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在陸川腦中激烈地碰撞、撕扯。爬向那炊煙裊裊、象征著活人氣息的鎮子？意味著將自己殘破的軀殼和身懷的秘密，置于無數陌生凡人的審視之下。

那個所謂的“王仙師”是善是惡？會不會一眼看穿他丹田里黯淡的凈靈石髓，引來覬覦？鎮上的人，見到他這半身焦黑腐臭、氣息詭譎如厲鬼的模樣，是憐憫伸出援手，還是驚懼驅趕打殺？

荒野獨行？憑他現在這油盡燈枯的狀態，拖著一條規則毒素持續蔓延、侵蝕生機且沉重如石磨的殘腿，在這完全陌生的地域，又能爬出多遠？古墟毒涎那冰寒蝕骨的痛楚，混雜著星力枯竭帶來的經脈抽縮感，一波波沖擊著他脆弱的意志，比那枯藤石胎的凝視更加真實而致命。系統冰冷的警告如同催命的鼓點：

【警告！古墟規則毒素持續侵蝕加劇！生命值下降速度：0.15%/分鐘！靈力枯竭度：75%！星塵基臺受損程度：23%！】

絕望的冰渣在心肺間擴散，幾乎凍結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感覺更沉，更慢。他嘗試再次引動一絲星力流轉右腿，丹田深處卻傳來尖銳的刺痛，星璇壁壘上的裂紋微不可查地震動，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崩解。凈靈石髓的光芒在基臺核心搖曳，如同一盞風中殘燭，微弱得難以照亮自身的傷口。

河水的冰冷透過傷口滲入骨髓，帶來麻木的同時，也讓那血肉模糊處的腐爛氣味更加鮮明。不是凡俗腐肉的臭，而是混雜了寂滅、腐朽和一種扭曲輻射感的、令人作嘔的異樣腥甜。這氣味刺激著他自己的神經，也必然是吸引危險的明燈。留在河邊，不用等毒素要他的命，隨便一頭嗅覺靈敏的野獸或是什么林中精怪，都能輕易收了他這只“病虎”。

“呃——！”

右腿猛地一陣劇烈抽搐，骨髓深處像是被千萬根冰針同時攢刺。陸川悶哼出聲，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額頭瞬間布滿冷汗。視野再度模糊了一瞬，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側方傾斜，冰冷的河水再度沒過了他的口鼻。嗆水的窒息感將他瀕臨渙散的意識粗暴地拽了回來。

“呼…呼…”他劇烈地喘咳著，渾濁的河水混合著血沫噴濺出來。不能再等了！每一秒的遲疑，都在將他推向徹底崩潰的深淵！

目光最后掃過岸邊不遠處，那是少年阿牛倉惶離去時，在泥濘河灘上留下的清晰腳印，蜿蜒指向遠處的鎮子。

向生！唯有向生！

這個念頭壓過了所有恐懼和疑慮。爬！爬向人煙！哪怕前路是陷阱，是更深的泥沼，也比在這冰冷的淺灘里悄無聲息地腐爛要強！

求生的意志如同最后一束燎原星火，點燃了殘軀最后的力氣。陸川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僅存的、還算相對完好的左臂爆發出最后的力量，五指深深摳進岸邊長滿苔蘚的濕滑卵石縫隙，指甲瞬間翻卷出血也渾然不顧。同時，相對完好的左腿用盡全力猛地一蹬河床的淤泥！

撲！

半個身子狼狽地被拖出了河水，撲倒在碎石灘上。右腿如同一條死透的毒蟒，沉重地拖拽在身后，傷口處的焦黑腐肉在砂石的摩擦下更是痛得鉆心刺骨，一股粘稠冰冷的暗綠色膿血混雜著腐水淌了出來，在濕漉漉的石面上留下了一道惡心的污痕，腥臭的氣息更加濃郁。

他不敢停歇。歇一口氣，可能就再也爬不動了。靠著左臂的扒拉和左腿的蹬踹，身體在粗糙尖銳的碎石灘上艱難地、一寸寸地向上挪動。每一次挪動，都引來全身傷口的抗議，那條殘腿更是劇烈抽痛。爬過的路徑，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觸目驚心的血水混合著墨綠色毒液的痕跡。

河風似乎將他的氣味和動靜送得更遠。山坡上的草叢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幾道窺探、遲疑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或許是先前被阿牛父子驚動的村民，遠遠看到這如同從地獄爬出的身影正靠近他們的家園，恐懼和好奇讓他們躲在草木后觀望，卻無人敢于上前。

越接近坡頂，鎮子的輪廓越發清晰。灰撲撲的石墻土坯房屋，狹窄彎曲的巷道，空氣中開始夾雜著牲口糞便、柴火燃燒和簡單飯菜的氣味。這煙火人間的氣息，此刻卻讓陸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真的爬上來了！”“天殺的，那是什么味兒啊…比漚了一年的糞坑還沖！”“看他的腿！爛成那樣了……”“阿牛說的沒錯，太邪門了！那腿上冒綠光！”“王仙師呢？快去請王仙師來看看啊！”“別過去！小心被沾上！快躲開！”

壓低的議論聲、充滿畏懼的呼喊聲，以及慌亂的關門閉戶聲，開始在村鎮邊緣響起。已經有膽大的村民聚集在鎮口附近的幾戶人家門口，遠遠地對著他指指點點。他們臉上的表情復雜無比：驚駭、厭惡、同情、猶豫、畏懼……就像看著一具會動的瘟疫之源。

陸川的心沉了下去。排斥，強烈的排斥。這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他像一條擱淺的惡臭章魚，正在被眾人孤立。那個“王仙師”……他的救命稻草……

就在他距離最近的幾棟石屋不足十丈，準備停下稍作喘息的時候——

一股若有若無，卻帶著明確指向性的靈壓，如同冰冷的蛛網，驟然從鎮子中心某處鋪開，精準地籠罩在他身上！這靈壓并不算浩瀚磅礴，大約只有煉氣中后期的強度，但那探查之力卻帶著一種極其赤裸的、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貪婪，瞬間鎖定了他的丹田位置！那股力量，貪婪地舔舐著他星塵基臺中逸散出的殘余星力，以及更深處那黯淡卻依舊純凈得格格不入的……凈靈石髓的氣息！

同時，一個帶著幾分驚疑、幾分冰冷命令意味的聲音，如同貼著他耳邊響起，卻響亮得足以讓整個鎮口區域都聽得清清楚楚：

“哦？竟是同道中人？何方道友落難至此，氣息……如此詭譎駁雜！速速報上名來，莫要驚擾了凡人！”

“王仙師！”人群中有人敬畏地低呼。

陸川渾身僵硬，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來了！他掙扎著抬起頭，目光越過惶恐躲避的人群，死死盯向鎮子深處，那股靈壓的源頭——一道穿著干凈青色道袍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從一條石巷中踱步而出，面容清癯，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嘴角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