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眼熟的少年，馮不常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孩子是誰。

是自己順手救下來的那個曾家少主。

“沖兒！不可無禮！怎么能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還不等馮不常說話，身邊的曾老太就怒斥道，只見那少年憤怒的表情稍微凝固，怔了半晌后就彎下嘴角一副苦相，眼看著就要嚎哭起來。

而那曾老太竟然一改之前的冷靜淡然，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驚慌起來，干枯的身體迅速地跑到少年的身邊，勉強蹲下僵硬的身體，一遍一遍地揉著少年的腦袋瓜：

“沖兒不哭，沖兒不哭啊。娘錯了，不該吼你，沖兒乖，不怕不怕……”

被稱為沖兒的少年蹭了蹭稍微發紅的眼睛，一雙眼睛閃著微光地看著曾老太道：

“娘，我的馬被這家伙砍了！”

“沒事，沒事，娘再給你找一匹更好的……”

曾老太連忙說道，然而這會兒離得最近的一個武士咕噥了一聲，悄聲提醒道：

“老祖母，那是家里最后一匹大宛馬了……”

“那又如何？只要沖兒想要，就都給我去城里找！”

曾老太皺了皺眉，并沒有把這話當一回事，然而那沖兒卻眨了眨眼，人畜無害的稚嫩聲音卻說道：

“娘，我不想要馬，我就要我之前的那匹馬！我可喜歡那匹馬了！”

說著他就又是一副想要吵鬧起來的模樣，而這會兒曾老太也有些慌神，她微微皺著眉頭想了想，卻也只好重復說著什么給他買個更好的之類。

趁著這娘倆正在扯皮，馮不常又掃了一圈這宅子，卻發現自己已經擴大到一里范圍的感知竟然只能堪堪將這宅子籠罩完全。除去宅子那廣闊的后院，整個大宅幾乎可以稱得上一座小型宮殿。府邸不止寬大而且規格極高，饒是馮不常對禮制一竅不通，也能從那雕龍畫鳳的裝飾上感受到主人的身份。

大宅建筑單單是門臉就有五間，高大端正的正殿更是有七間之多，這七間大殿就像皇宮一般嚴格以一條中軸線貫穿對稱分為三路，將整個大宅又分成了三個院落。

而他們所在的側房，卻連這大宅的邊都還沒摸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馮不常實際上還沒進入這汾陽侯府之中。

“這老太太到底是什么身份？常理來說，女人也不可能被封為諸侯，而且就算老太太沒說謊，那城里人一直說的曾老太爺又是誰……再者說，這房子的規格早就不是一般侯爺能住的吧？”

“不必管他，反正跟咱們沒關系?！?

聽著腦海中甄樹生的碎念，馮不常拍了拍腦門把身體重新還給了甄樹生，自己則跑回天書里躲躲清閑，好讓自己的思緒稍微理得順一些。

而就在這時，沖兒突然一指阮雯，對曾老太撒嬌道：

“娘，她砍了我的馬，那我也要砍她！”

這小孩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說些什么，他的語氣就仿佛是在向大人討要一個玩具。還在觀察周圍的阮雯聽到這話不禁睜大了眼睛，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沖兒，丹鳳眼里滿是困惑與驚愕。

“沖兒！不要瞎說！這是娘的客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又沒有求她救我，再說了，只是馬跑得快一些。是她不分青紅皂白，就傷了我的馬兒！”

沖兒嘟著嘴，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但他眼神里卻帶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阮雯瞇起眼睛，語氣已經帶上了些許不悅：

“這就是侯爺要給我們的謝禮嗎？”

曾老太撇過頭看了一眼阮雯，老邁的視線里卻沒有一絲遲疑，她拍了拍手就讓那些武士將那沖兒半哄半強硬地推出門去，只留下三人在側房里。

“姑娘不要在意，常言道慈母多敗兒，更何況我這個年過花甲才得的幼子……姑娘日后有一天或為人母時，也會體會到老婆子的心思?！?

“你這話……難不成是要遂了那小崽子的意？！他媽的，我們救了你兒子，你不給報答也就算了，竟然從到賭坊開始就一路算計我們到現在，可真是……”

甄樹生驚呼道，但還沒說完，就頓覺氣海中一陣翻騰，好像有一股沉悶的痛從腦子里面傳來出來，止住了他的話頭。

“老人家的心思我不懂，但你家少爺如此行徑，多少還是讓人膽寒?！?

“平日里驕縱，慣壞了而已，姑娘不要和一小兒一般見識……如果當真是寒了姑娘的心，老婆子向你賠罪?！?

曾老太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姑娘救了我兒，恩情是一定會報的。但不是現在，屆時姑娘替我殺了剩下的那兩人，曾家將盡所有資源，滿足姑娘的要求。”

“空口無憑，我這一路上遇到的破爛事可太多了，只是一句話，我不敢放心?！?

變成甄樹生的馮不常低聲說道，而這曾老太似乎早有準備，她接著從容地緩緩說道：

“從今日起，我與你二位一同飲食起居，我所行諸事，皆在二位眼中。此身性命，在這幾日就握在你們手里……”

“可我怎么知道，你有沒有替身？”

阮雯思索片刻，然而這話聽在曾老太的耳中，卻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呵呵直樂：

“姑娘想多了，老身確實有幾個替身，但執掌族中諸多事務時，老身怎么會讓替身替老婆子我行使權力？這豈不是本末倒置？姑娘日后若是有機會，老身先賣你個乖——替身終歸是替身，且不可讓他取代了本身?！?

說著，她就朝兩人招招手，示意跟上她的腳步。而這會兒，招待賭徒們的筵席似乎已經開始，馮不常已經感覺到了那邊傳來的嘈雜與熱鬧。

“看來你還真是說話算話，真就請了他們吃酒。”

“酒肉不過是小事，讓這些大老粗吃好喝好，又能花費多少銀兩？這些人就算卯足了勁去吃，也比不過先夏慜王一頓的開銷。小哥此時便驚訝起來，再過兩日的家宴里，怕是要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曾老太呵呵地嘲弄道，但馮不常卻瞇了瞇眼：

“家宴？曾家人都會來？”

“是的，都會來?！?

曾老太停下腳步，臉上戴著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