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臺的廝殺聲漸歇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左航靠在斷墻上,肩頭的箭傷滲出血跡,染紅了半片甲胄。
幸存的士兵不足百人,個個帶傷,望著山下密密麻麻的敵軍,眼中滿是絕望。
“將軍,他們……他們又在喊了。”一名士兵聲音發顫,指向山下。
左航望去,京畿大營的士兵舉著新的旗幟,上面用鮮血寫著“寧”字,領軍將領揚著一張羊皮卷,高聲宣讀:“皇貴妃娘娘有令,左航若自縛請罪,可保麾下弟兄性命,否則……屠營!”
“屠營?”左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他認得那張羊皮卷,是當年他送給寧婳的生日禮物,她曾說要用來記錄他將來的赫赫戰功,如今卻成了催命符。
他忽然想起偽詔上的字跡——那“誅”字的豎鉤過于凌厲,不像她慣常的圓潤;“舊情”二字的捺筆帶著刻意的顫抖,藏著一絲他曾忽略的急促。
還有那枚私印,邊角處有一道細微的裂痕,是他當年不小心摔的,可偽詔上的印鑒,卻光滑如新。
破綻早已存在,是他被恨意蒙蔽了雙眼。
“將軍,怎么辦?”親信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左航站直身子,目光掃過烽火臺內的殘部,最終落在西北方:“備馬。”
“將軍要突圍?”
“不。”左航握緊長劍,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我們去西北。”
那里有寧婳埋下的伏筆,有左家舊部,更有她用隱忍鋪就的生路。
而瑤光殿內,寧婳正承受著寒毒的反噬。
銀線已蔓延至肩頭,像一張冰冷的網,勒得她喘不過氣。
佩兒被放回來時,帶回了烽火臺的消息,聲音帶著哭腔:“娘娘,左將軍……左將軍帶著人往西北去了!”
寧婳猛地睜開眼,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血色:“好,好……”
她撐著榻沿起身,走到銅鏡前。
鏡中的女子形容枯槁,唯有那雙眼睛,還殘留著幾分昔日的銳利。
她摘下頭上的金步搖,拔下發間的銀簪,將一張字條卷成細卷,塞進簪子的空心處。
“佩兒,”她將銀簪遞給侍女,聲音微弱卻堅定,“想辦法把這個送到西北,交給左航。告訴他,東廠地牢的第三層,有左府舊案的卷宗,還有……牽機蠱的解藥線索。”
“娘娘!”佩兒含淚接過銀簪,“您要保重!”
佩兒剛走,殿門便被推開。
皇帝帶著太醫闖進來,臉上帶著陰鷙的笑:“愛妃,左航跑了,你說,朕該如何罰你?”
寧婳轉身,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陛下想罰什么?”
“罰你……”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肩頭的銀線,忽然笑了,“罰你看著他離你越來越遠,卻救不了你。”
他對太醫道,“給她用‘鎖陽草’,加大劑量。”
太醫臉色一白:“陛下,娘娘的身子……”
“照做!”皇帝厲聲喝道。
寧婳沒有反抗,任由太醫將黑漆漆的藥汁灌入她口中。
苦澀的藥液滑入喉嚨,寒毒瞬間發作,銀線瘋狂地蔓延,刺痛如針扎。
她死死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眼中卻始終望著西北方——那里有她的少年郎,正踏著她鋪的路,奔向新生。
皇帝看著她痛苦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卻又夾雜著莫名的煩躁。
他想要的,從來不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而是那個會對他笑、會對他怒、會在他面前展露鋒芒的寧婳,可他親手將她逼成了如今的模樣。
“廢物!”他踹翻了藥碗,摔門而去。
殿內恢復寂靜,寧婳蜷縮在榻上,意識漸漸模糊。
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午后,少年左航拿著剛寫好的字給她看,陽光落在他毛茸茸的發頂,笑得像個傻子。
“阿婳,你看我寫得好不好?”
“丑死了。”她嘴上嫌棄,卻悄悄將那張紙收進了妝匣。
原來,那些被她刻意隱藏的溫柔,早已刻入骨髓。
她緩緩閉上眼,唇角帶著一絲釋然的笑。
左航,前路漫漫,定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