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車隊進入了一個小城鎮(zhèn),沒過多久,蕭劍離就吩咐大家停下來。他騎著馬來到華勝跟孫女坐的馬車旁,彎身探頭說道:“華老爺,該在這里休息了。”
華勝從打盹中醒過來,看了看蕭劍離,一抹復雜的情緒略過眼睛,但又隨即消逝。老人點頭:“我知道了。”
車隊在城鎮(zhèn)中唯一的客棧前停下,華勝與蕭劍離將馬車停頓好,便向客棧要了些房間,讓大家休憩。由于車上的礦產(chǎn)貴重,常引起不少人的覬覦,所以大家分商量排好班,晚上要輪流守夜。他們不會讓華早兒這個姑娘家去守夜,因此華勝在用過晚膳后,早早就將華早兒趕回房間休息。
第一回在外頭過夜,華早兒緊張得幾乎無法入睡,一面心里其實也是在擔憂華勝的身體狀況。幾經(jīng)思慮,她決定去看看爺爺?shù)臓顩r,披上保暖的外衣,華早兒來到華勝的房門口。
“爺爺。”她敲門輕聲呼喚:“爺爺你睡了嗎?”
沒有回音。夜是寂靜的,連一丁點呼吸的聲響都像打雷一樣明顯。華早兒秉息凝聽,卻聽不見房內有任何動靜。
“爺爺,你在嗎?”華早兒手勁稍加重,一推門,卻開了。
室內漆黑一片,沒有人味。黑暗中她看見床鋪整整齊齊的,華勝沒上床休息,也不在房里。華早兒原本是想爺爺若還沒睡,她就請客棧的廚房燉些補湯。不過現(xiàn)在顯然華勝也不在房里,華早兒念頭一轉,覺得他可能是跟著大家一起守夜去了,便轉回身,走向客棧后的馬棚。
馬棚外全停滿了他們的馬車,遠遠地華早兒就看見馬車間的火光和人影晃動,越走近,聽見人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她也不覺放輕了腳步。忽然間,華早兒看見一個陌生男人走了過來。記憶中她從未看過這個男人,于是下意識地縮著身子躲在其中一輛馬車后邊。
那男人并沒有看到她,逕自走向另一臺馬車。他掀了蓋住馬車上貨物的大方布,底下未經(jīng)過提煉的黑色白銀礦顯露了出來。跟著男人身后又走來兩個人,三人開始一起將車上的貨物搬下來。
華早兒嚇了一跳,莫非這些人是來搶礦的?她緊張得心臟直跳,一邊焦急地想,守夜的人跟爺爺是不是出事了。但搬礦的三個人卻忽然停下了動作,他們大約只拿了一小部分的礦產(chǎn),就見男人比了個手勢,要其他人將搬下馬車的礦搬走,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將大方巾蓋下,整理一番,讓它看起來像是從未有人打開過。
三個男人搬著礦漸漸離去,華早兒不敢呼吸,不敢有動作。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想著,她聽見身后傳來幾人的談話聲,有些熟悉,像是爺爺?shù)穆曇簟S谑撬龎阎懽痈で耙徊剑肼犌宄?
“…為什么不行?都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你不懂我心驚膽跳了多久…”
那聽來像是爺爺?shù)穆曇簦A早兒心一跳,躲在馬車后,悄悄往前再靠近一些。
“別開玩笑了,都已經(jīng)做了這么久了,你到現(xiàn)在才跟我說良心的問題,可不要笑掉別人家的大牙。”蕭劍離嘲諷的語氣傳來。
“你難道沒有看到,大家已經(jīng)為了多采一點礦,沒日沒夜地工作,之前那件意外,就是因為工人太累了,挖錯方向,才會讓整座礦坑都塌了。”
“有不少人受傷,不是嗎?那正好,這些銀兩正好可以解決有困難的人家,所以我們更要這么做。”
“劍離,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全都是為了要湊足給官府的礦產(chǎn),所以大家才會…”
“華老爺,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們自己答應的,現(xiàn)在才要來怪我,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
“你是在威脅我嗎?”
“我可不敢,但要是這件事情讓官府的人知道了…”
“蕭劍離!”
華勝的聲音聽來憤怒至極,雖然仍刻意壓低了音量,但仍難掩他心中的不耐。華早兒忽然覺得心底一陣涼,她其實已些微意識到,爺爺跟蕭劍離是做了些什么,也協(xié)議了些什么。
她幾乎沖動得想要出面阻止兩人的爭吵,卻忽然感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華早兒驚訝地想回頭,另一只手掌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有效地制止了她的尖叫。那人半抱著她,輕而易舉地將她往后拖,離開了里頭那群人所能見到,聽的的范圍。
“嗚…你做什么?”
捂在她嘴上的手掌一松開,華早兒迫不及待地退開那人,幾乎要破口大罵,回頭看見的卻是葉向淵的臉。
“阿淵?”
“對不起,早兒姐,嚇到你了。”葉向淵這么說,臉卻如同以往一樣笑著,看起來非常沒有誠意。華早兒雖早知道他這個習慣,但也不禁一肚子火。
“阿淵,你是在做什么?”
“早兒姐,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再靠近了,讓他們知道你在偷聽,并不好。”
“你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對不對?”華早兒隨即了解:“阿淵,你告訴我,我爺爺跟蕭大哥他們到底做了什么。”
葉向淵卻搖頭:“不行,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么?”
“這是華老爺跟主子之間的事情,沒有他們的允許,我一句話都不能說。”
“你…”華早兒眼眶一紅:“那些人,是來拿多出來的白銀礦吧!黑市的價格較高,難怪帳目會不一樣。”
她總算是知道那些奇怪的收入是怎么一回事了。原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私下再做這些勾當,私販白銀礦,雖然可以賺比較多銀兩,但要是被官府發(fā)現(xiàn)了,不僅有罪,到時說不定連村里的礦坑都會被封,到時一整個村子里的人的生計,該怎么辦?
“華老爺會這么做,也是為了大家。”葉向淵說。
“那蕭大哥呢?他又為什么要慫恿爺爺這么做?”華早兒以前并不了解自己為什么會對蕭劍離有莫名的恐懼,現(xiàn)在隨著年歲漸長,真相逐漸揭露,她總算明白,自己恐懼的,是這個男人的深沈與心機。
“我不敢臆測主子的想法。”
“爺爺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她掩面落淚,不相信一向正直的爺爺竟會做這種事,也竟瞞著她做這種事。
“早兒姐,或許華老爺有他的苦衷,我想這時候你別去問他。”葉向淵說。
“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華早兒苦笑,抹去臉上的淚水。
華早兒看了看馬棚邊的火光搖曳,“他們還在吵嗎?會不會有事?”
“不會有事的,還…不會有事。”葉向淵這樣說,語氣中似乎保留了些什么。
華早兒狐疑地看了葉向淵一眼,雖不明白他未說出口的話是什么,但心下卻是一沈,她不敢想像,華巖村的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華早兒不禁怔怔地想著,如果,如果那時候,她沒有在水仙花叢間看見那個負傷的男人,這一切會改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