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茅屋內,正在看書的老人發覺屋外有人后連忙將書合上小心翼翼放進書柜走了出去。
老先生看出屋外的人是自己的學生王衷,笑道“是澤昀啊,快,來屋里坐。”
“學生王澤昀見過老師。”
“快起來快起來,如今也是解元老爺了,可不敢隨隨便便就下跪?!?
“學生雖中了舉,但見到老師還是要行跪拜之禮啊”
張槐謙笑道“好了好了,快來屋里坐吧,為師有些話要對你說?!?
“好?!蓖踔赃@才肯進入屋內。
待落座后,張槐謙說道“澤昀,想必你現在對于日后也有了個規劃,朝廷近日下了個政策你可曾聽說過?”
“學生斗膽猜測,莫不是德才兼備者直薦入仕,無需再參加明年春闈?”
“對,成化元年廣西藤峽盜亂,致使這一省官員缺額甚為嚴重,除此之外朝廷的很多衙門也或多或少存在著官員缺額的問題,因此陛下需要一批青年才干火速補缺,以讓大明重煥生機?!?
“但學生以為,我與那些德才兼備的人比較,簡直是駑馬比麒麟、繁星比皓月,所以還是打算繼續參加科舉,畢竟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若不繼續參加會試那太可惜了?!?
張槐謙笑道“我支持你的選擇,寒窗十幾年總要搏一個功名嘛?!?
“老師說的是,學生此來便是為了拜會下老師,明日便與友人回曹州準備明年春闈?!?
“也好,你回去之前啊,我還有些話要問你”
“學生洗耳恭聽?!?
“你可還記得曹州府有個高家?”
“高家?”王衷思索了好一會“老師說的莫非是城西溝子井街的高盛?”
“正是,這高家在曹州是橫行霸道,就連州官見到他們都要退讓三分,很多人都說啊,這曹州一半是姓朱,另一半呢他姓高?!?
“溝子井街的高氏一族學生的確曾有耳聞,只是學生愚昧,不知老師提及此事有何用意?”
張槐謙看著屋外漸漸陰沉的天,嘆道“高氏一族盤踞曹州數年,其根基之深、勢力之大令人咂舌,現在他們已然成了曹州府的一大隱患,你這次回去鐘知州一定會叫你去商量這件事,我想問問你的看法。”
“學生不過一介草民,這種大事知州老爺怎么會叫我去商量?!蓖踔杂行┛扌Σ坏?。
張槐謙平靜的說道“如果真的叫你去商量,你會如何作答?”
王衷無法,只得答到“如若知州大人真的問及此事,學生會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全數告知,讓為禍一方的高氏一族早日伏法?!?
“那你對他們又了解多少呢?高氏能在曹州扎根幾十年而不倒是因為什么?高家的人手上有那么多條人命,為何官府從來就沒有管過呢?這些你都想過沒有?”
一連串的發問讓王衷有些手足無措,這本是官府該管的事,哪里輪得到他來操心?即便自己日后真入了仕也不可能在原籍做官,他想不明白老師問這個問題究竟有何用意。
“老師,學生只是將心中所想說出,不過如若知州大人真的問起的話,我會先應下,然后再去坊間打探,待查明一切之后再向知州大人稟報?!?
“不”張槐謙否定道“你要想安安穩穩的就不要管這件事,不管鐘知州怎么說你都不要答應?!睆埢敝t的眼神變的凌厲“明白了嗎?”
“學生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北宋張載的橫渠四句有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學生竊以為讀書人就是要使天道彰顯、讓百姓安身立命,若是做什么都想著明哲保身的話那就有違圣人之道,更辜負了老師您的教誨?!?
張槐謙笑道“我只是提個建議,具體要怎么做還是看你自己?!?
“天理人情也好,正道公心也罷,路總歸是你自己走的,該怎么選擇心里總要有桿秤?!睆埢敝t起身離開向自己剛才讀書的地方走去。
王衷的腦海中一直回響著老師剛才的那句話,所謂天理人情,所謂正道公心,完全就是兩種不同的人生態度,讓他自己選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選。
“澤昀,此時天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聽到張槐謙提醒,王衷才意識到日頭已經快落山了。
“學生告辭。”
濟南城芙蓉街路西的攬月酒樓四樓包間內,原杰正設宴款待方才的客人,同席的還有山東右布政使雷復、山東按察使李裕,坐在上首的是那位年長的客人。
原杰舉起酒杯“難得吏部考功司劉大人蒞臨濟南,我等理應設宴款待,略備薄酒,如有不周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為國舉賢”政策的主要負責部門就是吏部,尚書李秉前段時間和趙輔去遼東打仗去了,左侍郎又臥病在家,這可把吏部里上上下下所有官員給累壞了,尤其是吏部考功司,上頭政策一下,考功司的工作又多了一項——考察舉子。
這劉大人名叫劉憲,正是吏部考功司的員外郎,負責考察山東地方的舉子,雖說吏部的人只是來考察舉子,但地方官員還是要對吏部老爺們畢恭畢敬的,如若你伺候的不周到,人家在大計的時候給你評個‘差’,那你升遷就無望了。
劉憲亦舉杯“劉某本是奉考功司郎中沈大人之命來考察山東布政司的舉子,本沒想著勞煩地方衙門,不曾想原大人竟如此盛情,劉某反倒不敢推卻了,只怕未來這段時間還要經常叨擾山東布政司的同仁們了?!?
“上差這是哪里話?”雷復舉杯起身“能被您叨擾,那是我們的福分,下面的官員也盼著見到您的那一天呢?!?
“能不叨擾盡量就不叨擾嘛,畢竟各位都有自己的政務。”劉憲笑道。
“來,劉大人?!彼娜斯诧嫛?
喝完酒后,劉憲問道“原撫臺,你覺得那個叫王衷的年輕人怎么樣?”
“心思縝密、能說會道,”原杰看向坐在自己右側的李?!氨2积R日后會和咱們李大人成為同僚呢?!?
眾人哄堂大笑“那動不動就參我們的人豈不是又多了?”
“這話就嚴重了,我們按察使司也不會動不動參人一本,動不動參咱們一本的人在上面吶?!崩钤PΦ馈鞍?,那幫老爺們才是真的讓人頭疼。”
雷復嘆道“可不是嘛,正統年的時候我在廣西討伐民變,那匪首胡趙成敗了后改過自新要做個順民,我便給了他這個機會,結果第二天就有人參我私通匪酋,這叫什么事嗎你們說!”
“咱們就不提這些老黃歷了”原杰準備與雷復對飲“以后啊就踏踏實實做事,那些老爺們就抓不住小辮子?!?
看著愁容滿面的雷復,李裕笑道“好了景昜兄,自從你調了山東來哪還有人參過你?我們按察使司也沒有找過你們布政司的麻煩啊?!?
雷復“我雷某人行得正坐得端,除了給朝廷做事給百姓做事別的啥也不摻和,怎么會有麻煩可找。”
“這都察院的言官老爺們著實是讓人頭疼,這次考核通過的舉子,要放何職是吏部和地方衙門共同奏報的”劉憲將酒杯把玩一番后放到桌上“諸位,我有個想法……”
“上差請講”三人異口同聲道。
“朝廷的意思呢是咱們共同考察這些舉子,根據他們的才能安排到不同的衙門去實習,這其中自然就會有進入都察院的,別的地方咱們管不了,不過山東的舉子要去哪個衙門咱們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李?!斑@樣是不是有失公允?”
原杰“我覺得上差的提議不錯,資德兄你想啊,這要是做了都察院的言官那可是要得罪人的,而且干的還都是些出力不討好的活,怕是讓這些舉子們自己選,也不會有人選擇都察院。”
李裕心忖“怕不是為了舉子們考慮,是為了你們自己考慮吧……”
雷復附和“我贊同,畢竟那些言官老爺就是一群只會耍耍嘴皮子的書生,陛下需要的是干才,而不是挑肥揀瘦的迂夫子。”
李裕也只得附和。
劉憲舉杯“諸位大人,讓我們共飲此杯。”
酒過三巡,眾人皆已微醺,這時有一名小吏匆匆跑進包間,走到雷復身邊耳語了幾句。
雷復連忙告辭走出包間。
此時已經入夜,雷復坐在官轎中怒道“這鐘文還能不能干了!這曹州他是怎么管的?你去曹州問問,他要不能干就抓緊滾蛋回家!省的到時候我還得費勁吧啦的寫本參他!”
左參政徐以懷在轎外說道“大人息怒,想來這鐘知州是遇到了什么難事,這幾年曹州在他治理下也是欣欣向榮,足以見得他也是有能力的啊?!?
“有能力?”雷復冷笑“有能力他今天就不該讓曹州府出這件事!今天什么日子?鄉試放榜的日子!”接著催促轎夫“快!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徐以懷緊趕慢趕跟上“大人,再急也不在這一時啊,還是先想想該怎么和劉大人交代吧,總不能實話實說吧?”
“不然如何?坦誠交代總比被人查出來的好,即便如你所說瞞著上差,那又能瞞多久?”
“快點!再快點!”
同一時間的曹州城雙河門外,群情激奮的百姓將城門圍得水泄不通,城墻上的軍士已經拉滿弓對準了城下。
城門上一個官員打扮的人慷慨陳詞道“父老鄉親們,你們聽我說!這回加稅是朝廷的意思,作為大明朝的子民……”
話沒說完底下百姓喊到“無故增稅,傷天害理!無故增稅,傷天害理!”
“朝廷的稅賦大明律早有規定,這兩年曹州府的稅賦比其他地方高也就罷了,平白無故又加稅是個什么說法!”說話的是曹州生員王其勛,他是這回示威的主要策劃者。
“是啊,是個什么說法!”“增稅也得有個理由吧”……百姓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起來。
城下百姓怨氣沸騰,城門上的官員焦急如焚“快,快去找老爺,問問他老人家想出辦法沒有?”
“老爺已經派人去給布政使衙門送信去了,想必這會兒也該到了?!?
“什么?他是老糊涂了?這種事怎么敢讓布政司的人知道!”
“那要不我去知州那里看看。”
“他現在在哪兒?!?
“這個時間應該是在……打牌。”
官員怒火中燒“曹州亂成這樣了,他還有心思打牌?快去把他叫過來!”
城下的百姓越來越多了,反抗的聲音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