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蓮湖的半路上下起了雨，我的感覺是對的。我問韓燦，還要去那邊嗎，要不找個能躲雨的地方？韓燦抬頭看了看，說，不礙事。說完韓燦將可樂一飲而盡，罐子隨手丟在旁邊單車的車筐里，低著頭走在我前面。在蓮湖臺階坐下的時候，我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大半，潮潮地貼在身上，不大舒服。韓燦說，斜風細雨不須歸，你應該知道這句詩。我說，知道，張志和的《漁歌子》。韓燦說，講講你昨晚夢里的事情吧，你見到她了嗎？我看著雨滴不斷沉入蓮湖，在湖面形成一片暗銀色的水霧，像油畫上涂著厚薄不均的顏料。我說，對，我見到了賀子熙。

夢是從我站在書架面前開始的。我手里拿著《呼嘯山莊》，綠色封面上畫著一個外國少女，我把書放回書架，看了看手表，上午九點二十分。我跟我媽說去同學家玩，中午不回來，然后騎上自行車出了門。湖岸小區門口有個花店，我決定買束花送給賀子熙，不能空著手去她家里。我問花店阿姨，五塊錢能送朋友什么花?阿姨說，送男孩還是女孩？我說，女孩。阿姨笑了起來，是送給你喜歡的女孩嗎？我說，是送給我同桌。阿姨從屋里拿出兩支花，問我，白玫瑰還是紅玫瑰？我說，白色的。阿姨把它包裝好遞給我，對我說，品味不錯。我把自行車停在小區門口，拿著花走進湖岸小區，走到最角落，看到了那塊兒寫著“3棟”的牌子。

我走上二樓，敲了幾下門，一個燙了頭發的女人開了門。我說，阿姨好，我是賀子熙的同桌，我來找她。女人說，我知道，你是陳霄吧，快進來快進來，熙熙，你同學來啦。我走進屋里，聽到賀子熙從里屋傳來的聲音，陳霄，你怎么來這么早，等我換個衣服。阿姨給我倒了一杯橙汁，對我說，我出去買點菜，中午給你們做好吃的。沙發背后的墻上掛著幾張一家三口的合影，賀子熙笑得最燦爛。正看照片的時候，賀子熙突然從身后冒了出來，嚇了我一跳。她在我面前轉了一圈，問我，這條裙子怎么樣？我仔細看了看，米黃色連衣裙，顯得她更白凈了。我說，這顏色太招蟲子。賀子熙瞪了我一眼，發現了桌子上的白玫瑰，很驚喜地說，陳霄，這是你買的嗎？我說，對，送給你。她拿起花捧在胸前，輕輕嗅著，說，好香啊，你聞聞，然后把花伸到我鼻子下面。我說，我聞不到，滿屋子都是你頭發的味道，你是不是剛洗過頭？賀子熙說，陳霄，你真討厭。說完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有點抽動。賀子熙說，你過來。說完她轉身往里屋走。

我跟著她進了一個小房間，床上的被子疊的很整齊，靠窗放著一張書桌，墻面貼著奶白色的墻紙，空氣中有輕微的香氣。這是我的房間。賀子熙一邊說，一邊把花插在架子上的玻璃杯里。我第一次進女孩的房間，有點緊張，我說，你爸呢？賀子熙說，他最近幾天都在處理工作，很晚才回來，你坐，坐床上就行。我扶著床沿小心坐下，賀子熙撥了撥頭發，也坐在床上。我的目光直愣愣看向窗戶，窗沿放著一小盆仙人球，窗戶外是另一棟樓。

賀子熙說，我昨天晚上看了你的信，字寫的挺好，跟平時一點都不一樣。我說，那你愿意嗎。賀子熙說，你吃不吃巧克力，我記得還有幾塊兒，咖啡味，有點苦。我說，不吃。賀子熙站起來，拿起書架上的一個盒子放在床邊。嘗嘗吧。我看著她的眼睛，拿了一個，剝開糖紙放進嘴里，味道像中藥。賀子熙坐回床上，盯著鞋尖不再說話。我說，你不是有禮物要送我嗎？賀子熙說，對，但我現在不想給你了。我問，為什么？賀子熙說，不為什么，就是不想了。我說，你是不是不喜歡跟我同桌？賀子熙說，你干嘛還提這個，我后天就要搬走了，我們不可能再做同桌了。我說，你就說愿不愿意。賀子熙說，算了，還是給你吧。

賀子熙挪開疊好的被子，枕頭上面放著一幅課本大小的畫。她拿起畫，鄭重地舉在我面前，陳霄，這幅畫送給你。我慢慢接到手中，是用木框裝裱好的，還壓著一層玻璃。我說，這是用什么畫的？賀子熙說，水彩。我說，畫的不錯，趴在桌子上的是我們倆嗎？賀子熙說，嗯，這幅畫的名字就叫《同桌》。我說，畫的真挺好的，我文具盒上的熊貓都給畫上了，不過我為什么笑得這么夸張？賀子熙說，你平時有點悶，就該多笑笑。于是我把嘴咧到極限，模仿畫里的自己。賀子熙跟著笑了起來，說，對對對，就是這樣。畫中的女孩穿米黃色連衣裙，扎著馬尾，和我面前的女孩一樣滿目笑意。

我看著畫，輕輕說了一句，我會想你的。賀子熙說，你說什么？我抬起頭，目光對上她的眼睛。賀子熙，我說，我會想你的。賀子熙愣住了，眼睛睜得更大，像夏日的南燈河一樣清澈，淙淙作響。賀子熙說，陳霄，我們擁抱一下吧。我說，好。我從床上坐起來，轉身背對著窗戶，張開雙臂。賀子熙站在我面前，幾乎快和我一樣高，抿著嘴唇，眼眸閃爍。我將胳膊慢慢合在一起，像含羞草葉子閉攏。手臂傳來柔軟的觸感，我感受到細膩溫柔的米黃色，賀子熙的眼睛終于看向我，里面寫著一首三行短詩。我努力想看清詩的具體內容，手臂繼續用力，將米黃色揉成一團，揮發，蒸騰，在空中凝固成一幅油畫，張貼布滿房間的每面墻壁，窗戶變成了深棕色的木制畫框，將我擁抱的動作鑲嵌進去。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