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快,忽而慢,每一招一式皆是優雅,又蘊含著無盡的力道。看起來像是優雅的舞步,但同時也是招招足以致命。葉向淵目不轉睛地看著蕭劍離舞劍的動作,他的大眼專注,即使蕭劍離并沒有刻意放慢速度,他仍是仔細地看著。
蕭劍離一氣呵成,從頭到尾將所有劍招一次示范完畢。動作靜止的一瞬間,手中的木劍晃動,與空氣一同發出共鳴。他秉住氣,收劍。經過激烈的運動,仍是不疾不喘,只有額上滲出點點汗水。
“都記得了嗎?”
葉向淵點頭。蕭劍離知道,葉向淵說記得,就是記得,這孩子雖然話少,但一開口從不會說什么夸大的話。
這兩年來,他已經摸索出與葉向淵相處的師徒模式。起先只是覺得這孩子筋骨佳,適合練武,所以才收留他,卻沒想到自己收了一個天才徒兒。葉向淵除了身骨靈活,也吃得了苦外,還有絕佳的記憶力。他所教的任何拳法,劍招,只要示范一次葉向淵就可以全數記得。經過幾番反覆練習后,就馬上學得有模有樣。但更難得的是,他領悟的功力也十分迅速。雖然一開始是照本宣科,但后來往往能找出他自己的路子。
但蕭劍離知道,葉向淵杰出的表現,除了本身的天分與天才之外,還有一點,那就是他非常的努力。雖然總是掛著笑臉,不論如何被虐待,他都是笑著,但蕭劍離可以從他不似孩子的早熟眼中,看見一股欲望。那欲望,是他自己所熟悉的。或許是因為這樣,他才把這孩子給帶回來。
“上次教你的那一套,重視的是力道,那這一套又是什么?”蕭劍離出了考題。
“腳勁。”葉向淵回答。
蕭劍離對這答案滿意地點頭:“所以你該知道,我為何叫你要跳木樁子了吧!”
葉向淵心里是知道,蕭劍離要他做的每一件事,不是沒有理由。他抬起大眼看著蕭劍離,點頭,嘴唇蠕動了一下,但終究沒有開口。蕭劍離知道他的疑問是什么,但學會不發問,是當他的徒弟的條件之一。葉向淵也知道,所以強押下心頭的問號。
“你最近晚上都不見人影,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蕭劍離忽然問。
男孩的眼睛依然清澈透明,但對于蕭劍離的問題卻不做回答,這是很少見的現象,蕭劍離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不想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去哪里,憑你現在這樣子,保護不了任何人的。”蕭劍離諷刺地笑道:“老實說,阿淵,你晚上去找早兒做什么。”
“早兒姐教我練字。”既然已被拆穿,葉向淵實話實說。
“練字?”蕭劍離頓了頓:“這件事情,華老爺知道嗎?”
葉向淵搖頭:“沒給華老爺知道,因為主子不希望我們打擾他們。”
“很好。”蕭劍離說:“要是讓華老頭知道他孫女跟你攪和在一起,恐怕會氣得把我們趕出這山谷。”
“主子不喜歡我去學字嗎?”
“不,學會認字寫字是好事,讀越多書,懂得也越多。”蕭劍離反倒是相當贊成:“其實我早該教你一些,但一直沒有時間,這里的人也都是粗人,大字不識一個。讓早兒教你,是不錯。”
“不過,阿淵,你要記得,別人給你恩情半分,不代表你要還他十分。”蕭劍離忽然眼神一暗:“華早兒對你好,只是女人家一時的同情心,別認為她會護你一生一世,知道嗎?”
“是,主子。”男孩的眼光閃動一下,又平靜下來。
“依靠別人的恩情,就是代表自己的懦弱,這個世界上,誰都不能相信,誰都不能倚靠,唯有你可以救自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蕭劍離的臉孔一陣痙攣,目光含恨:“我也曾經以為可以倚靠另一個人,但是他卻背叛了我。阿淵,只要相信你自己,只有你變強,才可以救自己,懂嗎?”
“是,主子。”
男孩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內閃閃發光,蕭劍離在其中看見了欲望,憎恨與自卑自殘,就像他自己一樣。殘忍地對待自己,對待別人,直到走到目前這個地步。從絕望中重生,他從未放棄過。
男孩的眼中有跟他一樣的斗志。蕭劍離給他殘忍,給他同情,給他恩惠,給他地獄,按照自己的意志形塑一個孩子的心靈。假以時日,或許他會變得跟自己一樣,一個從地獄中活回來的男人。
“阿淵,真這么想留在我身邊?”
“我想跟主子一樣強。”
“要變得跟我一樣強,就得跟我一樣。”蕭劍離的語氣多了幾分殘酷:“你愿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嗎?”
葉向淵點頭,心里有點害怕要是搖頭,師父會將他趕出山谷。
“我要你為我殺人,就像那些人一樣呢?”
“我不會失敗。”
“甚至是為我死?”
葉向淵沒有猶疑地點頭。這舉動,勾起了蕭劍離嘴角一抹頗具深意的笑。“別忘了你的承諾,阿淵。”
他將手中的木劍遞給葉向淵:“好了,練一遍給我看看。”
葉向淵拿起木劍,立在房間中央,開始將方才以牢牢記載腦海中蕭劍離的動作,重頭開始演練一遍。葉向淵靈巧的身子跳動著,所有的姿勢,動作,甚至是力道,都模仿得分毫不差。
蕭劍離知道,再演練個幾遍,葉向淵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路數。不過是短短兩年的訓練,他是越來越杰出了。
蕭劍離一邊看著,眼神帶著具深意的笑。忽然很想快點看到,這孩子長大了,會變成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