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要來?為什么要在這里等了她一晚?
華早兒將葉向淵手臂上的傷處理好,視線一抬,發現他胸口的衣襟上竟也有一大片血跡。她嚇了一跳,一雙手下意識地撫上他的胸口:“怎么這么多血?阿淵,你還有那里受了傷,快讓我看看…”
葉向淵向后一退,抓住了華早兒的手。“早兒姐,沒事的,那不是我的血,我身上再沒其他傷口了,你放心。”
“別人的血?”華早兒楞了下,看看葉向淵胸口那一大片已乾涸的黑色血跡。這么多血,幾乎比他自己身上的傷所流的血還要多,可以想見對方是失了多少血,或許早已經…
“阿淵,你是去做了什么?”
葉向淵笑著:“主子要我去辦點事。”
“什么事?要辦什么事會受這種傷,還有這些…”華早兒一張臉血色盡失。雖然不怎么明白,但她已模模糊糊了解,蕭劍離是要葉向淵去辦什么事了。
“早兒姐,你知道我不能說的。”
華早兒雖不清楚蕭劍離那夥人是在做些什么,但從他們刻意隱藏的言行,還有那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她也知道這一群人并不是什么善良百姓。只是沒想到,他們當真會干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尤其竟叫一個少年去做。
“阿淵,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蕭大哥為什么要你去做?你才十三歲…”
“那是主子的命令。”
“可是…可是也不該是由你來做…”
“我要跟主子一樣強,就得這么做。”他依舊是笑著,沒有笑意的笑。
“不不,不是這樣子的,阿淵,你要想清楚,沒有人說要變強就得殺人呀!”華早兒焦急地說。
“那是主子的命令,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華早兒無言了。葉向淵的臉依舊是笑著,笑得燦爛,可人,但卻又同時如此認真地說出這些話來。華早兒不敢相信,這些年來蕭劍離到底是教了他些什么。
“阿淵,你可以不必…”
“早兒姐,你不懂,我必須要聽主子的命令,否則只有離開這里。”葉向淵笑著說,一邊回想起昨天蕭劍離交付給他這第一個殺人任務時的情景。
他從蕭劍離的眼中看見了試探的意味,而他發抖著接下了這命令。葉向淵不知道,那全身無法止住的顫抖,究竟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害怕。但他不想讓蕭劍離失望,他要證明,他可以做得到,而且做得比其他人更好。
葉向淵離開村莊,找到他的目標。多虧了之前嚴厲的訓練,他沒有花多久時間就摸清了這個人的底細跟習慣,然后下手。
“阿淵,你難道要這樣下去嗎?”華早兒擔憂地說。
葉向淵眨了眨眼,昨夜的情景似乎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他的劍沒入那人的胸中,深深地,感覺到一股柔軟的力道抗拒著。那人睜大眼睛,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手抓住劍,嘴角留下一灘血。
他抽出劍,大量的血從傷口中噴出,染了他一身。那人的身子頹然倒下,抽蓄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睜大的眼一直沒有合上。葉向淵覺得有點恍惚,這不是第一次,他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那時候,他就是像這樣,揮劍砍向那些人。
“我跟你不一樣,早兒姐。你還有個家,有華老爺,而我,只能…”那時血噴撒了他一身,他嘗到那濃重的咸味:“沒有人可以為我…”
他忽然彎下身,捂住自己的嘴,不可抑止地拚命嘔了起來。華早兒一驚,趕緊拿來房里的尿壺。葉向淵先是乾嘔,后來也顧不得什么,直接對著尿壺大吐特吐。
“阿淵,你沒事吧!”華早兒輕拍葉向淵的背說,但他仍止不住地嘔吐。
突如其來的反胃讓他覺得懊惱,卻又停不下來。葉向淵覺得自己幾乎吐到胃里所有東西都凈空了,才稍微得到喘息。整個腦袋亂轟轟的,充滿了各種雜音,他都快吐光了,但嘴里的味道還在,那充滿腥味的咸。
“阿淵,阿淵。”華早兒急得眼淚快要掉下來。
“我沒事了,早兒姐。”他閉上眼睛,喘著氣,頭靠著華早兒的手臂:“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華早兒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就這樣靠著,閉著眼睛,感覺一陣清涼的風微微吹拂過自己的臉頰,聞到華早兒身上傳來淡淡的芳香。這一切,像是十分遙遠,卻又近在身邊。但是他沒有資格擁有。
葉向淵張開眼,坐直身子,用自己的袖子擦擦嘴。“對不住,早兒姐。你忙了一晚,我還來打擾你這么久。”
“阿淵…”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早兒姐。”葉向淵說完,站起身,俐落地退了出去。
門一關上,就是兩個世界。他抬頭,看見太陽以高昇空中,發出炎熱而燦爛的光芒。略微閉了閉眼,再張開時,又是一般的冷漠。他的嘴角再度揚起微笑,受傷的手臂握了握,感覺那痛楚,然后邁開步伐,沒有回頭。
顛簸的馬車一路晃蕩著,保持著平穩的速度,已走了將近一天,并沒有停歇過。華早兒坐在馬車上,有些不適應馬車的搖搖晃晃,不過她仍勉力睜大眼睛,看著外邊的風景。
這是華早兒第一次出村莊去。華勝認為,她也該開始學習更多有關礦產買賣的事情了,因此這一回運貨,特地讓華早兒同行。
華早兒長到十五歲,早就想要出山谷去見見世面,因此聽爺爺這么提議,忙不迭地點頭答應。過沒幾天,他們就裝載好貨物,出了山谷。同行的除了華勝與村莊里幾個大叔外,照例還有蕭劍離帶著幾人同行。七輛運著礦產的馬車上路,前后又各夾了兩輛載人的馬車。
蕭劍離說,這條出了山谷到官府的路,雖然只要走上一天半至兩天的時間,但有時候會有盜匪埋伏在路上搶貨,因此得十分小心。除了兩輛馬車前后夾著保護之外,蕭劍離跟其他幾個人則騎馬隨行,機靈的眼神探看著四周。華早兒這時才知道,這一夥人在這方面,可以算是精明而專注。要不是因為他們,這些礦產恐怕不知被搶了多少回。看來,爺爺當初收留蕭劍離,忍受這些人進入村莊里,是出于這個原因。
華早兒疲累的眼神轉了轉,看見在蕭劍離身邊的葉向淵。她的眼神不覺在少年的身上多停留一段時間,他騎馬緊跟著蕭劍離,挺直背脊,眼神機警地四處探看著。這時候的葉向淵,一點也不像個十三歲的少年,他的所有動作表情,都透露著一種悲哀的早熟。
自從那一天,葉向淵在她房里吐了之后,他們幾乎沒有再見過面,說過話。即使是打了個照面,葉向淵也只是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禮貌地頷首。已經完全看不出那天他笑中帶著痛苦的模樣,他的心情已經平復了嗎?
發現自己似乎看了他許久,華早兒收回視線,轉向坐在身邊的華勝。華勝這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表情凝重,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蕭劍離等人。華早兒不怎么明白,但卻也明顯感覺到這兩隊人馬之間微妙的氣氛轉變。華勝有些凝重又帶點憤怒的眼神,對上蕭劍離的嘲諷,華早兒隱隱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似乎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不過坐了一整天的馬車,華勝年紀大,體力不支,也累了,他就這樣瞇著眼,打起瞌睡來。華早兒拿起一件外衣,批在爺爺身上。為了那天礦坑崩塌的事情,華勝忙了許久,照顧傷患,安撫,補助他們的家人,疲憊明顯地寫在老人滄桑的臉上。
華早兒看了于心不忍,只想多幫一點忙,但爺爺越是深重的表情,卻讓她更是不解。
她的眼神調往窗外的風景。馬車經過一片田野,幾處錯落房子的村莊,接著進入了一個小市鎮,房子,人群也越來越多。她好奇的眼睛幾乎是一瞬不眨,直想把這些新奇的事物都收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