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說就是了。”

“第一件，我希望你能夠派遣內衛，在突厥人控制下的代州城搞事，牽制住突厥人的注意力。”

“我等是內衛，不是細作。”

“你可以讓內衛們鼓動地痞去做，最好專門挑那些由突厥咄陸部扶植起來的唐人商賈，不要驚到，呃，算了……”

“……嗯。”

從鼻子里哼出了一聲回應，對方這應該算是認可了吧。

“第二件事，我希望你可以帶領內衛，以清剿逆黨的名義，直接對阿悉結部落的商隊發動襲擾和攻擊……”

“哼，繼往絕可汗還在西京長安住著呢，因為兩國邊境吃緊，武皇才愈發對他禮遇有加，甚至將他接到神都來，你竟敢讓我們動他麾下的阿悉結部落？讓我對抗武皇？”

女人突然轉身，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李艾。

但李艾毫不示弱，也看著她，堅定地說道：

“必須要動，只有這樣，突厥人才會投鼠忌器！”

“你什么意思？”

“你細想，攻下代朔二州的突厥人是咄陸部，寇邊多年的突厥人也是咄陸部，鎮守雁門關的突厥人還是咄陸部，那么，憑什么旗幟鮮明地維護突厥大可汗，崇尚兩國和平的阿悉結部落，會在這里做生意？

“不過是咄陸部的人在偽裝自己是阿悉結部落罷了。因為，對我們唐人來說，阿悉結部落的名頭，要比他們咄陸部更響亮，也更有信譽！”

“……”

女閣領低了低頭。

她偽裝虎貴蘭多年，環翠閣是做生意的，她也精通商賈貿易，自然明白李艾說的是正確的。

“可是……那畢竟是阿悉結部落，現在和武皇關系不錯，我們沒有證據……”

“所以！”李艾打斷了女閣領的話，“你們是去清剿逆黨的，這是武皇的旨意，武皇要的是關河寧定，你明白了嗎？”

女閣領抬起頭，眸中閃過冷光。

正常來說，內衛的確不能隨便出手殺人，他們雖然行事囂張跋扈，但多數情況下也得講官場辦事的邏輯和規章制度，許多事也都得講求證據。

如果內衛突然無條件殺人，那一定是武皇授意的，內衛閣領可沒有自主權。

所以，李艾要她這么做，其實也是讓她快刀斬亂麻，就是要她先斬后奏。

最重要的一點，她們要動刀的對象是突厥人。

武皇是個很有意思的皇帝。

她表面上總想著避戰，總想著退一步，想要跟幾個邊境國家講和，可到了內部，她又敢直接把那些想染指中原的家伙給打回去。

落到實處，就是她會禮遇外國的使團，但對所有外來的商賈，卻是抱著能殺光就絕對一個不留的態度。

把她逼急了，也是會派大軍壓境，直接給對方抄家滅族的狠人。

所以，哪怕這些商賈真的是阿悉結部落的人，只要內衛出手，就算他們不是咄陸部，那也得變成咄陸部的人。

“呵……這一點，你倒很像陛下。”

女閣領的聲音也變冷了許多。

李艾沒有回應，她知道女人答應了下來。

但，很可能不是因為他的這番話。

女閣領想到了另一個突兀來到北方邊境的大閣領——肖清芳。

一山不容二虎，這河北道里同時出現了兩名內衛府大閣領，李艾面前的這位要是不給她肖清芳找點事情做……嘿，絕對不可能！

而李艾這邊，也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阿悉結部落的商隊被內衛攻擊并清剿，這變相地讓李靈的商隊更重要。

對突厥人來說，命是要緊的，生意可以暫時先不做，他們只要馬鞭一揚，奔出關河，回到草原上就可以了。

但對李青霞就不一樣了，她這時候更需要李靈去替她聯系咄陸部的莫度可汗，更需要莫度的大軍南下支援。

這樣一來，李靈就有了借口，也更容易往雁門關的另一頭送流民了。

“第三件事呢？”

“半個月之后，你帶著內衛諸多好手，進駐代州城東方的平型口，那時你會看到東逃的突厥人，你記住，除惡務盡，不要放過一人。”

“我知道了……你是聰明人，我麾下的內衛并不多，所以我不會問你為什么，但我會帶著人在平型口上設伏，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如果所謂‘東逃’的突厥人有很多，我不會讓內衛出手，另外，我也只會帶著我的部下，設伏一天。”

“多謝。”

李艾朝著女閣領拱手作揖。

頓了頓，女閣領又問道：

“那你呢？你說你想要奪回代朔二州，你會怎么做？順勢而為么？”

他給李靈定下的計策，肯定是不能跟這位內衛的女閣領直接講的。

就算她對李艾好感再多，但她畢竟是武皇的人，她效忠的，也只是武皇。

“我會叩開雁門關的關隘，迎接狄公收復代朔二州的大軍。”

“狄仁杰？哼，就算你李艾的那張嘴有通天之能，真能叩開那雁門關，可你別做夢了，武皇不會把兵權交給一個外臣的，他是狄仁杰，也不行。”

兵權，這是武皇能夠登基上位的根本，也是她十幾年來地位超然的原因所在。

“武皇的確不會把出兵權交給狄公，但她會命令狄公就地募兵，協助吉利可汗，攻打莫度。”

李艾說的是神狄的原劇情。

幽州使團驚魂案的發展時間極短，狄公不足一個月就破了這件大案，李艾仔細考慮過，就算他的出現，擾亂了李靈的部署，這件案子也肯定會隨著原劇情走下去。

狄公的手段無比犀利，就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從李青霞的手里逃出生天。

李艾沒來得及接著往下想，女閣領的問題又來了。

“你是說……吉利在幽州？你的計策就是用他來換代朔？他現在在哪里？”

李艾嘆了口氣，面前這個女人其實是非常聰明的，只要稍微給一點點信息，她就能抓住重點并舉一反三。

她是個很好用的工具人，但不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將帥。

李艾幽幽地說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

“我像吉利嗎？”

“你像個沒吃飽的小雞仔。”

“但我偽裝成逃跑數月后的病重的吉利，也足夠了。”

“你是這樣打算的？”

“嗯。”

“……”

女人沉默了片刻，才道：

“你就是個瘋子。”

她不再詢問李艾更多的事情，轉回身擺弄起那架新琴。

就像李艾評價的那樣，這個給出一點條件就會變得很聰明的女人，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

她甚至已經猜到，李艾和李靈達成了某種協議。

她不問，就是因為她知道的越多，后面就越難辦。

女閣領是想保李艾的，所以她選擇了緘口不言。

李艾站起身，活動著雙腿，他隨口問道：

“這是，你們新制作的琴？”

“嗯……”

女閣領應答的聲音很小。

和其他內衛不同，這位女閣領從小就很喜歡音律。

公孫映紅既是舞蹈天才又是音律宗師，她的舞姿得天獨厚，她的音律造詣也是當世無雙。

這位偽裝成虎貴蘭的女閣領，不僅喜歡音律，更是絲竹樂的大家，也正因此，她才能和公孫映紅產生交集，成為她的朋友。

如果不是志趣相投，身負翌陽郡主麾下要緊職位的公孫映紅，又怎會信任一個外人呢？

李艾走到了女人身邊，問道：

“我……呃，之前第一次見你時就有些猜測，你是玉權王家的后人？”

“現在是蟒家。”

她輕聲說著，并緩緩道出了自己的出身。

地下室里，梅花的淡香，讓氣氛變得輕松了不少。

女閣領的出身，和李艾先前以虎貴蘭的虎姓推測的大差不差，她確實出身在玉權王家，也就是那個在和武皇斗爭時慘死的王皇后的娘家。

世家里也有紛爭，她的爺爺那一輩，因為得罪了王皇后的父兄，也就是王家的嫡系勢力而遭到了打壓。

后來武皇和王皇后在宮中斗法的時候，她這一脈就做壁上觀，直到一切塵埃落定，他們才跑出來想要收拾王家覆滅后的殘羹冷炙。

然而，皇家的殘羹是那么好得的嗎？

虎貴蘭在她這一脈里都算是庶出，還不到十二歲的時候，就被武皇指令送進太子宮，給當時的太子李顯當預備侍女。

后來武皇的權力愈發強盛，太子李顯被廢，武皇立李旦為太子，就把她帶進了宮中，放進了最初的內衛府。

這個時候，武皇麾下的內衛府成員，還全都是女子，主要目的還是盯緊那幾個在神都和西京的李唐王族，也沒有后來的那般權勢滔天。

女閣領從小就體魄強健，因此被選中，抹去了姓名，切斷了一切出身和來歷，成為了內衛府中的“羽”。

天下內衛分為兩類。

一類是常規的內衛，也就是梅花內衛，前面介紹過的，左臂印有梅花標記，但凡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他們。

這些內衛行事極其囂張跋扈，有時候他們就連三品閣臣都不放在眼里。

而另一類內衛，就是李艾面前的女閣領這樣的。

這部分內衛完全由女子組成，是武皇親自調教出來的內衛。

她們中地位最高的領袖被稱為“鳳凰”，實際上，這個位置其實就相當于是內衛府大閣領了。

而備選為“鳳凰”的女子，都被稱為“羽”。

值得一提的是，“鳳凰”和“羽”的關系，其實來自于詩經名句“鳳凰于飛，翙翙其羽”，所謂的“羽”，其實就是比喻跟隨鳳凰一同飛翔的百鳥。

肖清芳和鳳凰并不是一個體系，她們在朝堂上的官服和綬帶印信是完全不一樣的。

肖只是尋常的梅花內衛，因為袁天罡設置的初代蛇靈和徐敬業叛亂有關，因此肖立下了功勞，所以，武皇才擢升她來統領京畿道內衛府。

后面的黃勝彥等人，也都是憑借類似的功勞才晉升的，算是酷吏統治下的另一種產物。

而鳳凰這一系，則專門為武皇干臟活。

類似于明朝的錦衣衛和東廠，鳳凰這一系，就是東廠，只是從太監變成了宮女。

所以，兩派相爭也是常有的事情，這算是一種制衡。

而有趣的點就在于，黃勝彥才是宮中的宦官，宦官一系在內衛府里也有不小的權勢，和肖清芳完全不對付。

唐朝的宦官可不是明朝的那些太監，這幫宦官要么會吹拉彈唱，成為云韶府等官坊的主管，要么就得有高超的武功，守備皇宮。

比較有名的，就是后來唐玄宗宮里的高力士。

但是，武皇吸取了漢代滅亡的教訓，也總結了兩晉時期對中原的影響，她加強了皇權，并對宮內的宦官權力加上了許多限制。

在朝堂上以殺伐而扼制世家大族，在皇宮中不設貼身宦官防止其專權，在外又繼承了太宗和高宗時期設立的府兵制度。

于是，朝局穩固、大權在握，朝堂上下只尊武皇一個人的決斷。

當然，武皇的技能點全點在了內斗上。

即使府兵制度仍然有所延續，但武皇也限制了靠軍功晉升的這條路子，這就導致了武周朝的軍隊中沒有那種頂級的將帥，在這個被兩任武功皇帝給整出來的軍隊內卷時代里，她武周朝關河不寧，就成了必然。

“唉……”

一聲長嘆，李艾單方面結束了這個對他不太友好的話題。

這可是武皇的秘事，他知道多了，沒有好處的。

“那個，閣領，你突然說了這么多，我，我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這些玩意兒，他其實真不該聽啊……

但女人的話語似乎意猶未盡，轉身凝望著李艾，輕聲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過自己的名字了，所以，我的名字很重要嗎？”

“至少，每個人應該有自己的名字才對，別管那個名字好不好……”

“那你就叫我虎貴蘭吧，虎夫人……唔，我還記得是你叫過我這個稱呼呢。”

怎么氣氛突然從懷舊變得曖昧了起來？

李艾沒吱聲。

他品出味兒了。

女人本姓是王，她既然會把這些事情告訴李艾，就肯定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但她不說的原因，李艾聽到了她的身世，就又不好意思再問。

嘖嘖。

跟小爺我玩套路呢是吧。

開始打感情牌了？

果然，女閣領幽幽地說道：

“我知道你和映紅她們是一路人，而且，你肯定和李笑仙有聯系，所以，我才把這些秘密告訴你。”

哦……

李艾面上波瀾不驚。

可對方的聲音飄忽忽的，像是一瞬間就沒有了感情：

“當年，是我把李笑仙放出的詔獄。”

我去……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原來也是……

“我依然是尊崇武皇的，只是……鳳凰羽的存在本就是為了鏟除逆黨，但這世間，哪來那么多逆黨可以鏟除，當武皇上位，四海臣服，總會有那么一小段時間，我們這把刀會被放進刀鞘里的。”

李艾聞言又變回了波瀾不驚地狀態。

得，老子差點就信了你的邪。

這番話騙騙明朝那些自詡高情商的權臣們還有點用，想騙我這個熟悉隋唐歷史的人，別介，這不好使！

武皇登基就是一路的殺伐，她干的是天下之大不韙，她干的活跟秦始皇沒什么兩樣，女人當皇帝，這不是風險極大的事情，這是一步都不能錯的事兒。

她要對抗的不止是朝堂上的那些個李唐舊臣，不止是自己的兒子兒孫，不止是宦官衛率，不止是軍功勛爵。

她還要面對，兩任千古一帝所打下來的，中原五千年歷史里最大版圖的萬里江山；她還要面對，因為大唐雄兵一路高歌猛進，而內部凝聚力無比強盛的李唐神話；她更要面對的，是因為推行劃時代的科舉制度，是因為整飭吏治數十年而得來的天下民心！

什么民心？

鼎盛的世家大族，落魄的寒門子弟。

武媚的皇位，可一點都不穩固。

所以……

這女閣領其實還想套李艾的話呢。

果不其然，女閣領接下來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并不想以此來獲得你的信任，我只想換到一個問題的答案。”

唉……

就不能給我來個真正的傻白甜，會看著我這個帥哥傻笑的那種美少女嗎？

或者來幾個咱虎軀一震就能收復能人武將？

一個個地都這么有智商，我可真遭不住啊！

李艾在心里哀嚎著，但他還是面無表情：“你問吧，我能回答的話，一定告訴你。”

女閣領轉回身，定定地看著李艾，冷聲問道：

“肖清芳，是不是李青霞的人？”

“……”

李艾眨巴了下眼睛。

肖清芳是李青霞的人？

咦？

這大姐是不是腦子沒轉過……

誒！

等一下！

李艾明白過來了。

她現在是“鳳凰”，她和肖清芳屬于兩個系統。

說起來，她這個職位已經是權勢滔天，能統領一地的所有內衛，但為什么她的消息來源竟然還是如此閉塞……

難不成，就是肖清芳干的？

可能性很大。

這算不算是來自內部的掣肘？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有肖清芳在北邊打掩護，這位女閣領能查到公孫映紅身上已經可以說是很厲害了。

李艾突然想起，黑夢模式剛開啟的時候，那個武皇和肖清芳談話的場景。

武皇把肖清芳派到了北邊，讓她去盯突厥人的動向……

果然，問題就出在這里了。

這是系統給李艾的提示。

他提前被黑夢劇透了肖清芳到北方來了啊喂！

嘶——

李艾倒吸一口涼氣。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一個，無比恐怖的可能。

這個提示，可不一定只是幽州的使團驚魂案啊……

……

PS：不打算開單章，就在本章末尾寫一下吧。

這幾章比較枯燥，雖然我盡量用對話來緩解這種枯燥感了，但可能還是有些不太有意思……

但這事關本書的女主問題。

這一路寫過來，我可是章章不離武皇。

沒錯，大女主就是武皇，但不是歷史上的武則天，嗯……就把她想象成各種女帝的結合就好了，這樣代入感會好很多。

還有一個問題是……越寫我越感覺不像輕小說了呢。

我一開始就打算寫輕松向來著……咋就開始智斗起來了……

怪不得我突然不想碼字了呢。

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