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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如果女閣領不提出這個問題,李艾還沒意識到。

但當這個問題被擺在他面前的時候,隱約間,他的腦海就將許多信息串聯在了一起。

這誕生了一個讓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可能。

他開始自我懷疑,并在這種懷疑中,逐漸清醒。

人類探索世界的過程就是這樣,從無知到有知再到無知的過程,總是要一步步去經歷。

嗯……

李艾突兀地覺得頭皮好癢,伸手撓了撓。

他沒來由地說了這么一句:“那個,你稍微等會兒,讓我安靜地捋一捋。”

然后,就在女閣領奇異地目光中,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地下室里的那架新琴的旁邊,對著它陷入了沉思。

現在,使團驚魂案也到了關鍵時期。

幽州的局勢馬上就要大變天了。

李艾奪回雁門關的布局,似乎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劃中……

但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他之前一直忽略的。

不是他沒想到,而是……他不敢去想。

黑夢模式為李艾開啟了幽州勢力解析圖,這變相地告訴他,他只能依靠這張嘴皮子去說動三方勢力,他在那時就明白,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是個死結。

他曾經感嘆過自己無兵無錢無糧,想要系統給他點有用的知識好攢點本錢,但沒完全沒用。

幸好,有之前在客棧內的宴請詳談,李艾結識了狄公,和他有了交集,并在后面的公堂對簿中一唱一和,獲得了狄公的信任。

至少,他算是加入了其中一個大勢力。

可李艾不是任何一方勢力的關鍵人物,他不是狄公,不是李靈,也不是面前這位看似莽撞但實際上心細如發的女閣領。

他身后可沒有一錘定音改變局勢走向的本錢。

就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錯算了紫袍女閣領和肖清芳之間的利益關系。

這是極其致命的。

甚至,他可能還在其他的地方也出現了紕漏。

所以,幽州局勢的最終走向,很可能不會按照李艾構想的劇本去演。

他構想的是什么呢?

自己扮作突厥的吉利可汗,借機叩開雁門關,讓李靈帶著流民到雁門關對面去搞基建,圍困雁門守軍,再讓女閣領派內衛在雁門關的這一側給突厥人搞事情,順帶惡心一手肖清芳和李青霞她們,讓所有敵對勢力不能支援到雁門的守軍,徹底孤立這支部隊,從而拿下這處天險。

但李艾自己很清楚,他的身份一定會被雁門守軍識破,那個在李靈口中說是“莫度的獵鷹”的咄陸部首領,也絕對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而李艾自詡地這最后的一塊拼圖,就是讓女閣領帶領內衛,在代州城東側一百余里的平型口設伏。

這幫雁門守軍在關上糧草殆盡,又無法從南北向的飛狐道突圍,同時西邊是太行山腹地,那里狼豺虎豹眾多,又是萬仞絕壁!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一定會翻山往東逃。

突厥人會投降嗎?

不會,就是他們想投降,李靈也不會接受。

李艾當時就想著,她麾下是流民部曲,不是武周的府兵,她沒有受降的資格。

一旦受降,加上她李唐王族的身份,反而會引火燒身,這與她的利益訴求不相符。

然而,現實真是這樣嗎?

李艾要給這一點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現在,他必須面對這樣幾個極大概率會成為現實的可能。

狄公因為兵權被武皇掣肘,無法進軍雁門,馳援吉利可汗,兵奪代朔就無從談起;

他錯看了李靈這個李唐王族,其實這女人也和李青霞一樣是個想當皇帝想瘋了的女人,她會把李艾直接賣給雁門關上的守軍,虎頭飛鷹戒被交給了莫度;

女閣領對突厥人的襲擾被發現,或者是李艾的這些話被女閣領如實上奏給了武皇,武皇反手把李艾推了出去,拿他這個已經被放棄的所謂國公來作為和突厥人交易的籌碼……

這三件事,不管哪一樣出現,他李艾都死了白死。

這還不算其他的一些突發情況,但凡有一個細節出問題,李艾的想法就很可能實現不了。

特喵的,真難啊……

在這一瞬間,他想不出補救的方法了。

寄希望于突厥人良心發現?

寄希望于這個時期吃不飽穿不暖的流民們可以意識形態覺醒?

寄希望于武皇不再沉迷享樂,突然腦子開竅了要開疆拓土、劍指草原,奪回自己作沒的由丈夫打出來的地盤?

別做夢了。

這些都不如好好想想,哥們兒虎軀一震,直接勸降了這幫子戰爭狂熱到極點的突厥咄陸部士兵……

誒?

對啊!

勸降!

自古文人在戰爭中唯二能施展拳腳的地方,一個是諸葛武侯那樣的鞠躬盡瘁,另一個就是藺相如這般在兩軍對壘前的舌燦蓮花。

可他們是咄陸部啊,是突厥的主戰派……

天無絕人之路。

李艾想起了一個細節。

在江州的悅來老店里,當李靈等人離開后,李艾在客棧里尋找自己遠行能用得上的東西。

后來因為有茶農劉夫人的幫助,李艾搞來的那壺潯陽釀反而沒用上。

他是怎么說動劉夫人來著?

先是對茶葉的見識,再是借茶說事的能耐。

不管是那種傳承,總是不能脫離最基本的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和交流,總是要為人而服務的。

所以,李艾那點對茶葉恰到好處的見識從哪來的呢?

兩塊一碰就化作飛灰的茶磚。

咦?

那可真像極了游戲里那種專門過劇情任務的道具。

如果說李艾借用橫渠四句的遺書,是他假死脫身的計策。

那么,那兩塊茶磚帶來的茶葉見識,外加上李言文對李艾身份不存疑惑的神助攻,這才是李艾逃出江州的關鍵。

是咧!

這游戲序章是茶農。

而到了幽州以后,這第一章的標題就換成了“樂坊”。

難不成,問題就出在了這架琴身上?

李艾輕輕觸碰了幾下,琴弦緊繃,仿佛會割傷李艾的手指。

正當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彈奏的時候,雙手突然間就不聽他使喚,輕輕撥弄了琴弦,悠長纏綿的旋律自他的雙手間潺潺而出。

李艾很確信,動作和曲子都讓他陌生。

可他就像曾經彈奏過一樣,仿佛天生就和這架琴契合。

果然如此。

只要一到關鍵節點,系統就會自動接管他的身體控制權。

他在江州客棧里的觸碰的那兩塊茶磚的時候一樣,不僅給他帶來了兩種茶葉的知識,還讓他睡了一上午。

那是最簡單地知識灌輸,是序章,用了不可描述的力量,保證讓他能夠通過。

可現在呢?

在這個第一章節中,身背著貌似是器坊傳人的標簽,信手續彈的優雅,還有那美妙的琴音,伴隨著解決最后一個難點的答案,都告訴了他。

昔年,昭君出塞,走的就是這里。

傳說,王昭君即將遠離京城,遠離繁華都市,遠離親人,心情沉重。她騎上馬,懷抱琵琶,迎著寒風和漫天的風沙,邊走邊彈奏。

人們把那支曲子稱為《昭君怨》。

不過……

李艾彈的這首明顯不是。

琴音低回,曲調卻無半點哀婉幽怨,也沒有任何悲傷轉圜。

只見高山流水,仿佛煙雨平生。

這是一支很短的曲子。

甚至不到兩分鐘。

李艾不知道這支曲子的曲目是啥,但從琴聲的高亢中,他已經明白系統要告訴他的什么了。

別管那么多,直接帶把琴去,不管是胡琴、古琴還是能放風壓劍的琴,帶著上了雁門關,就好使!

李艾回過頭,剛想開口找女閣領要琴,就聽對方說道:

“雖然很幸運,能夠聽到國公親自彈奏的曲子,但我還是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

李艾回過頭望了一眼紫袍女人,他清楚女人為什么會糾結這一點。

每一位武皇親自調教出來的鳳凰羽都是佼佼者,不說她們心狠手辣,單純地能成為一方大閣領,都足以證明她們的能力。

調查李青霞在幽州的勢力,面前的女閣領一定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就比如大有的好妹妹陸小鳳,這妹子的身份估摸著得是有點東西的,要不然女閣領那時候見到小鳳不會是那種臉色。

李艾思索著,他對于小鳳的神秘身份是沒什么頭緒的,現在只能暫定為女閣領派往小連子山的臥底。

這說明女閣領已經察覺到小連子山的秘密。

她沒理由不追查下去。

所以,肖清芳的到來一定是給了她極大的阻力,讓她產生了懷疑。

可李艾總不能直接告訴女閣領,肖清芳的未來會怎樣吧。

語言是有魔力的,實話和謊言本來都只是語言,語言這東西只有放在恰當的時間、場合里說出來,才能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一旦李艾說出來,不管當事人放不放在心上,這蝴蝶效應總是會發生的。

李艾突然就理解,為啥那些個老神棍總喜歡說些模棱兩可的話了。

多數神棍就是神棍,都是老騙子,可萬一里面藏著一個真懂的呢?

他能直言不諱地說出真相嗎?

不能啊。

有時候,不懂裝懂,也是一種煎熬啊。

且當一回瘋癲客,便覽紅塵獨自傷。

于是,李艾斟酌了下詞句,確定邏輯很通暢,才輕聲說道:

“其實這個問題,本身是不重要的,肖清芳如果是,那終有一天她自己就會跳出來,防著她就是了。畢竟,武皇是女人,女人當了皇帝,開了這個先例,那么,想坐上那個位置的女人就太多了,不需要你深入挖掘,什么牛鬼蛇神都會自己蹦出來,李青霞不就是么?

“但現在,武皇要的是穩定,是關河寧定,至少,現在她還用得上肖清芳,你沒必要擔憂這些問題……嗯,當然,你也得防著點,別被人抓了把柄?!?

李艾的回答還算中肯,雖然帶點謎語人的味道,但他還是把自己的建議好好地說了出來。

不過,他說完這段話,就突然想起來,這女人已經謹慎到了連自己的本名都不愿意說出口的地步。

呵,他現在還替人家著想什么呢?

唉……

在這吃人世道里,真地太難找到一個可以交心的人了。

李艾現在真希望自己就是在玩一款游戲,只需要送點禮物,就可以遍天下的生死之交,只需要抄兩首牛逼的詩詞歌賦,到哪里都能得到文人們的追捧。

但這里是唐朝,還是內斗最狠的武周時期……

算了,就讓往事隨風而去吧。

李艾在女閣領低頭沉默的時候,輕聲請求道:

“那個,閣領,你能給我準備一架胡琴么?”

“胡琴?你要那個做什么?”

“閑著沒事兒的時候彈著玩……哦,對了,你再幫我準備一張弓,不是那種射箭的弓,用一根不算太長,和短弓的長度差不多的木棍綁著拉緊的弓弦就可以了……”

李艾想要的是二胡,更準確點,他最想要的是京胡,可二胡現在都還沒有出現,改良成專為京劇配樂的京胡更是沒影的事兒。

雖然它的前身就是公孫映紅愛不釋手的胡琴,但現在的胡琴還是做出來適應人們手彈的,像琵琶也像古琴,真正演變成拉弦式的演奏手法,還得是到宋朝以后。

不過……在雁門關上來一首為“虞姬舞劍”而配的《夜深沉》,在那漫天的黃沙寒風,好像還是很應景的。

就好像自己在什么時候,看到過那精彩絕倫的“劍器舞”,也許正是因此,他才從昭君出塞想到了虞姬舞劍。

才在剛剛彈出了這樣一支曲子。

這么說,剛剛彈的琴曲,就是那首夜深沉的上半部?

好像,也不是?

我彈的到底是什么呢?

李艾看了看自己的手,前世與今生的記憶逐漸交織在一起,讓他有種感官錯亂的感覺。

這讓他前所未有地疲憊。

女閣領看著李艾這一驚一乍的樣子,話只說了一半就突然低頭看自己手的樣子……

她想起來,在黃國公李艾的資料上有這么一句:時年患失心癥,久治不得醫。

這是又犯病了吧。

還有,他剛剛要什么來著?

胡琴和拉緊弦的弓。

用筆直的木棍做的弓弦,那是個什么造型呢?

女閣領好歹也是精通絲竹樂器的能手,對樂器絕對不是一知半解,可現在的胡琴樣式,跟后來拉弦的二胡完全不同,就是專門為手彈而設計的,她根本想象不出來弓弦和胡琴搭配在一起是什么樣子。

正當女閣領為自己的想象力不豐富而有些懊惱的時候,她面前的少年郎又開口了:

“那個……我,我還能再要一個嗩吶么?”

聲音弱弱的,非常疲憊,好像誰給他受了委屈似的。

這跟之前那個和她在語言上激烈交鋒,斗了有好幾個回合的男孩,完全不一樣了。

當人腦子一熱的時候,很容易說了一大堆關乎理想和信仰的話,很容易說服自己朝著那個目標邁進,可突然間就又要重新面對血淋淋的現實。

這都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女閣領并不看好李艾這次雁門之行,但權衡之后,她還是決定如李艾所說地那般去做。

她早就看出李艾所說的一切話語,都是建立在最理想的情況下。

她可以覺得少年郎還很幼稚,但她并未如之前一般出言嘲諷。

異地處之,她不覺得自己會像他這般作為。

可他現在又突然變得如此懦弱……

呵,想到了自己的未來?

想到了北地五州將處的境地?

想到了……無論成敗與否,他自己的下場如何?

死亡,是誰都會懼怕的東西吧。

想著之前少年郎靠在自己懷里的樣子,女人嘆了口氣。

仿佛心中有什么剛剛被觸動了一樣。

是因為他提到了自己非常喜歡的樂器,還是因為現在的他弱小可憐又無助?

可能二者都有吧。

人總是會同情比自己弱小的生命。

現在的李艾不再像剛才那般鋒芒畢露,不再有心思深沉的模樣,不再有自稱“孤”時那般隱隱的蒼涼霸氣。

他只像個受傷的孩子,或者說,他本來就是。

“你在這兒休息片刻,我會把這些東西都給你準備齊全的,晚上,你和跟你來的那名游擊將軍一起回去?!?

“多謝閣領了?!?

李艾抱拳作揖。

“另外……如果可以,當此間事了,我不想再在北地看到你了?!?

“呃……好吧,我盡量跑地遠遠地?!?

紫袍女閣領聽到了李艾的回答,她總覺得像是有什么事情沒說完但好像又都說完了一般,她壓下這種莫名其妙地感覺,轉身離開了這間地下室。

看著女閣領離去的背影,李艾深呼吸了幾次,強撐著精神,來到了那架新琴的旁邊。

打從剛剛,他就注意到這里還擺放著一支毛筆和一方硯臺。

他又從懷里摸出了一個被重新縫好的香包,香包里原來藏著的是那個因烏龍而死的內衛的腰牌,而香包的外面,繡著“醉玉舫”這三個字。

李艾又從懷里拿出那把公孫映紅贈予他的小折扇。

扇柄上“玉絲桐”的小字,依舊醒目。

當初,李艾先入為主地想著,這“玉絲桐”可能和自己母親的身世有關。

但現在,再一次看著這枚折扇,撫摸著那制作扇柄的綠玉,他覺得,自己有時候真挺傻的。

母親的身世很重要嗎?

很重要,但也只是對他一個人重要罷了。

千頭萬緒涌上心間,終于化作研好的青墨,細白毫輕輕沾染,空白的折扇緩緩鋪開,兩行瀟灑不羈的行書,落在了上面。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望著折扇,李艾沉思了許久許久,久到了那墨跡也已然干涸的地步。

身后,鎖鏈聲響起,紫袍女閣領再次回到了地下室中。

她依舊蒙著黑色的面巾,雙目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

“已經準備妥當,你該走了?!?

“要把我眼睛蒙起來嗎?”

“當然,我不可能讓你知道院內的機關。”

“我明白了……那個,還請你幫我把這枚折扇交還給公孫大家。”

李艾合上了折扇,但身邊的女閣領早就看清楚了扇面的字跡。

她有些恍惚,這眉目間的細節變化,也映在了李艾的眼中。

少年郎的聲音尚未結束:

“就和大家說,若有一日,能在江州重逢,我定會請她品一壺香茗,續樂府雅事。”

……

PS:依舊是不準備開單章的一次,但避免說水字數,我就放到了小字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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