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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前倨而后恭

“一個小小的刺史,安得我跪?”

這話一說出口,公堂上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很精彩。

在唐朝,刺史可是封疆大吏,幽州刺史又是上州刺史,尋常人說他官小,還真是挺膽大的。

大部分人都覺得這胖老頭瘋了,那被罵了的刺史,也微微驚了一下,心里也直嘀咕,但他還是搖頭晃腦地端起架子,畢竟他是封疆大吏,總不能因為對方罵了兩句就露怯。

“哼,你死到臨頭竟然還敢出言不遜!”

“死到臨頭?”狄公背著身,淡定自若,語氣里帶著些許揶揄,“大人說此話,還為時尚早吧。”

刺史往前走了兩步,剛好走到狄公的身邊,帶著不知誰給他的勇氣,也用著大差不差的語氣說道:“難道,你還能逃出我的掌心?哼!”

他們兩人一應一答,明里暗里都在針鋒相對。

這方謙狂妄自大、魚肉鄉里,在距離神都遙遠的幽州當土皇帝太久,久到了已經忘記自己姓什么了。

而那胖胖的身影,此時依舊面帶微笑,不過,他早已氣場全開,成竹在胸,他冷笑了兩聲,質問道:

“你的掌心有多大,你的權力有多大?是誰賦予你的權力,讓你如此虐待生民,欺壓百姓?我等何罪,竟遭無端地捆綁毆打?你身為刺史,在公堂之上不問是非曲直,竟然惡言相加,說什么死到臨頭……呵呵,我看,是你這官兒做到頭了吧!”

被堵著嘴在地上綁嚴實了的李艾,也不禁在心里為狄公拍手叫好。

瞅瞅,瞅瞅!

李艾自問自己是罵不出這么有水平的話語的。

嗯,可得學學,以后用得著,排比、反問,加上四字詞語和成語連著用,下次罵人咱也這么來。

這時,那刺史已經走回了公堂最上首的桌案前。

被人擠兌這么多句話,不管誰聽來,這心里都不會好受,那刺史現在也已經處于爆發的邊緣了,但他到底也是做了這封疆大吏許多年的人物,暫且壓下了火氣。

他知道自己必須上桌案、升了堂,走公堂的程序,才能治對方于死地,起碼不能落人口實。

于是,這刺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好一張如簧的巧嘴呀,等一會兒大刑之下你就會知道,什么叫死到臨頭!”

“呵呵呵……”

站立在公堂正中,位于刺史桌案下首第一人的胖胖身影,只回應了對方一小段輕蔑不屑的笑聲。

這一笑,倒讓那狗官現在已經是怒不可遏了,嘴角面皮都開始顫抖起來,他忍了又忍,才坐在了桌案后方,緩了兩秒,單等驚堂木一拍,應聲大喝道:

“大膽刁民,見到本官竟敢不跪!在此巧言令色、大言炎炎,本官先定你一個藐視公堂之罪!來啊!”

“在!”

公堂上,那些披著衙役皮的鷹犬們都應了一聲。

“給我拉下去,重大五十大板!”

“是!”

衙役們突然間一擁而上,就要把那胖胖的身影給捉了去。

然而,狄公四十年宦海沉浮、治案嚴明,換來這一身文膽,豈容爾等宵小如此近身?

“誰敢造次!”

文喝一聲,霸氣絕倫,霎時間,這些之前還囂張跋扈的刺史府衙役們,一個個都噤若寒蟬,腿肚子都開始打顫顫。

“還,還不上前!”

那狗官刺史也被胖胖身影的這聲斷喝給嚇住了,說出來的這句話不僅破了音,還露了怯,顫抖的話語里,藏著的是他那早已沒了底氣的恐懼。

二人同朝為官,如今一見,高下立判。

他這個狗官刺史是領頭的,他都開始心里犯怵,就更不要說堂下的這些小嘍啰了。

在那狗官連聲催促之后,還是有幾個不怕死的鷹犬往前走了兩步,結果……

“嗯?”

一聲長哼,再次嚇住了周遭之人。

狄公威武!

這時,那個身穿深綠色官服的老官員,在那刺史的耳邊低語道:“大人,此人頗有來歷,慎重。”

嘿,還要你說?單憑自身氣場就能嚇退場間諸人,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

這時,那刺史狗官現在也從剛剛的驚懼中緩了過來,一揮手,讓堂間諸人都退了下去,然后色厲內荏道:“若不是司馬替你求情,此時你早就皮開肉綻!”

得,又是一個裝傻充愣的貨色,就連在一邊早就嚇得渾身打顫的陸大有和陸小鳳這兄妹倆都能看出來,現在場內的主動權早就已經不是你說了算的。

李艾拿腦袋拱了拱身邊小鳳的腳丫,給這小姑娘嚇了一跳,但也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李艾見到對方回頭看過來,就晃蕩了下被反綁的雙手,示意對方給他解開。

但這姑娘朝著他眨巴了下眼睛,一直盯著他看,就是沒有任何動作。

嘿,你這妹子咋這么沒眼力見兒呢!趁著人家注意力都在別處,趕緊幫忙松綁啊!

李艾急了,努力地又晃蕩了兩下雙手。

這時候小姑娘好像才明白過來,她輕盈地蹲下身,伸手把李艾翻了過來,借著那些衙役背影的掩護,給李艾解繩子。

也不知道那個官軍是咋弄的,給李艾綁的時候這結兒勒得賊緊,小鳳似乎力氣小,廢了很大力氣都沒能給他解開。

這時,堂上又傳來了狗官的聲音: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做何營生,到幽州何干?給我從實招來!”

這話一問出口,不僅是小鳳的動作停了,就連李艾也轱甬了起來,瞪著眼巴望著。

要來了嗎?

就只見那胖胖的身影,手背身后,輕笑了一聲,不急不緩,不卑不亢,淡定自若,輕重有方地說道:

“在下姓狄,名仁杰,并州人士,官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奉旨欽差提調幽州一切軍政要務。”

“啊!?”

那狗官一下子就被嚇傻了,臉色瞬間變白。

而虎敬暉則神氣地雙手叉腰站在狄公身后,驕傲地昂著腦袋。

小鳳似乎是根本不知道狄公這官職到底有多高,她聽完以后,就把李艾從坐著的姿態給按成側臥,繼續嘗試著給李艾解綁。

這妹子的力氣其實是不小的。

話說,你們家不是小連子村的么?被封山以后天天吃野菜,你哥陸大有那么胖也就算了,你這力氣咋還這么大呢?

而且……你有這力氣居然半天解不開繩子?!

就在李艾自心里吐槽小鳳力氣的時候,堂上又傳來動靜了。

“啪!”

又是驚堂木的一聲。

但這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李艾的錯覺,他感覺這一下驚堂木,根本就沒發出多大聲響。

“大膽刁民,竟敢冒充欽差,真是罪不容誅!”

這狗官依舊不死心,居然還敢追究冒充欽差的罪責……

誒?等會兒,這老小子陰啊!

前面說的是死到臨頭,這會兒就變成罪不容誅了是吧!

你這狗官也開始講武周律法了?

李艾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對方在公堂之上這么一說,今天這碼事兒就算給他定了性——他是不知道堂下這位是欽差,之前一切的舉動全都算無心之舉,后面賠罪就是,哪怕狄公是真的欽差,他只要這么一說,也不能再治他死罪了。

看似又一句色厲內荏的話,其實是以進為退。

這方謙,多少還是有點能耐的,要不然也不會被翌陽郡主派到這里擔任了那么久的刺史。

這不,對方緊跟著又來了一句:

“你說你是狄大人,有何憑證?”

做戲做全套,方謙這句話已經是在給狄公遞臺階了。

官場上迎來往送,我給你遞臺階不是讓你拿刀架我脖子上的,這是讓你注意分寸,你不過一個過江猛龍,別死揪著這碼事兒不放,你要真想追究下去,嘿,我這地頭蛇也不是吃素的。

這官場游戲玩得挺好啊,方謙吶方謙,怪不得你能成為這幽州的土皇帝呢。

有你這狗官在,也怪不得邊事無寧啊!

能做到鳳閣鸞臺平章事的內史大臣,就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狄仁杰的名聲又傳揚四海,方謙不可能不知道。

他就是在賭,在賭狄公不敢搞垮他,因為這樣對誰都不會有好處。

這里就跟幽州的地理位置有關系了。

幽州是武周朝的邊境州郡,也是所有邊境州郡里唯一的上州,不僅人口眾多,前朝高宗還專門在這里設置了五城兵馬司,總管幽州附近所有的府兵。

幽州的刺史既是一州的封疆大吏,也同時負責轄制幽州邊防軍,雖然他沒有假節,不能直接操控軍隊,但實際上已經在干節度使的活了。

而且,因為背后有蛇靈和翌陽郡主撐腰,五城兵馬司其實也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論兵將,你狄仁杰只有一支欽差衛隊,而五城兵馬司的調兵權掌握在我上封的手里;論官場,你雖然是欽差,但黜置使這個官職可沒有對一州刺史的生殺大權,最多就只能治他一個不察或者失職之罪。

所以,方謙這就算是有恃無恐,他心里那點小算盤打得叮當響呢。

但他不知道的是,狄公根本不接他這茬。

常理來說,當方謙這么問狄公的時候,身為朝廷派下來的黜置使官員,他都應該先給地方刺史遞出自己的官憑文書和印信,以此來表明身份,然后再宣讀圣旨。

但狄公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只是笑了笑,回過頭:

“敬暉啊。”

“有!”

虎敬暉之前也是一肚子氣,聽到狄公喊他,他上前兩步,剛好來到了狄公側后方。

在狄公的示意下,虎敬暉從懷里掏出一卷金黃絲帛。

和李艾兜里裝有諷詩的錦囊是一個材質的,都是皇家專門用于制作圣旨的材料。

不過,把金黃絲帛做成錦囊的,李艾手里這個估計是獨一份兒。

只見虎敬暉單手高舉圣旨,大聲說道:

“幽州刺史方謙接旨!”

這一聲給方謙搞懵圈了。

不對啊!

你狄仁杰怎么不按流程走啊!

你官憑呢,你印信呢?

你一個堂堂朝廷正三品大員,你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直接上圣旨是怎么回事?

狗官方謙發現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預期,他在座椅上愣了好一會兒,渾身都害怕地發抖。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這道圣旨……

“幽州刺史何在!見圣旨為何不跪!”

方謙來不及思考對策,因為他遲疑的這幾秒,那虎敬暉就已經開始催促吆喝了。

再多耽誤一會兒,他就得被判一個欺君之罪了。

武皇在國家大事上沒什么高明的策令,但是在一些形式主義上,比如說“接圣旨”這種小事上,那可是從她登基初期就一直三令五申過的。

但凡敢多耽誤一會兒才接旨的,都被算作是你對我登基有意見,對我一個女子成為皇帝有異議,所以,有一個算一個,都得給老娘死!

她本意是借這個由頭搞酷吏統治來穩定自己登基時的朝局,但這也給下級官員們帶來了一些不太友好的印象。

于是,方謙趕忙顫抖著說道:“臣,臣在……”

然后,他腳步不停,轉到了桌前,著急忙慌地跪下,大聲道:

“臣,方謙接旨!”

當是時,全場跪拜,無一人例外。

唯有李艾在不雅地側躺著的,身后的小鳳沒給他解開繩子,他也沒法下跪。

躺著聽旨其實也挺好。

你說是吧,李二?

靠在吉利的擔架邊,李艾悠閑地聽起虎敬暉那敦厚迷人的男中音。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

“自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帝者以牧養生民為社稷,當體上天好生之德,循加萬物,君明則臣舉,朝野同心矣。

“幽州者,朝之上州,內置生民而外御諸夷,無能輕覷,吏治尤為重焉,故著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狄仁杰,代天巡狩,察查吏治,便宜行事,所至之處,如朕躬親。

“欽此!”

“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艾也想喊來著,畢竟情緒都到這兒了,但是他的嘴還被堵著,喊不出來,只能哼哼了兩聲。

別人喊萬歲那是尊敬,李艾哼哼就純屬是應景。

“怎么,要看看嗎?”

虎敬暉拿著圣旨,威脅道。

“卑職,卑職不敢。”

方謙被嚇到了,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呢。

和他想的一樣,這道圣旨里,那“便宜行事”四個字,就是奔著要他命去的。

寫著這四個字的圣旨,專門是給去朝六年再榮耀歸來的狄公用的,也只有狄公能克制自己,不會濫用權柄,擅加專用這“便宜行事”。

吶,武周朝獨一份兒!

“卑職不知狄大人駕到,狂言造次,望大人恕罪!”

方謙又跪了下去,他這會兒是真害怕了。

有“便宜行事”在,狄公就有了先斬后奏的權力,甚至有可能連奏報都不用,但凡阻攔狄公調查案件的,直接當場砍了都沒有任何問題。

“哼,方大人威風啊,自進公堂之后,何曾問起過狄某的姓名?”

狄公陰陽怪氣也是有一手,但怎么聽著就這么順耳呢。

“大人恕罪,卑職罪該萬死!”

你看給方謙這孩子嚇的,又磕了倆響頭。

“罷了……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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