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曾老太確認安排之后，馮不常一行便在曾府住了下來。

曾府的廂房難以計數，那日跟著曾老太繞了半天，馮不常也沒記清楚這里的房間分別叫什么，只知道阮雯與甄樹生住的叫“碧玉軒”與“長寧堂”。

剛聽到這名字的時候，甄樹生還叨咕半天，說著房間的名字聽上去陰間得很，完全不像是活人住的地方。

那會兒他說的聲音雖然不大，卻被曾老太聽得一清二楚。但那老太太倒也不惱，只陰惻惻地身子不動，像狼一般地扭過腦袋說了句：

“這兩處地方，活人的確極少?！?

且不說被嚇得疑神疑鬼的甄樹生，這幾日住下來，馮不常才懂得什么叫大戶人家。

且不說此處如何恢弘非凡，只說生活之處的小事，就處處透著難以言說的奢靡。

單說飲食，只早上的小菜便要十幾個小碟，小碟里放的也都是些山珍腌漬的小菜，菜式倒是與尋常人家極像，卻也不完全一樣，而配餐的茶，則是各人有各人的安排，肝火旺的，就要喝消火的，脾肺虛的，就要食進補的……

再比如就在剛才，就在阮雯剛剛醒來之時，便有早已等候在外的數名女婢跪俯進來，全都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身上穿著的錦羅綢緞也非一般人家使用得起的貨色，姿色俏麗卻又不惹人遐想，略施粉黛卻又不顯得艷俗。

阮雯乍一眼還以為是這曾府里的小姐，于是便客氣地道了句小姐的尊稱。這幾個女婢聞言就渾身顫抖地把臉埋在地上砰砰地磕了幾個頭，連道著幾句折煞之類的話，這才讓阮雯知道她們的身份。

她們言說為客人服侍洗漱，接著就接連上前為阮雯遞上熱湯毛巾，人數雖多，卻不顯得忙亂惹人心煩。而饒是阮雯讓她們出去，這些女婢卻也用極其柔和的語氣勸說了幾句，只兩三句話就打消了阮雯自己動手的心思。

洗漱事畢，那些女婢邊輕挪腳步往后退著，一直到了門口，她們的臉也依然面對著阮雯，連一點側臉都沒露出來。

“都完事了，你們還留在這兒作甚？”

阮雯皺了皺眉，她瞧著還留在房間里的兩個婢女，她這會兒整準備著衣，有人在這兒，她總覺得有些許怪異。

來到曾府之前的幾日風餐露宿，她也沒什么功夫洗漱打理更衣之類，好不容易能過幾天人日子，她當然也想仔細洗漱一下換個衣服之類——

但不該是像現在這樣被人死盯著。昨晚洗澡時自己才把一群要過來幫自己搓澡的家伙趕出去，怎么今天又來了一群？

“姑娘不必驚訝，我等是更衣婢，雙眼自兒時就看不見東西，自然也看不見姑娘的玉體……但姑娘放心，雖然我們看不見，但服侍姑娘更衣也不成什么問題。”

等到她們這樣說著，阮雯才注意到她們的雙眼空洞灰白且毫無焦點，但繞是如此，阮雯也略帶暴躁地將她們攆走，半是惱火地嘀咕著：

“這地方的規矩真是古怪，這里的人難不成都是這樣活下來的？條條框框得也太難受了吧?！?

“忍耐一會兒吧，干完正事咱們就好離開這里，希望那老婆子不會食言?！?

馮不常的聲音在阮雯的腦海中響起得恰到好處，也讓阮雯一時間愣在了原地，半晌過后才下意識地用衣服捂住胸口道：

“師父？！您醒了？”

這叫什么話，我就沒睡過。

馮不常掃了一眼如臨大敵的阮雯，毫無興趣地將注意力放在了大宅內部。按照和老太太約好的，今晚的家宴便是他們動手的時機，也不知道事態會不會按照計劃實行。

等了一會兒，阮雯終于換好了新衣，顏色雖是純白，但偶爾露出的一抹俏皮的紅卻讓阮雯頓時顯得活潑許多。

不過，她依然有些遲疑地提溜著裙擺走到一面寬大的銅鏡前左晃右晃，似乎是有些不習慣這衣服的形制，總覺得哪里有些別扭。

她嘗試了一下試圖像之前那樣踢高腿，但稍一使力氣就察覺到衣服被牽扯得讓她很難施展，不禁皺眉著抱怨道：

“也不知道為什么都喜歡穿這種不便衣服……待會兒晚上怎么殺人？”

“若是讓你和之前一樣一身勁裝，估計也難在宴席上接近那兩人吧。”

馮不常不禁笑道，他一眼就看得出，雖然阮雯滿嘴的嫌棄，但穿上漂亮衣服的時候，她那股子開心卻是怎么也沒法掩飾住。

歸根結底，她還只是個小女孩。

還在阮雯仔細看著鏡中自己時，門突然砰砰地響了起來，等到阮雯應道，門吱呀一聲露出了曾老太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她先是揮揮手讓身邊的人都離遠點，接著慢悠悠地走進房間，上下打量了一番阮雯后贊嘆道：

“果然是一塊璞玉，只是稍微打理一下便如此美艷，真是讓老婆子我都覺得眼饞?！?

這頗有些火辣的視線讓阮雯別扭地扭了扭脖子，小心翼翼地回到床頭坐下，她看著曾老太道：

“老夫人有什么事？”

“來再商定一下，晚上是個什么規程。按照先前老婆子與姑娘商定的，姑娘將作為犬子未過門的媳婦在筵席上露面，并向曾明與曾方敬酒……待姑娘動手之際，老婆子便摔杯為號，埋伏在周圍的刀斧手便會立即出擊，殺死他們的護衛，確保萬無一失。”

“就這么簡單？”

阮雯皺了皺眉，卻聽曾老太笑呵呵地答道：

“姑娘，謀劃不在復雜，而在于有用。再精密的謀劃，到臨近實施的時候總會出岔子，所謂大道至簡，越簡單，才越不會出錯?！?

“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加一條?！?

馮不常這會兒卻借著阮雯的嘴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讓樹生在近處等著，可以是屏風后，也可以是隔扇后……總而言之，若我一擊不成，則以樹生為后備，確保能夠得手?！?

“理當如此?！?

曾老太合掌唱了個大喏，顯然是對這安排很是滿意——除了姍姍來遲的甄樹生，他滿臉驚慌地拽著一副跑到阮雯的房間，一間大師姐的臉就哭訴道：

“大師姐，這地方不正常，我換個衣服有一群妹子盯著，實在是受不了了……”

他滿嘴抱怨，一轉眼才看見曾老太，嚇得立即把后半句話吞了回去。卻見曾老太瞥了他一眼，接著對阮雯說道：

“后備的人選，我這邊兒有更合適的?！?/p>