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精神漫游店并沒有開在香桑大街的主路上，順著一條狹窄的巷子往里走上一段，才能看到那塊表面刷著藍漆，上面歪歪斜斜用彩色燈管拼湊出了幾個大字的招牌。

“天”字最上面的一橫，已經不知所蹤，遠遠看過去完全就是“大際精神漫游”，給這家外觀本就不算體面的店鋪，平添了幾分滑稽的色彩。

洛克斯推開被凌亂的涂鴉完全覆蓋的大門，邁步走進店里，房門上方懸掛的琉璃風鈴發出了悅耳的聲響。

店內氣氛與外面嘈雜的環境形成了鮮明對比，或許是墻壁做了特殊的隔音處理，這里幾乎完全聽不到三百米外，瑪雅百貨門口，從早到晚循環播放著的那首震耳欲聾的廣告歌。

天花板上的吊燈，在瓷磚地面上反射出幽幽青光，讓整個大廳都沐浴在一種微微發冷的色調中。

十來張陳舊的按摩椅有序地擺放在大廳的兩側，椅子表面包裹的咖啡色人造革已經出現了褪色，看上去拿手指輕輕一捅就能捅出個窟窿。

左邊第二張按摩椅上，躺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她的頭頂帶著精神漫游所必要的神經連接帽，雙目微瞇，臉上的表情舒適又安詳。

明顯有著舊世紀雕刻風格的木質吧臺，就擺放在大廳的盡頭。

身穿白大褂，帶著藍色塑料邊框眼鏡的男人，正坐在吧臺的后面，不停地鼓搗著手中的移動終端，嘴里哼著不知從哪聽來的小曲兒。

他看上去五十歲上下，體格壯碩，發際線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后移，這在植發技術高度成熟的當下，顯得不那么常見。

聽到風鈴聲響起，男人這才抬起頭，看向走進店里的洛克斯。

“嘿，是個難得的生面孔，這位先生，您是第一次光臨小店吧。”

洛克斯還在糾結要如何開口解釋自己的困擾，那個男人就先一步走了過來。

“來，先生，先在這張按摩椅上躺好，我這就去把神經連接帽給您拿過來，咱們家用的都是前年剛出的第六代產品，保證能給您帶來最刺激的感官體驗。”

“不，等等，我不是來體驗精神漫游的，事實上，我來這里，是為了找一個人。”洛克斯趕緊從按摩椅上跳了下來，略顯焦急地解釋道。

“找人？這更新鮮了，這位先生，請問您專門光顧小店，是為了找什么人呢？”

洛克斯把手伸進口袋，猶豫了一下，沒有把那張寫著這里地址的紙條掏出來。

“我要找一個叫法爾考的人，請問他現在在店里嗎？”

“法爾考？”驚訝的表情在男人的臉上一閃而過，“這位先生，請問您找他有什么事？”

“嗯......抱歉，我的事有一些難以啟齒，只能當面對他一個人說，如果他現在有空見我，可以麻煩您幫忙引薦一下嗎？”洛克斯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辭，有些為難地說道。

男人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當然沒問題，我可以替您去把法爾考叫來，但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您要先體驗一下本店最驕傲的神經漫游服務，由于您是新客，我可以在50星幣每小時的基礎價格上，給您打一個八折。”

“唔，這個要求聽上去還算合理，但是，七折如何？”

“七五折，我們店里用的可都是第六代的新品。”

洛克斯雖然想要多省些錢，卻也無暇在砍價上浪費更多的時間，為了盡快見到法爾考，他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男人笑著把神經漫游帽戴在了洛克斯的頭頂，“當機器啟動后，你會出現明顯的暈厥感，但是不要緊，這只會持續短短的幾秒，機器會根據你大腦神經的狀態，調整參數。接下來，你會產生一種近似于靈魂出竅的體驗，這意味著芯片構筑的虛擬空間，已經和你的神經完成了連接，你只需要放空自己，讓意識隨著自然的牽引，進入那個空間。”

“那個空間里，有什么？”

“那個空間會具象你內心深處最強烈的渴望，讓你在精神上得到滿足和快感。好了這位先生，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就要啟動機器了。”

洛克斯閉上了雙眼，他很久以前就聽說過神經漫游的奇妙之處，卻還從來沒有機會親身體驗。

“對了，我再補充兩點注意事項。第一，未成年人嚴禁使用神經漫游相關裝置。第二，嚴禁酒后進行神經漫游，否則，一切后果自負。”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按下了頂部的紅色按鈕。

原本安穩地躺在按摩椅上，整個人放松下來的洛克斯，聽到這話，身體驟然緊繃。

“等等！等等！你怎么不早說，我特么才剛跟阿諾德那個混蛋喝了場酒。”他想要把頭上的“帽子”扯下來，卻終究還是慢了一步，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漸漸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

強烈的眩暈和失重感，不斷侵蝕著洛克斯的意識，他想要嘔吐、想要嘶吼、想要掙扎，可作為一團意識體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他的意識被無法反抗的力量壓縮著、撕扯著，被拋向天空，又砸向地面。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壯漢抓住了他的腳踝，把他倒提著，就像拎著裝著馬鈴薯的破布袋一樣，又掄又甩。

“可惡，不是說只會持續幾秒嗎，我怎么感覺已經過了十年了。”

就在他的精神即將被折磨到崩潰之時，周遭的世界突然平穩下來，意識體已經恢復成了他原本的樣貌，來到了一個純白色的空間之中。

洛克斯感受著這個空間帶來的的溫暖和舒適，剛剛地獄般的折磨，仿佛在這一秒已經成了幻覺。

“這里就是那個家伙所說的虛擬空間嗎？”

洛克斯試著控制自己的意識體向遠處飄去，可四下皆是一片純白，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

“說好的具象內心的渴望呢？為什么我只能感受到一片白茫茫的虛無？三十大幾塊星幣，就給我看這個嗎？”洛克斯有些不滿，內心忍不住吐槽道。

“但是就這樣飄著，似乎也挺舒服的，就像在泡溫泉一樣。”

就在洛克斯沉浸在溫暖舒適的體驗中時，一絲猩紅的色彩，就好像點在白紙上的一滴墨水，污染了整個純白的空間。

猩紅快速在整片空間之中蔓延開來，將白色盡數吞噬抹除，溫暖和舒適也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緊接著，墨綠色的粘液從一片猩紅的虛空之中噴涌而出，把洛克斯的意識體包裹在了里面。

空間內部開始形變扭曲，化作一張猩紅大嘴，把洛克斯從頭到腳整個吞了進去。

......

“刺啦——”的一生爆鳴，現實世界中洛克斯頭頂的精神漫游帽頓時火星四濺，電源線的接口處隨之冒出滾滾黑煙。

洛克斯只覺得白光一閃，意識就已經回歸了本體。

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那個身穿白大褂戴著藍眼鏡的大叔，正一臉凝重地搖晃著自己的身體。

“我就是法爾考，艾倫·法爾考。”

“告訴我，年輕人，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