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要長大
- 感動的記憶
- 劉憲華
- 3410字
- 2025-06-02 10:20:42
沒了妻,在女兒的眼里,我就成了個老小孩。
這幾天,我耳朵好像有個東西堵住了,悶悶的,人在對面說話,總覺得,這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我說:可壞了,耳朵聾了。
女兒說:可能伺候我媽,這幾個月熬的,我給你掛了北大三院耳鼻科,看看去吧。
我說:我自己去就行。
女兒不放心,專門請了假,她騎電動車,我坐公交94路。到北大三院門診部的門口,她就在門口等我了,拿了我的醫療保險卡,掃碼,打款,取號,挨號。等了一個多小時,聽到:請,劉憲華到普通門診2號室就診。女兒領我進去。醫生看了看耳朵,開燈往里照了照,說:耳屎,取一下就行。她拿個捏子,夾了幾次,夾出一點點粘又濕的東西,說:不行,取不出來,回去,上點藥吧。醫生開了一瓶碳酸氫鈉滴耳液,說:回去滴,一次三四滴,一天四五次,連滴三天,到三天頭上,就過來。哦,滴時,你這樣,側著頭,這樣滴,滴完,耳朵向下,空一下,空不出來,也沒關系。
到了第三天,又掛號,再來。女兒還是不放心,還是陪我來。醫生看了看,說:滴得不太好,耳屎還是不好取,沒有取凈,再洗洗吧。一個噴頭,對在我的耳朵上,一摁電鈕,藥水呲呲地噴進耳朵里。這沖力,在內耳壁上,唰唰地響。兩耳輪流洗一遍,她說:好了。
可是,回去的第二天,就覺得,耳朵里邊很疼。女兒再掛號,可是北大三院的號,掛不上。但掛上了北大三院北方院區的號。女兒又帶我去北大三院北方院區看。又是交費,取號,挨號。進了醫療室,醫生拽拽左耳,抻抻右耳:疼嗎?我說:哎呀,疼。醫生開燈照照:有點腫,沒事的,放心呀,上點藥,就好。她開了一瓶氧佛沙星滴耳液,說:去取藥吧。
這耳朵剛看好,咬了一個硬干果,嘎嘣,牙崩了。
女兒在手機上,把BJ各大醫院查了一遍,沒有掛上號,最后拖人才掛上中日友好醫院的一個號,掛的是口腔頜面外科,女兒又帶我去看牙。交了費,取了號,醫生一看,說:去拍個片子。片子拍好,傳給醫生。醫生說:牙跟好長,拔掉太可惜了,應該能接上。我和女兒大喜望外:這樣,省錢省事,又不受罪。哎呀呀,我們碰到了一個負責任的好醫生。醫生說:去口腔修復科處理下吧,處理好,喊下我,我過去就行。去掛號吧。
可是掛了好多天的號,也沒掛上。女兒卻掛上了BJ口腔醫院的牙科。拍了片子,醫生看了,說:這棵牙,要拔掉。我們大失所望。醫生說:拔不拔?要拔,現在就拔掉。女兒說:中日友好醫院說了,可以接上。醫生說:這種情況,我們接不了,他們說能接,就去找他們吧。
回到家,女兒再掛中日友好醫院的口腔修復科的號。掛上了,牙能清除的部分,都清除掉了,就等著接牙了。口腔額面外科醫生過來,看了看,說,牙下面的骨還是軟,還能再修嗎?口腔修復科的醫生說:不能了,再修,就碰到肉了。口腔額面外科醫生嘆了口氣,遺憾地說:接不上了,牙只能拔掉了。女兒問:現在拔嗎?醫生說:你得再掛號哇。
又掛了幾天號,沒有掛上,女兒卻掛上了北大三院北方院區的一個專家號,很順利,牙直接拔了,兩周后,專家給約號,交上費,就植骨,然后就等著五六個月后的種植牙了。這看牙,總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在BJ這大地方,看病太麻煩了。關鍵是太麻煩女兒。女兒太忙了。女兒的時間也太金貴了。
我就想起有妻的日子。
我們生活在景縣那個小小的縣城,看個病,兩個人,就著伴,溜溜噠噠,就到縣醫院,不掛號,不挨號,十幾分鐘,就看完。看完,一撅屁股就走。我們退了休,時間也不值錢。看個小病,就當遛個彎。
在高碑店生活,疫情的日子,有妻在,天天核酸檢測,也沒有覺得有啥。那些日子,每天早晨,妻就挎著那個小挎包,戴著口罩,和我站在樓下排隊。太陽還沒出來,高高的大樓下,滿是綠樹花草的廣場旁,從西到東,就站了一大隊人。那大隊的人,排到了東頭,又拐了一個彎,長長地伸向南面。妻溫情的臉上掛著笑,和周圍的人,拉家常,白閑話。看到著急上班的年輕人,在后面,妻說:你先做,你先做,我們沒事,不急。人家都說:這個老太太,真好。
記得那一天,醫生到得那么早。天黑黑的,醫生就穿著全副武裝的防護服,坐在那個黃色的桌旁的凳子上。她們都是二三十歲的孩子,花一樣的年齡,一張張稚嫩的可愛的臉。妻長時間瞅著這些孩子,低聲說:這些孩子太辛苦了。挨到我們時,檢測完,妻彎下僵硬的脊背,深深地向這幾個孩子鞠了一躬。我也學著妻的樣子,向這幾個孩子鞠了一躬。后面的好多人,都效仿我們。弄得那個場面,好感人。坐在桌前做核酸檢測的那個孩子感動得哭了,掏出手絹抹眼淚。
那個晚上,我應該是陽了。下半夜兩點多。咳嗽得上不來氣,睡不著,躺不下。妻起來,說:咱到醫院看看吧。她把我的厚衣服找出來,遞給我,說:晚上涼,穿厚一點吧。我們下了樓,整個大院,一片漆黑,一片寂靜,滿院子的樹葉子,嘩啦啦地響著,遠處傳來狗的叫聲,一聲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一聲粗野,一聲狂吠。有妻在,我的內心沒有絲毫的傷情和凄涼。妻說:我騎電動車,你騎自行車,路我熟,你在后面跟著我。天黑,騎慢點,小心車。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也很少看到車輛。看到的,只是滿天的群星,滿大街的路燈。所有的星星,像天燈一樣,掛滿了天空。偶爾有一棵流星,從遙不可及的地方,帶著亮光,閃電般地滑下地平線。路燈在高高的桿子上,在大街的兩旁,形成兩條平行的線。路燈天燈,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手拉著手,把它們的光線,藏在大街兩邊的綠草里,花叢中。我和妻在大街上,拐了幾道彎,過了幾個紅綠燈的道口,走了十幾里路,來到高碑店市醫院大門口。妻說:車子放這兒吧,要鎖好啊。我跟在妻的后面,走進醫院的急診科,透視,B超,CT查一遍,才知道是支氣管炎了。
回來后,吃了藥,前幾個晚上,還是躺不下,就在樓下的院子里遛。妻陪著我,先是順著東邊的高墻,沿著邊上栽滿花的大道直著走,再在廣場里大樹下,順著圓圓的石板路,一圈圈地走。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滿天的星星,有遠的,有近的,有大的,有小的,有暗的,有亮的,都在脈脈含情地看著我們。夜晚的涼風吹進我和妻的懷。廣場北邊小房子里的變壓器,發出輕輕的嗡嗡聲。大樹下,泥土里,偶爾傳出,一兩聲蟲兒嬌滴滴的鳴叫。妻問:這樣走,還憋嗎?我說:這樣不憋。妻說:那就這樣走。我說:你上樓吧,我一個人走就行。妻說:我還是陪著你吧,說說話,感覺會更好。深深的夜里,兩個老家伙,手拉著手,遛來遛去,扯東扯西,感覺好多了。不知不覺,就是大半夜了。那個時候,妻已經得了癌了,只是沒有查出來,也沒有感覺罷了。她還是那樣拉著我的手,說著,笑著。
在BJ看孩子這些年,妻已經成了BJ通,去哪里,都熟,就跟自己的家一樣。和妻出門,我只是個跟屁蟲,省心又安逸。
那次,我說:要洗牙,得叫女兒掛個號。妻說:我給你掛好了,掛的是海淀醫院的。我們一起坐公交過去。上了公交車,她把交通卡,從隨身攜帶的小挎包的皮夾里,拿出來,遞給我。刷完卡,她就向我伸出手,我把卡放到她手里。她再把我和她的卡,放進那個亮亮的,藍色的皮夾里,皮夾再塞進她的挎包里,挎包拉上拉鎖,還要再摁一摁這個包,才放心。到了醫院,妻從自己的包里,拿出我的醫療保險卡,插到機子里,手在機子上,點了幾點,掃碼付了款,號就出來了。她拉著我,坐在座位上挨號,把包里的一瓶水遞到我手里,說:別著急,等著就行。我清閑地喝著水,眼睛半睜半閉,靜靜地聽著,病人的名字一個個報出來,靜靜地看著,不停地變換人名信息的屏幕。聽到喊到我的名字了,妻拉起我:走,該著咱了。她把我送到診療室,就坐在門外,等著我。
那次,在BJ體檢,我們走著去中關村衛生站。走在大街上,我們看看這些花,瞅瞅這些樹,欣賞著樹上的飛鳥和飛蟲。妻說:這BJ的大街和公園一樣,遛大街,就是逛公園。我再細細看一眼:這些樹,綠綠的枝葉,伸開了無數的小手,撐起了BJ的天空,滿樹奇異的花,展開了一張張笑臉,迎來了BJ的春天。大樹下的地下,也種滿了花,樹下的花,和樹上的花,形成一片花的海洋,蓋住了整個北京城的地。這些飛鳥從這棵樹上,飛到那顆樹上,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鳴叫。飛蟲兒圍著花兒,一群群,一團團,翩翩起舞。到了衛生站,排隊,她站在我頭里,靜靜地看著我,不說話。一項項地查完了,先查的啥,后查的啥,我都不在心里走。那結果,我也不理會。是妻一項項地看,一項項地告訴我。
有妻在的日子,看病,體檢,那么坦然,那么溫馨。女兒一點也不操心。
如今妻走了,女兒說:沒有我媽,爸不會生活,就是個老小孩。
我想,我不能再麻煩女兒了。我這個老小孩,得快快長大,在生活上,要成為妻那樣的大人才行。我要長大,我要長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