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如水,匯聚成人形,漸漸顯現出一張稚氣未脫,黑色齊肩發的少年面目。
少年看著正拼命掙扎的路西澤,大步上前,五指尖銳的利爪一下便將柔韌的觸手斬成數段。
“咳!咳!咳!嘔!”重獲新生的路西澤倒在地上,又是眩暈又是惡心,在干咳中吐出血沫。
他抬起頭,看見救下自己的人,難以置信道:“戴蒙·布萊克?!”
同初次見面時標準的卡斯泰利爾人長像不同,戴蒙·布萊克的眼睛不知何時變成了讓人感到不適的血紅色,除此之外的其它倒沒有什么變化。
他是怎么一路偷偷尾隨他們到這里的?而且為什么要救自己?
“伏行,”戴蒙·布萊克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影子。”
什么意思?路西澤沒聽懂,但他現在懶得想那么多了:“你為什么要救我?”
他可沒忘記初次見面,對方連招呼都不打就動手想殺死他的事。
戴蒙沉默一陣,似乎在想該怎么回答,然后他僵硬地吐出兩個字:“學習。”
這人怕不是個傻子……
“算了,我果然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路西澤搖搖頭,徹底放棄溝通,“但你確實救了我,那咱們先前的賬就一筆勾銷吧!”
剛恢復些體力,他便立刻站起來朝普萊斯望去,那塊由無數觸手構成的肉團如石雕般動也不動。
它們忽然癱軟下去,像一團下水的面條,然后慢慢濃縮,變化回原本的人形,普萊斯倒在地上,雙目的瞳孔擴散,沒有絲毫生命跡象。
去死吧,人渣,路西澤的目光沒有絲毫憐憫。
戰斗已經結束,現在還有更值得他去關心的人們。
思緒翻騰間,路西澤迅速來到沃從和維洛薩的身旁,沃從此刻已是已半坐在地上,對著他點點頭,表示自己并無大礙。
于是路西澤快步走到昏迷的維洛薩身旁,蹲下開始檢查其傷勢。
全身部分皮膚潰爛,特別是臉部,半張臉都受到毒性血液腐蝕,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其中左眼的視力,受到重擊的胸膛反而還好,遭打凹陷下去的板甲代替身體承受了大半的沖擊,應該只斷掉了幾根肋骨,現在最嚴重,最需要緊急處理的是斷掉的左臂,從傷口中正不斷流出大量的血來。
該死,該死,該死,都是因為我,如果我能再謹慎些,如果我能制定更周密的計劃,路西澤又是心急如焚,又是自責。
即使用衣服纏繞住斷臂,血流還是止不住,眼見維洛薩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路西澤內心痛苦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好不容易有了家人,有了想保護的人,死亡就要無情的將他們奪走么?
“誰能救救他!誰也好!誰能來救救他!”路西澤環顧四周,絕望地呼喊,可他心里也清楚,周圍有的是比維洛薩傷勢更重的士兵,有的甚至已經死亡,他們都沒能得救,憑什么維洛薩可以得救。
人的性命平等的卑賤,他以為自己早已明白這個道理,但是...
但是只有維洛薩不可以,只有維洛薩是特殊的。
他還是如此由衷的希望,手臂重重地錘打在地。
“如果你愿意,請讓我試試吧!”少女溫柔綿純的聲音自他身后響起,在這片死亡越發濃郁、窒息的空間中,在路西澤耳中聽來,這話語像是揭開一塊巖石的蓋板,讓希望的風透了進去。
······
“夠了!夠了!停手!好吧,我投降,我們談談吧!特蕾西亞!”普萊斯已無當初的從容,他的身體殘缺不全,透明的頭殼露出半邊腦髓。
“噢?也行,但談我看就不必了,你盡管說說,我興許會考慮聽聽。”特蕾西亞在天空中翹著腿,把玩起如刀刃般的指甲。
雖然在現世不存在實體,但與之相對的,屬于光界的不朽者,在‘尖頂’擁有遠超其它類別不朽者的強大,所以從普萊斯的精神被拖入光界那一刻起,戰斗的結局實際早已注定。
“我知道你怨恨我的背叛,那件事是我不對,但是我們之間沒有拼得你死我活的必要,我可以給你一切必要的補償,你的那名亡夫,十三始祖的法比恩,你還記得吧,我手里有它下落的線索,也可以把它引出來——兩者都可以。或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為你引薦一名新的使徒作為補充,此人還不到一百歲,但已經有了驚人的戰績,兩只魘形,一目無妄座輪,還有紫晶蛇母的降臨體——他就是這位大人正在尖頂生悶氣的原因。我手里還有三件神圣遺物,神圣意志騎士團任憑你驅使,瑟銘全城的財富我也都可以獻上,”普萊斯此刻連喘氣都很艱難,求饒的話語接連不斷地從他口中吐出,“這些都可以是你的,只要你放過我,我不會追究今天發生的一切,我會退出東陸,等待下一次時代浪潮。”
“聽起來……還不錯。”特蕾西亞用猶豫的口吻說,普萊斯幾乎以為她要答應了。
但下一刻,特蕾西亞閃現至他面前,食指輕點在普萊斯的額間,他的頭顱如瓜果受彈擊般爆開來。
“可惜,我也向來沒有什么耐心,你剛才說的,我半個字都懶得聽。”特蕾西亞對著食指吹氣,像對著左輪手槍開槍后的槍口般吹氣。
可惜沒有硝煙,下次試試不回頭看爆炸吧!
·
“我拜請月神,您是皎白之陽,光中之影,美麗絕倫之神,光彩奪目之神,即使我在黑暗中行走,您的光卻永遠明亮。”
“我依靠您如魚依靠水,如樹需要土,求您讓我實踐您的教誨,體驗您的道,原您的慈愛和大能,使仰慕您的信徒受這份永遠的確信和安慰。”
灰銀長發,紫羅蘭色的少女屈膝跪坐在地,雙手合十祈禱,乳白色如膠液般粘稠的液體從維洛薩的傷口中涌出,連接起斷臂,撫平了傷口,像是傳說里,光之神索里戴特為天石竊取來的可療治萬物的圣泉。
維洛薩開始劇烈地咳嗽,然后呼吸平穩下來,他沉沉的睡去,路西澤看著他,覺得他好像個孩子。
“殿下,努諾死了。”一名肩佩銀月紋章的士兵在少女耳邊輕述。
“我知道,普魯托,”艾蕾·席爾穆納剛祈禱完畢的臉色煞白,她手揪住心口的掛墜,“我都知道。”
灰白的石壁漸漸脫落,外界人潮的喧嘩聲傳進這間尸橫遍地的酒館。
神圣意志騎士團團長,參與科琳圣戰的邊區領主之一,勞倫斯·西爾·普萊斯爵士,疑似研習邪術與黑魔法,并意圖謀害卡斯特家族成員與科琳之女的消息,從此刻起如插上翅膀的鳥,傳向整片東陸大地。
新世界的秩序剛剛建立就受到了第一次撼動,掀起的軒然大波,掩蓋掉了無數具仍在流血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