一頭扎進了旁邊一家Costa，隨便點了一杯拿鐵，然后便在門外的幾張小桌那找了個位置與人拼桌。這招他是和一本雜志中的一個笑話學的，故事里的那個年輕人為了免費的WiFi，買一杯咖啡在人家店里呆了四個小時。安格斯自認為還沒有那么厚的臉皮，“待個十幾分鐘就差不多了，我還是挺通情達理的。”他在心里點了點頭，想著。

“嗯！糯米雞的味道太香了！這米和大米的口感完全不一樣，雞肉好嫩啊。茶葉蛋沒吃出什么茶葉的味道，不過這種中式的鹵制方法很棒。油條外脆內軟，炸制的油也很新鮮。豆汁的味道像是放餿了的豆?jié){，有點欣賞不來。紅豆包里面是紅豆泥哎，好甜好滿足。”安格斯用食物把嘴塞得滿滿當當，卻還是止不住地自言自語。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近乎要熱淚盈眶，這孩子已經(jīng)五年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了——之前那餐殘次品，安格斯絕不承認那是人類的美食——因為臨近成年的緣故，洛里先生害怕兒子沉迷于人類的食物，而不被同族接受，所以安格斯上次從愛爾蘭回家后，就沒再吃過人類的食物。

同桌的男士看著這個年輕偏瘦，臉色還有些貧血的孩子，一個人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吃下了五六個人分量的早餐，甚至吃到自己眼含熱淚。

這位好心的先生靜等安格斯吃完，然后友好地詢問道：“孩子，你需要幫助嗎？你是和父母走散了還是被人偷了錢包？”在這位先生看來，安格斯衣著還算光鮮，不像是流浪的小孩，但是卻像一個餓死鬼一樣吃東西，絕對是臨時遇到了困難，屬于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情況。

安格斯一看，自己這又被誤會了，趕忙道歉：“謝謝您啊，我不是需要幫助，只是東西太好吃了我太開心了而已，很抱歉打擾你，給您添麻煩了！”他一邊起身鞠躬道歉，一邊離開座位，完全不給那位先生追問的余地，拉開一些距離撒腿就跑，還不忘帶上那杯沒喝的拿鐵。

“呼！該死的，我今天簡直像個呆瓜！”安格斯又一次自責起來。可是這又怎么能全怪他呢？這里可是連星星都好奇且向往的地方，他這個被關久了的鳥兒好不容易飛入這片藍天，還要人家規(guī)規(guī)矩矩飛，那也太殘忍了。

不過，安格斯自己知道，這些都不是借口，他不能像一個真正的鳥一樣想怎么飛就怎么飛，鳥兒飛錯了方向可以回頭，而他一旦暴露，幾乎是必死無疑。違背血族第一戒條——“避世”，即使他沒被人類抓住，也不會再有氏族容得下他。

他繼續(xù)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頭，周圍的商場和店鋪里循環(huán)播放著《圣誕歌》《Last Christmas》還有《All I Want Christmas Is You》這些經(jīng)典的圣誕歌曲，倫敦寒冷的冬季在圣誕暖融融的氛圍里逐漸消弭，大家都很開心，你能感受到節(jié)日帶來的幸福感從他們身上散發(fā)出來。

安格斯把那杯拿鐵的蓋子打開，再從包里掏出一包血漿，他的指甲悄悄伸長變尖，劃開了血包。他無聲地把指甲收回，接著用手握住包裝，將破口對準咖啡，用力擠出里面黏稠的液體。深紅色的濃稠物質，一遇到水立刻融化，迅速擴散開來，將淡棕色的咖啡染成深褐色。安格斯一口氣把咖啡喝下去，咂咂嘴，對于這杯“血腥瑪麗”的親戚“血腥拿鐵”表示肯定。

安格斯不知不覺走到了薩瑟克大教堂旁邊，這座教堂是倫敦最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從公元七世紀起，就坐落在如今的方位，在此后的歲月長河中，薩瑟克大教堂曾多次翻修和重建。

如今，這座古老的建筑吸引著一撥又一撥游客前來參觀。

同樣的，莊嚴恢宏的建筑吸引了安格斯的目光，但是安格斯并不打算進去。他確實是一名沒啥家族榮譽感的血族，但這不代表他喜歡上帝。不可否認的是，安格斯很喜歡圣誕節(jié)——雖然他還沒正式參與過——但是倫敦的圣誕氛圍深深觸動他。就像現(xiàn)在的英國小孩過圣誕節(jié)一樣，他們喜愛圣誕老人遠超耶穌。

安格斯看了看教堂的尖頂，再瞧了瞧高大的十字架。曾經(jīng)，人們試圖利用這種十字形狀的東西驅逐擊敗吸血鬼，但其實，血族完全不害怕十字架。對他們真正具有克制作用的，是手握十字架的人純真強烈的信仰。十字架只是工具，沒有信仰的力量支持，面對心懷不軌的血族，十字架也就是一個安慰。

安格斯目光一凝，突然回頭，死死盯住一個從他身后悄悄接近的家伙，安格斯眼中流露出實質般的兇光，嘴里左側上下的犬齒相互摩擦起來。這家伙如果是個小偷，安格斯很樂意當一回“好市民”，把這個人制服交給警察。那個家伙是趁著人群摸到安格斯旁邊的，看樣子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雖然安格斯露出了極不友善的目光，嚇得那位仁兄腳步一頓，但他還是走上前攀談起來，似乎并不怎么緊張：“嘿，哥們，我看你佇立在此良久，是不是沒能買到薩瑟克大教堂的票？我這正好有票多。”

“？”安格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可能只是個買票的。但他保持著警惕，回應道，“不必了，我不打算進去，您還是找別人吧。”安格斯看著這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雖然對于對方的推銷不以為然，還是禮貌地用上了謙辭。

“小哥，那你想去哪？我這里不只有薩瑟克大教堂的門票，還有倫敦通票，我這里一天到十天的通票全齊，一口價只要你80英鎊。”買票的男子不依不饒，繼續(xù)騷擾著安格斯。

“倫敦通票？那是什么？”安格斯好奇地反問。

那個男人沒想到，安格斯來倫敦旅游，居然連倫敦通票都不知道，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倫敦通票就是能免費進入倫敦各大景點的專用票，‘一票在手，倫敦我有’，去哪個景點都通行無阻啊。”那個男人神情比剛才活躍了一下，意識到有大買賣來了。

“去哪里都行？”安格斯還是第一次聽說“倫敦通票”，來了些興趣。

“倫敦的景點都行。”那男子趕緊回復，

“那行，80是吧？我來一張。”安格斯出門時帶了不少錢，而且他自己本身也對人類的錢幣沒有什么概念，只是覺得80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數(shù)字。

“哎，哥們，我可得和你說清楚啊，是一天80英鎊，你要是買十天的話，就是800英鎊了。這咱們要說清楚，不然你要說我誆你。”賣票男露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

安格斯想了想，確實，一天和十天的票價不是一個價值的。他點了點頭，確認了賣票男的說法，接著買了一張6天的倫敦通票。賣票男說，看安格斯應該是個學生，給他一個折扣，只收了450英鎊。

安格斯剛剛拿著票，那個賣票的就溜走了，教堂門口正好來了一批旅行團，那個家伙一下子混入人群里了。

賣票男急于逃走的行為讓安格斯感覺自己上當了，他想追上去看看怎么回事，于是他試著用嗅覺鎖定那個家伙的位置，但是，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另一股氣味吸引走了。

那是一股熟悉的氣味，是橡樹子的味道，香得發(f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