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暑假被倫敦奧運會占據,林丹2:1戰勝李宗偉拿下冠軍的那晚我和賀子熙一起看的直播,地點是綠華廣場的長椅上。包括廣場舞大媽在內的上百雙眼睛盯著巨型LED顯示屏上躍動的紅色身影,決勝局,林丹在落后一分的情況下連追三分贏下比賽,屏幕內外響起的歡呼聲蓋過了鳳凰傳奇的歌聲,林丹身披國旗繞著賽場奔跑,觀眾席上有人扯著袖子擦眼淚。
賀子熙激動成了一只兔子,站起來邊笑邊蹦跶,然后碰了碰我的肩膀說,哎,林丹拿了冠軍你怎么一點都不高興啊?我說,也不是不高興。你平時不看羽毛球吧?賀子熙說,不看啊,就知道個林丹。我說,輸給他的這個瘦子叫李宗偉,馬來西亞人,世界頂級羽毛球運動員,可惜老是栽在林丹手里,我看過有人統計他倆在世界大賽交手的情況,不算剛才這次是21比9,也就是說林丹贏了七成。剛才看見他抱著腿頭埋著的樣子,有點不忍。
賀子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既生瑜何生亮唄。我說,對。賀子熙把我從長椅上拉起來,笑著說,人家的獎牌等會兒就掛脖子上了,你替他傷感個毛線。走,步行街新開了一家奶茶店,十二點之前你都是壽星,所以我請客。
這家店開在步行街相當靠里的位置,店名叫北島的茶,島是繁體字,的是日文。我問賀子熙,北島不是個詩人嗎?賀子熙撇了我一眼,意思是你別找茬。這家所謂日本風格的店除了店名上這個日本字之外再找不到具有日本特色的東西,不過賀子熙好像完全不在意,丟下我跑去柜臺詢問起了招牌飲品。
我環顧了一圈,選擇在靠著落地窗的長桌前坐下,眼前就是永泰步行街五光十色的夜景。每個路燈底下都有一個賣小吃的攤子,牌子上囊括了中國各地的特色美食,斜對面電線桿旁跪著一個乞丐,低著頭,面前放著一個紙盒,潛藏在路燈之間的陰影處,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幾乎是一塊黑漆漆的影子。賀子熙把一個餐盤放在我面前,上面是兩杯奶茶,還有一塊兒暗紅色的蛋糕。我說,中午不是吃過生日蛋糕了嗎,怎么還點。賀子熙回答,這是最新款,叫做紅絲絨,嘗嘗看嘛。說完她拉出高腳凳,輕快地翻坐上去,左手撥弄幾下頭發,讓耳朵露了出來。
我看著賀子熙垂在脖頸后細碎的發絲,突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一個月前中考結束的下午,賀子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剪了短發,頭發長度從披肩變成了齊頸,給我說的理由是想換個風格。我不知道她這個念頭存在了多久,不過仔細想想,周圍的很多事情都在發生變化,比如我和賀子熙偶然發現然后當作秘密基地碰面的地方變成了商業大廈,比如春天和秋天越來越短暫,比如永泰街的月亮開始顯得孤獨,比如自己悄無聲息到來的十五歲。其實我從沒想象過裕城這個古色古香的彈丸之地應該是什么樣子,我置身其中,只是遲鈍地接受著一切。
短發的賀子熙似乎更加有活力,渾身上下流動著青春的氣息,完全和巷口花園蓬勃生長的植物一樣,她用飽含期望的眼神看著我,于是我用塑料刀叉分割出一小塊兒蛋糕,放在嘴里仔細品味。味道怎么樣?她問。我點了點頭說,不錯,你也嘗嘗吧。賀子熙也切下一塊兒吃掉,輕聲叫了起來,好好吃,像是整顆草莓在嘴里一下子融化了一樣。
那天晚上賀子熙跟我說了很多事情,可讓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這句關于蛋糕味道的比喻。
空氣中漂浮著舒緩的鋼琴曲,一連幾首都很不錯,不知道該歸功于店主相當可以的音樂品味,還是碰巧點到了這個歌單的好運。杯子里的飲品,賀子熙告訴我叫做晚星閃爍,喝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沉默的時間似乎有點過長了,于是側過臉看向賀子熙,發現她手臂疊在桌子上,嘴里含著吸管,面對街道陷入了一種發呆的狀態。
我很少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賀子熙眼睛迅速地眨了幾下,沖我赧然一笑說,不好意思哈,在想一些事情,蛋糕吃完了嗎,要不要再來一塊兒?我搖搖頭說,賀子熙,今天是我的十五歲生日,也就是說我們也認識三年了,你覺得我這個人怎么樣?賀子熙的眉毛上揚,眼睛圓溜溜地睜著,這是她驚訝時的典型表情,對我說,你為什么突然問這個,最難的就是評價別人了,好復雜的。我說沒事,隨便問問,你隨便說就行。賀子熙說,那好,那你先說說我怎么樣?我沒料想到她會把球丟回來,將視線從她臉頰上抽開,從底頓生出一種羞澀,一下子覺得我們之間離的好近。
賀子熙輕輕一笑說,你看,很難說的吧,你趕緊把飲料解決掉,別等它放涼了。音樂在這里停滯了一會兒,然后切換到下一首歌。我在這個空當猶豫了一下,然后看著她的側臉說,賀子熙,它本來就是冰的。賀子熙說,什么?我說,這杯飲料,晚星閃爍,它是冰鎮過的。賀子熙咬著嘴唇說,啊,是嗎。
手里的杯子不斷向掌心釋放寒氣,我松開右手,輕輕蓋在她的手背上,賀子熙,你不太對勁,怎么突然心不在焉的,你不用否認,認識這么久了,我能感覺出來。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賀子熙的眼神突然昏暗下來,整個人的氛圍變得低沉,有那么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少女映在病房窗口的背影。
她沒有抽開手,任由我的溫度覆蓋,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韓燦,我們搬家前住的地方叫做虹城。說完看了我一眼,又轉頭對著外面的街道。上個月我回了一趟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